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誌偉是個無賴，但他終歸還是會害怕的。沈安平手裏攥著的書，雖然封麵有部分字被擋住了，然而上麵的國徽以及華表卻是清清楚楚。

  隨身帶著重要“文件”，這位怕不是上麵來的幹部吧。

  想到這裏，鄒誌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剛想說什麽，就聽外麵傳來震天的一聲響——“轟隆隆”！

  打雷了。

  這是春雷，緊接著便是春雨。

  雲聚集著將太陽包圍、淹沒，天色立時就暗了下來。

  外圍的吃瓜群眾已經都散了，已經進到屋子裏的幾個人，兀自在相互的瞪著眼睛。居委會過來調解的年輕幹部有些犯怯，剛想提議“今天就算了，以後再約時間大家一起坐下來談”，外麵就又傳來一聲驚雷。

  這一次的聲音相當之大，而且位置似乎就在眾人的頭頂之上。屋子裏其他人倒也罷了，鄒誌偉兩口子可是做過虧心事的。麵麵相覷間，發現對方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老……老公，要……要不咱們先回吧。”

  夏美麗怯怯的說，鄒誌偉忍不住瞪了自個兒女人一眼。這個婆娘，還真是蠢的可以。她就不想一想，如果今天就這麽灰溜溜的走了，往後還想抬著頭進來嗎？！

  隻是現在這情況……

  雨越來越大了，一陣陣的潮氣直往裏衝。屋子裏，穿的稍微單薄一點已經開始感覺到寒冷。

  不僅是冷，而且還暗。雖然還未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但想要看清對麵人五官的細節也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默默的咽了一下口水，鄒誌偉忽然對鄒誌平來了一聲“大哥”。

  這樣的稱呼鄒誌平已不知有多久沒從自己兄弟那裏聽到過了，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訥訥著：“怎……怎麽……”

  “太暗了，要不你把燈開一下？”鄒誌偉提出要求。

  這一句話提醒了鄒誌平，這屋裏光線確實不好。想到這裏便很自然的應了一聲，然後幾步走到牆邊，一伸手把電燈的開關給按了下去。

  隨著“啪”的一聲，頂上的節能燈立時就亮了。光明代替了黑暗，也將鄒誌偉心中的恐懼驅散了大半。用力咳了一聲，這家夥用加強了的語氣說道：“嗯，今天確實有點不巧。不過這房子的事也不能不解決。剛才，這位大記者說收養的也是……好吧，看在大哥也叫了這麽多年‘媽’的份上，就算他也是吧。不過……”

  嘰嘰歪歪的說話，中心思想無非還是一個——房子。就算是有轉變，也不過是將“獨吞”轉為“大部分”，最好是“絕”大部分。

  沈安平聽的膩味，忽然就想起了曆史上某位“村夫”說過的一句話——“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比起會被氣死的司徒王朗，眼前這位簡直就是沒有下限。這樣的無恥之徒甚至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直接就在眾人頭頂來了個炸雷。

  “轟——隆隆隆——”

  雷聲中，屋頂原本亮著的節能燈忽的一閃，然後就熄滅了。屋子再度回到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就是閆老太靈位前那兩支正在燃燒的蠟燭。

  風從門口灌入，吹得兩根蠟燭上的火苗不停閃動。在一陣陣的忽明忽暗中，照片上閆老太的表情似乎也有變化。那感覺竟有幾分鮮活，像是下一刻就能從照片上走出來了一樣。

  看著婆婆的照片，夏美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鄒誌偉瞪了她一眼，低低的喝了一聲：“幹什麽！”

  “你，你看看你媽……”

  恐懼之下，夏美麗話都說不大清了。鄒誌偉掃了一眼自己親媽的照片，心裏也是忍不住的發毛。

  鄒誌平問心無愧，自然不會害怕。看著母親的遺照，情不自禁的喃喃：“咱媽可憐呐，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

  說者無心，然而聽到這句話的鄒誌偉心裏卻是相當的膈應。正當他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聽到有聲音從樓上傳來。

  “嘎吱、嘎吱、嘎吱……”

  一聲接著一聲，極細微卻又很清楚。而且，正在一點一點往這邊靠近。就像樓上有什麽東西，正沿著木製的樓梯慢慢往下走。

  夏美麗當時就尿了，不僅褲子上濕了一大片，甚至連地上都有了。鄒誌偉瞪著樓梯口，眼珠子幾乎要凸出來了。

  就在這時——

  “嘎吱嘎吱”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大且更清楚的“噔噔蹬蹬”之聲。還未待樓下的人反應過來，一個相當壯實的胖小子出現在樓梯口。

  “小龍。”

  夏美麗一下子就叫了出來。聽到親媽招呼，胖小子一下就撲了過來。旋即就發現，“媽你怎麽這麽臭？”緊接著是，“啊，原來你尿褲子了。哈哈哈哈……”

  秘密被親兒子揭穿，夏美麗臊的恨不能在地上摳條縫鑽進去。鄒誌偉也有些惱火，瞪了兒子一眼，沒好氣的嗬斥，“臭小子，別胡說八道。”不待兒子反駁，接著又問，“剛才你去哪兒了，怎麽找你不到？”

  “就在樓上啊。”說著話，小龍伸手一指，“蓓蓓姐和我玩捉迷藏呢，可有意思了。”

  幾乎是話音剛落，鄒蓓就出現在了樓梯口。與那晚一樣的橙白色校服，女孩臉色蒼白、神情木然。視線從父母、叔嬸以及其他人臉上意義掃過，最後落到了沈安平的臉上，居然緩緩點了點頭。

  這姑娘還記得昨晚的事，在和我打招呼呢。

  沈安平一下就悟出來了。

  那邊，小龍依然在嘰嘰呱呱。鄒誌偉兩口子卻是越聽心裏越不得勁。這倆貨是帶著孩子來的，然而爭執一起就全然都忘了。男孩子生性活潑，自然會到處亂竄。倒是鄒蓓這丫頭有心，一直在後麵緊盯著。

  姐弟倆在樓上玩了一會兒，直接打雷跳閘方才下來。然而沒想到，他們的腳步聲卻是嚇到了夏美麗。

  以至於——連褲子都尿濕了。

  又濕又冷且帶著騷臭的褲子貼在身上，夏美麗對鄒蓓是恨到了極點。瞪了一眼兒子，沒好氣的說道：“你和她玩什麽？她是白癡，神經病。你和她玩，早晚也一樣！”

  這句話，是真正觸怒了鄒誌平。老實人也不是全無火氣的，往前一步，鄒誌平手指夏美麗，厲聲喝道：“你胡說！”

  從來不發火的人，怒意顯現威勢更加驚人。夏美麗再往後一步，縮到老公身後，尖叫著：“就白癡，就神經病，咋了，咋了！”

  耳朵旁的鬼叫，吵得鄒誌偉腦袋疼。他忍不住推了夏美麗一把，嗬斥：“行了，你給我安分點，別胡說八道。”

  這一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被男人一推，夏美麗順勢就倒在地上開始嚎啕，“哎呦，日子過不下去了。鄒誌偉你這王八蛋，沒有良心。你們老鄒家都是混蛋……”說著話，一把扯過身邊兒子，繼續訴說自己的“委屈”。這其中有關於那個“沒良心的王八蛋”的，更多的卻是在說自己的“婆婆”。

  從挺著大肚子上門說起，直到婆婆離世。夏美麗成功的將閆老太塑造成了一個不心疼兒子，刻薄媳婦，甚至連孫子都欺負的老巫婆。其有部分是事實，不過大多數是在胡說八道。隻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卻是不會懷疑自己媽媽的。

  衝動之下，小龍忽然衝過去，提腳朝供桌用力一踢。同時口中還發出喝罵：“死老太婆，你不是我奶奶！”

  壯實的小胖墩力氣還真是不小，一腳下去，原本就不甚結實的供桌猛地一晃。燭台傾倒，燃著的蠟燭立時就熄滅了。

  於是房間徹底就黑了。黑暗中，各種古怪的聲音紛至遝來。先是桌椅翻到，緊接著是男人高呼，女人慘叫。

  其中還夾雜著老人深沉的歎息以及頑童惡作劇成功後的嬉笑。不僅是詭異，簡直可稱為恐怖了。沈安平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隻要自己的眼睛一閉上就必然會看見一些不應該看到的東西，因此一直強睜著連眨都不敢眨。

  忍得相當辛苦，甚至連眼淚都流了下來。在模糊的視線裏，有一個瘦弱的身影走了過來。走近時一伸手，將某樣東西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