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作者:雪下金刀      更新:2021-11-07 05:19      字數:4170
  慕星遙萬萬沒想到,因為一句吹牛逼的話語,她被綁架了。

  眼前的男人的確不是夢靨,他身上散發出無盡上清道意,把慕星遙牢牢困在原地。

  護山大陣在夜色中宛如猙獰的猛虎,震懾著千萬妖邪,卻任此人來去自如。

  “你很鎮定?”賀蘭涯好整以暇地看著臉色發白、卻十分淡定的慕星遙,不免起了些刮目相待的意思。

  “不是,嚇傻了。”慕星遙搓搓自己凍得生疼的臉。

  賀蘭涯喉間滾出聲清潤的低笑:“真正被嚇傻的人,從不會說出來。”

  慕星遙很緊張,一緊張她就很想杠人,她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就像恐高的人到了高空會自動雙腿發軟一樣,她這樣的應激反應也很難壓製。

  於是,慕星遙頂著賀蘭涯深邃的目光,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你怎麽知道?”

  賀蘭涯似乎沒想到她會反問:“想也如此。”

  “並不是。”慕星遙本不想反駁他,但是嘴比腦子快,“到底是你被嚇傻了還是我被嚇傻了?你清楚還是我清楚?當然是我!”

  說完,她覺得自己離去世已經不遠了,恨不得咬掉剛才的舌頭,趕緊補一句:“對不起我錯了,我剛才隻是想說明是我更傻,您一點不傻。”

  賀蘭涯並沒有勃然大怒的意思,更沒計較慕星遙的反複橫跳,反而若有所思:“你的膽子果然很大。”

  “既然如此,你是本尊大計的不二人選。”賀蘭涯剛才的隨意輕狂消失不見,他剛才仿佛隻是一隻測驗老鼠的貓,現在得出了結論,他目光裏重新出現古冰般的深邃,一眼望不到頭。

  他站起身,淩厲的氣勢一點一滴透出來:“本尊道統永固,卻意圖墮魔,閣下聲名遠播,還請閣下助我墮魔。”

  慕星遙:……

  每個字分開她都聽得懂,但是合起來,就這麽難以理解。

  此生從未勾引成功過一個人的慕星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艱難道:“你可以,說得更直白一點嗎?”

  賀蘭涯的眼風朝她一掃,慕星遙立刻抱頭道:“不是你說得太晦澀,隻是我太沒文化,我不懂。”

  杠的時候很杠,從心的時候也是真的從心。

  “盡你一切之能,勾引本尊。”賀蘭涯懶得理她,一言概括所有。

  慕星遙:……懂了,碰到神經病了,哪兒有人自稱道統永固,卻主動要被勾引的?

  修真界向來不乏神經病,在追求道的路上,早有人瘋魔到拋棄一切,有人殺妻滅子妄圖成道,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有人沉迷修道四處求索,但再度歸家時已歲過甲子不見舊顏。

  真正得道的人少,失去一切的人多。

  因為真正心中有道的人太少,被所謂的長生、力量迷了眼的人太多,他們對道的追求,其實和俗世被金錢功名榮華迷惑的人一樣,在日複一日的追求中逐步糜爛、瘋狂。

  眼前這名,口口聲聲說自己道統永固,卻要墮魔的人顯然就是其中一個瘋子,哪兒有人道統永固?他以為他是天道長子,是世界起源嗎?

  慕星遙靜靜看著眼前這個神經病,摸著她不多的良心說,這個神經病長得很好。

  彼其之子,美無度。

  彼其之子,美如英。

  彼其之子,美如玉。

  這些詞用在他身上恰好合適,他顏如渥丹,高挺的鼻梁上方是一雙高華冷漠的眼睛,散發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雪青色道袍邊緣用不明顯的金銀暗線勾勒出鬆雪雲紋。

  鬆雪雲紋,是女主陸飛虹未來所在宗門玄清仙門的標識。

  鑒於這是個玄清仙門的神經病,且是個能出入合歡宗如入無人之地的神經病,慕星遙不打算刺激他。

  她道:“你冷靜,這個世上根本不存在道統永固的修士,多少人求道還千難萬險,你既然是正道,就不要和我這樣的妖女混在一起,到時候名聲多難聽。”慕星遙喋喋不休,“如果你是魔道——”

  她眨眼:“你是魔道,就更不存在需要我幫你墮魔的可能性……”

  她話沒說完,長發垂腰的男人道:“存在。”

  他白皙的手指在慕星遙的注視下一指天空,琉璃瓦盡碎,穹頂出現,灑了漫天星星。

  賀蘭涯在碎星的溫柔中,也渡不上一點暖意,他衣服邊緣灑著柔和的月光,眼底卻茫茫一片:“你看,白日有暖陽,夜晚有寒星,世間存在永恒的晝夜交替,也會有道統永固的存在。”

  一切,都是為了這個世界的運轉存續,無論這個世界醜惡還是美好,似乎它的存續大過一切。

  可也要問過他願不願意,賀蘭涯嘲諷地想。

  慕星遙無語地看著她昂貴的琉璃瓦被一指就沒,鹹魚本想揭竿而起,痛斥這個損壞自己財產的人。

  但她不敢,隻能把不爽化在言語裏:“……晝夜交替的確永恒,那是因為它們是世界存在的基礎,你呢?你為什麽敢說你道統永固?你以為你是世界本源天道長子?”

  “世界本源?”賀蘭涯道,“你可以如此理解。”

  “但本尊並非天道長子,本尊高於天道。”

  慕星遙朝他豎了個大拇指,願稱之為逼王。

  “你不信?”賀蘭涯看慕星遙的神色,低低一笑,眼裏卻半點笑意也沒有。

  慕星遙搖頭又點頭,她當然信——個鬼,這麽荒謬,她又不是腦子壞了。

  她之所以點頭,隻是因為這人明明衣冠楚楚,卻把這麽荒謬的話說得如此認真,慕星遙猜測他之前遭遇過什麽打擊,才成了這樣。

  她也隻是一條胸無大誌的鹹魚,如果不是合歡宗保護她,此刻她也不知被修真界打擊成了什麽樣。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嘲笑另一名遭遇不幸的人。

  慕星遙道:“我雖然不信你是世界本源天道長子,但你憑借自己,已經有這麽高的修為,對你自己來說,你就是你的本源和天道,是自己的主宰,所以,你那樣說也不算錯吧。”

  賀蘭涯微微傾身,一縷柔順的黑發傾斜到慕星遙眼前:“你認為成為自己的主宰,比做世界本源更好?”

  “是啊。”慕星遙理所當然道,“誰不想成為自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像我,我的誌向就是順其自然修煉,順其自然享受,最後走向我命定的死亡。”

  賀蘭涯忽然發笑,笑得動作幅度之大,讓慕星遙以為他要笑抽過去了。

  “很好笑嗎?”慕星遙有些尷尬,“好笑你就笑吧。”

  笑死了正好解決她目前的危機。

  賀蘭涯笑夠了,才道:“你並不知成為世界本源會得到什麽,才能回答得這樣輕易,不過,這是本尊近來聽過最好的一句話。”

  他眼形其實狹長,但不小,眼波流轉間很像是冰冷的桃花,此刻閃爍寒鋒:“可惜,那些老家夥卻不知道這一點,要髒本尊的手。”

  慕星遙識趣地不去詢問那些老家夥怎麽樣了,這時,賀蘭涯湊近她:“多謝你。”

  慕星遙不習慣和這種危險分子挨得太近,下意識朝後縮。

  謝什麽?他沒說,總不可能是為了一句話。

  他又重新恢複高華冷漠、光風霽月的模樣,變化之快,讓慕星遙險些以為他精神分裂。

  賀蘭涯道:“其實本尊知道你並不像你表現得那樣懶散,你時刻在忌憚本尊,不過沒關係,比起那些令人發笑的抗拒,你這樣反而不會令本尊太討厭。”

  慕星遙:??

  她本來就這樣懶散啊,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不這樣難道給他哭一個?

  賀蘭涯又眼帶笑意道:“本尊許久沒碰到一個不算討厭的人了。”

  他一會笑,一會冷漠,一會宛如高嶺之花,一會狂放如魔。

  聽到他語氣放緩,慕星遙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聽他道:“所以,你必須勾引本尊墮魔,如果做不到……”

  寒鋒閃爍,如石激懸流、日浸東山,劍刃陡然貼在慕星遙脖頸上,她頭皮發麻。

  不讓你討厭,我就必須勾引你,不然就被你拿劍指著?我真是謝謝你,修真界版的農夫與蛇。

  此刻,慕星遙終於確認,她,萬年沒開一單美其名曰合歡宗聖女,實際上是合歡宗剩女的鹹魚,居然有了一筆主動上門求X的單子。

  這個男人身上全是上清道意,靈力純潔,容貌俊美,雙修一次估計修為能飛漲,要是別的妖女,估計高興死了。

  但慕星遙想想自己的實際水平,再看看男人的凶殘程度,擦了擦汗。

  女媧讓九尾妖狐魅惑商紂王,那是因為九尾妖狐真有幾把刷子,如果換成她慕星遙去,估計炮烙就是為她準備的。

  慕星遙仰起修長的頸子,離劍鋒越遠越好,汗顏道:“這個……我覺得我可能不大行。”

  賀蘭涯似乎早有所料,冰涼的劍鋒朝前移動一寸,慕星遙毛骨悚然:“冷靜,冷靜。”

  “我拒絕你不是因為別的原因,是我能力不足,不想耽擱您的時間和大業。”

  慕星遙無比真摯地看著他,深刻反省自己的不足:“你仔細想想,從您進來到現在,我哪裏表現得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妖女?我既怕,又慫,連反抗您一次的勇氣都沒有。”

  “是嗎?”賀蘭涯看她的模樣,輕輕笑了,湖水般的眼像泛起清澈的漣漪。

  “慕星遙。”賀蘭涯念出她的名字。

  慕星遙一頓,糟了,他知道她的名字,她心裏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賀蘭涯身前空氣泛起一圈圈透明的漣漪,漣漪中飛出一本金光閃閃的書,翻了個跟頭自動飛到賀蘭涯身側,嘩啦啦翻到某一頁。

  賀蘭涯擷書念道:“慕星遙,天下第一美人,天姿國色舉世無雙,天生魅骨無人能敵。嗬氣如蘭、眼絲如水,能輕易勾走世間任意一個男兒的魂魄。”

  他念著這句話時,順便還用桃花眼掃了一下慕星遙的眼睛:“的確眼絲如水,有勾魂潛質。”

  任誰被當麵念這樣的彩虹屁,都會尷尬,慕星遙羞恥到恨不得一頭撞死在他麵前:“隻是市井小報寫的謠言,做不得數。”

  “天機書如若是市井小報,世間就再無可信之書了。”賀蘭涯不理她,繼續念:“妖女慕星遙,最愛做的事是夜禦百男采陽補陰,等第二日,再將這些陽氣虛脫的男子殺死,屍身充作花肥,鮮血製為蔻丹。”

  他讀到這裏時,訝然一句:“你果然是極厲害的妖女。”繼而品評道,“你剛才裝無辜裝得不錯,本尊險些信了。”

  慕星遙以頭搶地,這都是謠言、謠言啊!

  偏偏謠言的源頭是什麽天機書,據說由天機演化而成,無一字杜撰。慕星遙懷疑,天機書推演的是她穿越前的慕星遙的性格和未來。

  可現在頂包的是她啊!

  她眼含熱淚,做最後的掙紮:“我不是裝無辜,我是真的無辜,我這輩子連雞都舍不得殺一隻……”

  賀蘭涯了然頷首:“舍不得殺雞,隻舍得殺人,本尊明白。”

  他氣死慕星遙不償命後,半垂眼眸繼續念道:“慕星遙為練魅術不折手段,連山中癩皮蛇都不放過,活活吸成蛇幹。水裏最淫//亂的蛟龍被她吸得活活蛻皮,她不隻跨越人和妖獸的種族,就連沒開靈智的老樹根也……”

  後麵沒了,估計是如狼似虎的詞匯。

  賀蘭涯正準備抬眸問慕星遙把老樹根怎麽了時,赫然發現慕星遙通紅的雙眼上沾著點點晶瑩,憤懣地盯著他手裏的書。

  “你哭什麽?”

  誰哭了?她這是被活活氣的。

  被活活造謠饑渴到連癩皮蛇都不放過氣的!

  事到如今,她哪裏不明白正是因為這本書給她胡亂艸人設,才引來這個人逼她勾引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慕星遙從未見過天機書的本體,以前見到的全是拓印謄抄本。

  現在,害她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天機書就在眼前,慕星遙麵色扭曲,縈繞在心頭多年的怒恨陡然升起。

  “我在哭,今日就是這本破書的死期!”

  她猛然從床上躍起,合歡宗的蘭影摘星手在燈下變幻萬千,朝燦金的天機書疾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