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薑離不信，白起吹了吹胡子，伸手就要去拿那個酒壇，他的手卻直接穿壇而過沒入了泥土中。

  白起的眼神有些暗淡，隨即靠在了自己的墓碑前，眼睛望向了遙遠的夜空。

  “想是沒有機會和丫頭你比比酒量了。”他的語氣很平淡，卻聽得薑離心頭發緊。

  薑離不語，大口灌了自己一口酒，烈酒的辛辣在口腔裏蔓延，直嗆得她咳嗽了幾聲。

  這個模樣把白起逗樂了，幸災樂禍道：“丫頭，就這？”

  薑離白了他一眼，哼哼兩聲，“不過是沒喝慣你們古代的酒罷了！”

  “什麽？”白起有些沒聽懂她的話。

  “沒什麽。”薑離一邊擺手一邊把酒壇放下，然後撐著腦袋望向天邊，一人一魂就這麽坐了許久，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丫頭，你不是一般人。”良久，白起才開口，他的聲音有些模糊，似乎被凜冽的寒風給撕裂開來，讓人有些聽不清楚。

  “你覺得一般人能看到人的靈魂嗎？”薑離反問一句。

  “哈哈，卻是如此。”白起大笑了起來。

  “你第一次見我應該就覺得我不是普通人了吧？那你為什麽還要留下我？”薑離頓了頓又道：“難道就是因為我不普通所以才留下我的？”

  白起搖了搖頭。

  “是因為丫頭你很吵鬧。”

  薑離：“？？？”這是什麽破理由啊！！！

  “武安君府恰好需要一個吵鬧的人。”

  薑離：“......”

  薑離看著他那張滿是風霜的臉，眼中藏著深深的孤寂。

  她似乎有些理解他為什麽會這麽說了。

  薑離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步入正題。

  “白老頭，你...可還有什麽心願未了？”

  “你當初似乎就問過老夫這個問題。”

  “別說什麽秦國統一這個心願，你這是在為難我。”

  白起看著薑離的眼睛，帶著深深的思索與考量。

  “丫頭，老夫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你的眼神很純粹，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丫頭，你是...神嗎？”

  薑離微微一怔，隨即自嘲一笑。

  她的聲音如這夜色一般清冷，“若真的有神，世間還會有這般苦難嗎？若是真的有神，世間還會有戰亂、會有饑荒、會有天災嗎？”

  “就算是真的有神，世人一有煩惱就去求神，那神有煩惱又去求誰呢？”

  “其實神和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可憐。

  白起不再說話，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

  “丫頭，老夫此生確實還有一個心願未了，你是否願意幫我？”

  “力所能及。”薑離說。

  ......

  薑離回了武安君府，府上已經掛起了喪幡。

  白起是被賜死的，可昭襄王隻對外宣稱白起是在行軍路上病死的，為了表彰白起生前對秦國做的貢獻，他讓鹹陽城家家戶戶都掛上白幡，以表哀思。

  不管秦昭襄王在曆史上是什麽樣的一個人，他如今的這種做法，薑離十分嗤之以鼻，若是嬴稷在這裏，她起碼得對他翻三個白眼！

  白起還在世的時候，許多人都畏懼他或者不喜他，因此就算他死了，武安君府依舊是冷冷清清的，除了一些他以前的部將前來吊唁，基本上看不到除此以外的人。

  薑離來到大堂，堂上放著一具空棺材，王伯跪在棺材前抱著白起的靈位燒紙，紙錢一入火盆，瞬間被烈火吞噬的一幹二淨，火光映照著王伯那張涕淚橫流的臉或青或白，看起來就讓人心生難過。

  除了王伯，就還有跪在他身邊的蒙恬。

  他年紀小，情緒本來就不能隨意自控，如今一見到薑離，長久偽裝的堅強內心瞬間破防，衝到薑離的懷裏哭的不能自己。

  “薑離...師傅、師傅他不在了....薑離...”他哭的真切，淚水打濕了薑離的衣領，第一次叫了白起師傅。

  薑離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悲傷的情緒，摸著蒙恬的腦袋輕聲哄著，“好了，不哭了，白老頭...他人雖然走了，可他一直存在我們的心中，永遠都不會消失的，對不對？”

  蒙恬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隻知道他哭了很久，漸漸的就在薑離的懷裏睡了過去。

  薑離把他抱回側房休息，蓋好被子立馬又回到了大堂。

  王伯擦了擦眼角，聲音依舊有些哽咽。

  “辛苦蒙恬那個好孩子了，他已經在這裏守了一天一夜沒睡覺了。”

  薑離點頭又道：“後事處理好了嗎？”

  “處理好了，後日下葬。”王伯說完又歎了口氣：“武安君為了秦國窮盡一生心血，如今走了卻隻有蒙將軍他們來前來吊唁，真是....唉！”

  “王伯，您辛苦了。”薑離拍了拍他的肩膀，“您先去休息吧，這裏我來看著。”

  王伯也不再堅持，出門的時候，他忽然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靈位，眼中決然的情緒看的薑離心中猛地一跳。

  王伯回房間了，薑離打開棺材，手掌一攤，一個骨灰壇出現在手中，她把骨灰壇放進棺材裏，隨即用力蓋上棺材蓋。

  這是白起的願望，他想回到這裏，與他的夫人葬在一處。

  白起的夫人，薑離沒有見過，也從未聽白起提過，除了那天晚上。

  她不知道白夫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能讓白老頭提起她的名字時眼中都泛起溫柔的光。

  試想一下，一個人人畏懼的殺神，竟然會栽倒在石榴裙下，這就讓薑離有些不可思議。

  白起說，白夫人喜歡桃花。

  愛屋及烏大抵是這個意思吧！

  薑離看著白起的靈牌，彎了彎嘴角。

  ......

  十一月九日，黃道吉日，宜出葬。

  這天的天氣有些不好，陰沉沉的下著小雨。

  蒙驁自目睹白起被賜死就病了，於是由他的兒子蒙武來代替送葬，隨行出殯的還有蒙恬，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

  薑離等人把白起與他的夫人葬在了一起，是城外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很簡單的一個墓，從外人看來不過是一個墳包，但薑離知道，這是白起希望的。

  薑離闔眼，跪在墳頭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蒙恬也跪了下來，他的小臉有些蒼白，眼眶也是紅紅的。

  薑離攬住他的肩膀，看向天邊快要落下的夕陽，心中惆悵的說不出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