跟樊向陽一樣，學校裏的高一高二的學生幾乎都知道芮平被第一軍校錄取的事情，而高三因為不在校，反而是知道得最遲，這其中甚至包括芮平自己。

  她從教室逃跑後，就隨便找個角落裏待著，一直磨蹭到最後磨蹭不下去了才慢悠悠的往回溜達，樊向陽突然找她說話這件事讓她很有些不淡定，站在湖邊把剛剛發生的片段翻來覆去的重看了好幾遍，直到湖邊的冷風把她有些躁動的少女心吹涼了，才恢複正常。

  芮平最後幾乎掐著點回到教室裏麵，結果沒想到她還算來得早的，班上隻稀稀拉拉的坐著幾個人，班主任抱著保溫杯坐在講台上麵，看到此景一點都不生氣，脾氣好得簡直像是被魂穿了。

  芮平從後門溜達進去，結果班主任一眼就看到芮平，用著溫柔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語氣道：“芮平，你來了啊。”

  芮平步伐一頓，整個人都僵硬住了，看到向來不假辭色的班主任臉上從沒有過的慈祥笑容，背上的寒毛都快要豎起來了，

  班主任衝她招手：“快來快來，”他手磨蹭著保溫杯的杯蓋子，笑得像一朵花：“你坐老師身邊來。”

  芮平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整個頭皮繃緊，幾乎是一步一蹭的挪到班主任左手邊的書桌前，那位置是班上另一個學生的，但是他這會兒還沒有來，班主任繼續用那令人發麻的眼神看著芮平。

  班主任笑著道：“坐，坐下，沒事，你今天就坐這裏。”

  芮平艱難的把臀部放到那仿佛有刺的凳子上，因為緊張背脊挺得老直。

  “哎，樊向陽。”班主任又抬起頭，笑嗬嗬的：“你也過來，你來坐我右手邊。”

  樊向陽的位置本來就靠前，此時長手長腳的從座位上起身，還厚著臉皮跟班主任開玩笑：“老班，你這……左右護法呢？”

  “去去去，你當我聽不出你小子罵我是魔教頭子？”班主任啐他：“讓你坐你就坐，這麽多話。”

  樊向陽沒拒絕，不像芮平磨蹭，幾步就坐下來，根本不關心這原來是誰的位置。

  “咳……都差不多到齊了吧？”班主任心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已經到位了，那整個班就算到齊了，他剛說完，旁邊的樊向陽就嘀咕：“這可差得有點遠……”

  班主任：“……”他把桌上的激光筆頭往樊向陽頭上一砸：“讓你坐下沒讓你插嘴！”

  樊向陽頭一撇把那筆頭閃了過去，笑嗬嗬的朝看他有沒有被砸到的芮平眨了眨眼。

  芮平猛地縮回頭，決定再也不朝那邊遞一個眼神。

  “今天呢，是我們最後一場班會，我、非常高興！”班主任話剛說完高興，門口就傳來一聲：“報告！”

  他臉上的笑容一頓，扭頭看是哪個混蛋這麽給他掃興，就看到一堆混蛋小子擠在門口，這是要麽不來一來就紮堆一起是吧？

  目光在前麵雯靜的臉上停了停，到嘴巴邊的斥責收了回去，姑娘家家的，說話重一點就要掉眼淚。

  他還記得這也是個優秀的學生，也被軍校錄取了呢，他語氣平和的道：“進來。”

  雯靜就被一堆人簇擁著走了進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身後的人臉上都寫著很豐富的表情，目光在她和樊向陽身上來回轉動。

  雯靜的臉上隱隱有些得意，目光溜達了全班，最後在芮平的身上停了下來，她這會兒一點不見氣憤，好像已經預見芮平好倒黴了似的，朝她露出個幸災樂禍的笑。

  芮平根本沒看她。

  她隻要一扭過頭去，就會看到樊向陽，所以這會兒頭低低的，幾乎快要垂到桌麵上去。

  雯靜拋了半天媚眼拋給瞎子看，氣得牙癢癢。

  跟雯靜一起來的有個學生正好是芮平座位的，看到芮平坐了他的座位停了停，抬頭朝班主任看過去，班主任沒好氣的：“遲到了還想坐前麵，後麵隨便找個位置坐去。”

  那人哪裏敢反駁班主任，不甘心的看了眼屬於自己的座位，悻悻的往後麵走。

  芮平稍微緊張的坐姿此時才放鬆下來。

  “都到齊了吧……”班主任把桌上的畢業證書挪到手中來，也沒心思再灌心靈雞湯了。準備先把證書發下去。

  班長起身左右看了看，拆班主任的台：“沒有，還差……”

  班主任揮了揮手：“別管了，愛來不來，又不是我替他們畢業，畢業證書都不要了。”他的好心情一再被玩弄，此時也決定給這群欠抽的一點教訓瞧瞧：“再不來的，這證書就不用來拿了。”

  剛剛還漫不經心的學生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有人偷偷的在桌下用光腦傳遞消息。

  班主任把他們的小動作看在眼底，嘴角微翹：小樣兒，以為畢業了我就拿你們沒辦法了是吧，還收拾不了你們了還？

  他也沒給他們拖延時間的機會，點了點桌子，溫柔的朝著芮平道：“芮平來，你去給他們把畢業證書發下，沒到的不用管，啊……”

  芮平貼著桌麵的頭猛地一抬，看著桌上那厚厚一摞證書，抿了抿嘴。

  班主任鼓勵的看向她。

  芮平邁著沉重的步伐抱起那摞畢業證書，頂著所有人的目光，拿起第一本，然後整個人就保持著這個動作不動了。

  樊向陽在旁邊要笑死，他敢肯定芮平沒對上號，估計名字和人都不認識。

  其他人不知道，看芮平不動，本來沒關注這邊的，也都把視線撩過來，這是怎麽了，那證書是有什麽問題嗎？

  芮平清了清嗓子：“……謝淑梅，到了嗎？”

  她可真是個小機靈鬼，芮平心裏鬆了一口氣。

  那叫謝淑梅的臉色複雜的站起來，她覺得芮平是故意的，今天宿舍發生的事情讓她對芮平大為改觀，本以為是個任人欺負的小可憐，沒想到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這會兒她有些怵芮平。

  不敢說，我是你室友，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竟然還問我到了沒？

  是的，這個謝淑梅的就是芮平那三個舍友之一，短頭發人比較外向的那個。

  芮平看到她起身，差點說出原來是你啊……她是記得謝淑梅的，跟她打過招呼的，但是不記得名字。

  有了這個口子，後麵就好說了，芮平拿起第二本，又是個不認識的。

  “雯靜……到了嗎？”

  雯靜：“……”她沒想到芮平敢當著大家麵這樣演，咬著牙沒應聲。

  芮平又喊了一聲，雯靜還沒應，芮平就把這本畢業證書放後麵去了，其他人不敢相信她不認識雯靜，畢竟雯靜在班上很受歡迎，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芮平是故意的了。

  班上的氣氛瞬間一變，小動物敏銳的直覺讓他們察覺到了某種火/藥味。

  雯靜臉色一變，眼看著芮平要翻下一本了，沉不住氣了：“你做什麽？”

  芮平朝她看過去，看著有些眼熟，但是沒對上號。

  “什麽？”

  雯靜整個要被氣笑了：“你裝什麽呢？我就是雯靜！我說你也太小心眼了吧？我不就是問問你是不是沒收到大學的通知書嗎？這就惱羞成怒了，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不會沒學校收你了！”

  嘩！——

  所有人都朝她們兩看過去，這是……要撕逼？

  班主任抱著保溫杯的手一頓，什、什麽？

  芮平隻是沉默著看著雯靜，大家都以為她要爆發的時候，她隻是把放在後麵的畢業證書又拿出來：“剛剛叫你怎麽不出聲？”

  雯靜臉上的表情一滯。

  芮平麵無表情的把畢業證書遞過去：“下次不能這樣了。”

  她頓了頓，然後對雯靜道：“我還是那句話，我有沒有學校要，真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芮平此時想得是——她有病吧？

  雯靜再次忍不住開始喘粗氣，她捏著畢業證書的手指開始用力：“是！是跟我沒關係！”她這會兒已經快要喪失理智：“我就是覺得丟人，怎麽會有這樣的廢物，濟華高中畢業的，都沒學校肯要，以後去大馬路上撿垃圾的人，竟然曾經會是我同學！”

  芮平臉色微微嚴肅了些：“你不能瞧不起撿垃圾。”

  雯靜被她徹底帶跑了：“我什麽時候說我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你！你這個……”

  班主任終於下場，決定製止這一場鬧劇：“雯靜啊……”他麵色有些古怪地：“誰跟你說芮平沒學校肯要啊？”

  雯靜被班主任這句話問得，徹底失了智：“還要人跟我說嗎？都這個時候了，要是有學校，通知書早就下來了！”

  班主任也是焉壞：“也不一定啊，有的特殊學校，審核比較慢呢？”

  雯靜壓根沒想過還有這個可能，聲音一哽：“那、那種學校，怎麽會看得上她！”

  班主任本來是沒當回事的，這會兒臉上才嚴肅起來，覺得雯靜這思想有些扭偏了：“你怎麽能這樣說你同學呢？”

  雯靜對班主任還是有些敬畏的，此時智商回歸，才驚覺自己把心理話說出來了。

  班主任歎了口氣：“雯靜啊，你這思想不對，學校是很重要，但並不是絕對重要，人生路那麽長，一個學校並不能決定所有。”

  正好借這個機會，再好好教育一下這些混蛋小子們。

  “我知道，高中結束了，有的人因為這幾年不懈怠的努力，拿到了一個滿意的答卷，被好的學校錄取了，有的人呢，則走了些彎路，也許是還沒意識到，也許是意識到已經晚了，再努力也有些來不及，所以被錄取的學校不是那麽好，但也不需要灰心，什麽時候努力都是不遲的嘛。”

  班主任笑笑道：“好學校機會確實是多些，不好的學校難道就完全沒有機會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所更大的學校，就是這個社會，大家以後都是要走上社會的，有的可能去當老師，有的可能會選擇當兵，那你說這裏麵難道還分高貴低賤嗎？”

  “誰說當老師的就一定比當兵的高貴了？”

  他見這群小兔崽子都不吱聲，摸了摸保溫杯蓋子，知道這群孩子們，想要真正明白這個道理，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學校已經是一個比較平等的象牙塔，大家都穿著一樣的校服，學著一樣的課程，沒有感受到人與人之間那麽大的差距，無非就是成績的好壞而已，也是可以通過努力去拔高的。

  還沒有見識過，有的人的起點就是別人努力一輩子的終點。

  那時候的落差才巨大咧。

  班主任好脾氣的對這群即將進入更大的學校，麵對更複雜的社會關係的小愣頭青們道：“隻要你自己不看低自己，沒人能夠看低你們，不要被一時的困難難住了。”

  他的目光在幾個學校不好的學生上停了停，然後扭頭對仍舊不服氣的雯靜道：“還有，你說……好的學校瞧不上芮平？”

  雯靜不肯應，但用沉默的姿態表示著自己的態度。

  芮平這會兒隱隱覺得班主任的態度有些奇怪了，第一軍校的通知書她敢肯定她沒有給任何人看過，為什麽班主任一副她被學校錄取的樣子，還是好學校？

  班主任看了眼芮平，笑容裏透著焉壞，沒給其他人反應的機會道：“忘了跟你們說了，其實被第一軍校錄取的人不止樊向陽一個，還有一個，也很榮幸的就在咱們班！”

  不等這群傻貨瞪大眼睛，左右看猜是哪位神仙。

  班主任一錘定音：“就是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