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別睡了。醒醒，醒醒……”

  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隨著這幾聲的呼喚，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光亮再度回歸，都凝聚在眼前哪一張總是帶著微笑的圓臉上了。

  一切再度回到現實之中。

  沈安平有些糊塗，不過轉而就明白了。原來自己竟然是不小心睡著了，然後，就做了個夢。

  不，不是夢！

  或者說雖然是夢，然而其中的事都是他曾經經曆過的。包括擺攤的女人，以及那個似乎隻存在於自己意識中的那個詭異的大眼睛。

  在被那女人看到時，沈安平原本以為自己是死定了。然而詭眼一出現，包括了灰瞳女以及那些躁動不安的顧客，所有的鬼怪在一瞬間就全部消失不見了。

  餘下的，就隻有黑暗，濃膩到化都化不開的黑暗。

  ……

  到此時，沈安平還是有些搞不清狀況。他瞪著眼睛，怔怔的看著前麵的這張臉。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訥訥著：“趙……趙老師……”

  “說過多少遍了，別叫老師。咱小趙就是一個‘幹人’，哪裏‘濕’了。”

  說著話，這位小趙還壓低了聲音輕笑了兩聲。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話很幽默吧。說著話，還伸手在沈安平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沈安平勉強咧了下嘴，隨後就想起了。眼前的這位仁兄與自己一樣，也不是本地人。而且，在他的家鄉，“幹人”就是窮的意思。

  雖然口口聲聲都是窮，然而這位早已過了而立之年距不惑亦不遙遠的小趙比起即將畢業然而未來的工作還沒有著落的沈安平卻是要好得多。不但已經結了婚有了娃，而且還趕在上一波房價起飛前上了車。

  雖然是現在以及下半輩子都要為銀行打工。但，至少是已經穩定並且還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了。

  想到這裏，沈安平忍不住發出一聲歎。小趙意會錯了，身子前傾，帶著無限同情說道：“怎麽，昨晚又熬了一宿？”

  什麽叫“又熬了一宿”以及為什麽是——“又”……

  沈安平有些詫異，不過轉而就明白了過來。此時他滿心都是苦澀，然而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是無奈的歎了口氣。

  聽到這一聲歎，小趙忍不住就是一聲冷笑，然後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點道：“別傻了，你就是再拚命，也不會有人看到的。”

  說著話，翹起尾指朝外一指。然後順勢往周邊一劃，繼續說道：“你看看他們，哪一個不是在……”

  沈安平心不在焉，卻是下意識就順著小趙所指的方向看。第一個看到的，是斜對麵的眼睛男。這位背對著兩個人，正非常專注的敲著鍵盤。由於角度的原因，沈安平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在做什麽——

  先是建立文檔，然後開始往裏麵打字。就這樣，一行行的文字先是被輸入，轉而又被刪除，接著又被重新輸入。

  多半個小時，眼鏡男就是在做這樣的事。是以鍵盤敲的雖響，然而新建的文檔卻是一個字也沒有多。

  這是磨洋工，然而卻也是作為一名“社畜”最無奈的“反抗”。此時，辦公室牆上的時鍾已指向八點，然而旁邊總編辦公室的燈依然亮著。

  大boss不下班，小蝦米們哪一個敢走？哪怕就是手頭上的活已經做完，也隻能老老實實的在座位上待著。

  這間辦公室裏，多半的人已經習慣了這種加班。甚至，還從“無聊”中找到了“有聊”。這其中，就包括用瀏覽器看小說；拿手機聊天以及各種遊戲的……甚至，沈安平還看到有人在織毛衣。

  當然，也有勤奮工作的。越過兩個人，靠著牆的那個工位上就有這麽一位。因為角度的原因，沈安平能看到的唯有一頭亂糟糟的長發。

  與眼鏡男一樣，這位也在敲擊鍵盤。他似乎是在對一篇文章進行潤色與校對，神情非常的專注。

  隻是——

  他的手下以及麵前，其實是什麽也沒有的！

  甚至，連那個工位也是空的。

  “喂、喂，我在和你說話呢，怎麽又睡了？！”

  耳邊，傳來小趙很是詫異的聲音。沈安平一驚，再次睜開眼睛。於是，在空著的工位上正對著虛空敲擊“鍵盤”的身影瞬間隱沒。就如同其他人一樣，沈安平也看不到這位“隱形的同事”了。

  所以，真的隻有我一個人能看到嗎？

  心裏想著，沈安平忍不住問身邊的小趙：“趙老師，那……那裏……”

  小趙的目光朝那邊瞟了一下，很快就收了回來。歎了口氣，帶著明顯的惋惜說道：“可惜了，剛畢業，才二十出頭呢！”

  “什麽？”

  “幾年前的事了。剛畢業的小夥子，好像是姓……不，就是姓林，叫個林……林霖。”終於想起來了，小趙忍不住“嗬嗬”笑了一下，然後繼續，“這個林……林霖，真是相當的勤奮，一個人可以幹幾個人的活。隻可惜啊——”

  在一次的加班後，這位勤奮的小夥子終於倒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出事的時候是半夜，直到第二天有人上班才發現不對。然而這時卻已經晚了，倒在工位上的小夥子已經徹底涼透了。

  這是多半人都知道的故（事）事（故），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就算是已經死去，那個小夥子卻並沒有離開。

  時至今日，林霖依然還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刻不停的修改那篇永遠也修改不完的文章。

  當然，這樣的情形也隻有沈安平一人能看到。而且，還必須是在閉了眼的情況下。若是睜著眼，他所能看到的，也不過就是一個空空如也的工位而已。

  所以——

  “誰都想讓自己的生活好一些。不過，前提必須得是能保住自己的生存才行。”“小夥子，明白嗎？”

  小趙意味深長的說道，當他看到沈安平若有所思的點頭，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隨後放低聲音說道：“那個消息，你應該知道了吧。”

  “什麽？”沈安平一愣。

  “就是那個啊。”小趙說著，忍不住又朝四周環視了一下。在他的視線中，眼鏡男依然在勤奮的打字、刪除。其餘人，聊天的聊天，遊戲的遊戲。包括正在織毛衣的那位，誰也不會對這裏加一分的關注。

  可以放心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在說下麵的話時，小趙依然還是把聲音放低了。

  “這一兩個月，社裏會在你們這一批的實習生中挑一批轉正。”

  這是沈安平早就知道的消息，然而再一次聽說依然讓他的心跳加快了一拍。他不想讓對方看出端倪，強忍著激動訥訥著：“是，是麽。”

  “確定以及肯定。”為了加強語氣，小趙甚至用手做了個向下切的動作。然後繼續，“知道麽，這裏麵有一半的名額已經確定了。”

  都是關係戶！

  另外的一半麽……

  “就得看這個了。”說著話，小趙幾根指頭撚了撚，做了個眾所周知的手勢。然後問，“知道是多少麽。”

  “多……多少……”

  沈安平問道。其實他也知道，無論多少，都不是自己能負擔的。這個問題，其實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至少是這個數。”

  說著話，小趙還比劃了一個手勢。在一句下意識的髒話之後說道，“這些狗日的，算得還真精。這個數字……”

  話到這裏就被掐斷了，好像是發現了什麽，小趙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在短暫的驚愕之後，臉上的五官忽然一齊往裏擠，現出諂媚的笑意。

  “哎喲，秦主編，你這麽忙，怎麽也……親自來了？”

  “我是來找小沈的。”秦主編淡淡的道。

  “嗬嗬，您是來找小沈的啊……”小趙開始沒話找話了。他嗬嗬笑著，剛想說什麽卻見這位“秦主編”眉毛忽然就皺了起來。

  難道是我說錯話了？

  小趙心裏一緊，趕忙問道：“您這是……”

  “脖子疼。”秦主編說著，下意識的活動了一下脖子。然而卻不知是碰觸到了哪裏，疼的倒抽了一口氣——“嘶”。

  沈安平在一邊，雖然覺得腦殼疼，但還是不能不關心：“秦老師，你……你還好吧。”

  “一點小毛病，沒問題的。”秦老師絲毫不以為意。他似乎是想說什麽，然而一轉眼卻看到了小趙。於是，很隨意的揮揮手，“你還有事吧，就不要在這裏耽擱了。”

  一句話打發了小趙，轉向沈安平時，秦主編臉上的表情立時變得和藹可親起來。但不知為什麽，看到這張臉以及上麵帶著的笑意，沈安平卻是感覺到的卻是寒意。

  感覺中，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天上，是一輪殘月。在無邊的黑暗中，那雙詭異的眼睛，就要睜開了……

  而事實卻是，他現在就在報社裏。站在麵前的，就是那位——秦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