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端著布丁和巧克力牛奶進來的時候，索菲還沒走。

  這個有著一頭黑直長的女仆先朝顧顏恭敬地點了下頭，放下托盤上的甜點後，又向索菲彎腰行了個禮。

  其實光看外表，會以為她比索菲要大，因為她不僅身高比索菲高，胸也……

  不過惡魔嘛，某種意義上算靈體，不能靠外表來判斷年齡。

  是的，顧顏的六個女仆全是惡魔，還都是純粹的惡魔。

  她們在他父親的命令下被迫與他簽訂靈魂契約，被他賦予了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顧顏一直覺得，不管她們表麵上如何對待自己，心裏一定是憎恨著自己的。

  所以一直以來，顧顏都不願意跟她們有太過深入的接觸。

  可去了一趟樹妖迷宮回來，他深刻地認識到，他需要她們的力量。

  當初不就是因為他太弱了，父親才會把她們送到他的身邊麽？

  她們並不是為了供他玩樂或是伺候他而存在的，而是為了保護他。

  “我覺得，我應該對你們好一點。”顧顏忽然說。

  索菲嫌棄地看他一眼：“別了，你不給我們添亂已經很好了。”

  “別這麽說……”艾麗抱著托盤一臉歉意地開口，“其實主人已經對我們很好了，從來不欺負我們，至少艾麗還是很喜歡主人的。”

  顧顏愣了一下，沒想到艾麗會這麽說，一時間都不知道她是認真的還是出於討好主人的本能。

  “你想多了，艾麗。”索菲無情戳穿，“那是因為我們的主人太廢了，誰都打不過，久而久之就沒有了反抗的脾氣。”

  “不是這樣的索菲姐姐。”艾麗換上認真的表情，“不要這麽說主人，你不覺得對主人很失禮麽？而且……以前的事我都知道，正因為知道，我覺得這種話還是不要拿來開玩笑比較好。”

  顧顏張了張口，最終什麽也沒說，默默地拿起杯子喝了口巧克力牛奶，轉頭看向窗外。

  牛奶很甜，在舌尖化開，輕易地消解了他心頭的鬱悶，可被擾亂的思緒，短時間內似乎難以平複。

  索菲看了顧顏一眼：“是我失言。主人，如果沒什麽別的事，我就先退下了，我得去看看洛伊是不是又在偷懶。”

  顧顏“嗯”了一聲。

  於是索菲起身朝他點了下頭後，轉身離開。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腳步一頓，然後退回艾麗身邊，在她耳邊小聲說：“主人今天狀態不太對，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你讓他好好休息。”

  “知道了。”艾麗點頭答應。

  交代完這句話，索菲這才放心離開顧顏的臥室。

  等等，她剛才說誰？

  顧顏忽然意識到他在決定召喚位的時候忽略了一個人——洛伊！

  哦湊，六個女仆的名字雖然都是他起的，但他一直記不全。

  他幹嘛在索菲和蒂雅之間糾結啊，這不是還有洛伊嗎！

  那個負責打理別墅裏的花花草草，雖然不怎麽愛說話，但非常馴服，戰力也不弱的女仆，怎麽就被他遺忘了呢！

  現在更改召喚位還來得及嗎？

  【已經使用的積分不予退還。】

  當我沒說。

  顧顏的心在滴血。

  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艾麗一臉擔憂地靠近：“主人？您是不是累了，現在還早，要不要再回床睡一會兒？”

  還早……是啊，他穿越的時候是早上，穿回來的現在還是早上。

  明明在那個世界裏度過了三天，可在這個世界裏似乎才過去了幾秒鍾。

  身體上的疲憊已經完全消失了，可心理上的疲憊切切實實地存在著。

  顧顏抬頭和身邊的艾麗對視，笑著向她伸去一隻手：“要陪我睡麽？艾麗。”

  艾麗愣了一下，然後遲疑著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掌心：“如果主人需要的話……”

  “你會變形術嗎？變成男人什麽的。”

  “……”

  “當我沒說。”

  顧顏鬆開艾麗的手，歎了口氣：“抱歉，果然是不行的吧……所以，你也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主人……”艾麗一臉心疼地盯著顧顏看了一會兒，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雖然艾麗無法滿足主人的欲|望，但是，艾麗是絕對忠於主人的，如果主人有需要艾麗的地方，還請不客氣地說出來。”

  顧顏感受著她的安撫，心情有些複雜。

  他沒想到還有真心忠於他的女仆，有點後悔沒給艾麗留一個召喚位。

  不過隻要在下個世界裏多賺點積分就行了吧？

  顧顏突然有些好奇：“艾麗，你說女仆們都是怎麽看我的？”

  會不會他一直以來都想錯了，並不是所有的女仆都憎恨著他的束縛？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的話……”艾麗遲疑了一下後說，“其實我在想，主人您是不是討厭我們？因為……魔界給了您很不好的回憶，您應該是討厭惡魔的吧？”

  “確實。”顧顏承認，“我討厭惡魔。”

  倒不如說是害怕？

  夜魘突然飛落到自己麵前的時候，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站穩。

  “但是，惡魔是惡魔，你們是你們。”顧顏說，“不管怎樣，我們在同一棟建築裏一起生活了十幾年，雖然幾乎不怎麽交流，但我多少是有些依賴你們的。”

  “主人這麽說艾麗就放心了。”艾麗說著，鬆了口氣，微微笑道，“主人或許覺得索菲和蒂雅很毒舌，但在艾麗看來，這是她們認可您的證明。若是不想為您所用，她們大可以低調行事，不引起您的注意，可事實上，索菲姐姐也好，蒂雅妹妹也好，她們都盡心盡力地為您履行著自己的職責，正因為希望您早日振作起來，努力變強，她們才會一再強調您的弱。”

  “然後你又強調了一遍……”

  “啊，對不起。”

  “不過你這麽一說我就懂了。”顧顏這會兒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原來一直以來，不是她們在排擠他，而是他不願意接納她們。

  可今後，為了在另一個世界裏努力活下去，他會更多地依賴她們的力量。

  “謝謝你，艾麗。”顧顏對艾麗笑了一下，這大概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笑得那麽真心，“下次我一定會選你的。”

  艾麗：？

  一晃兩天過去，距離“主神”通報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姑且稱為“主神”吧——世界的主人，未知的神明。

  然後顧顏左手背上的漏鬥圖案，上半部分已經基本空了，感覺再過不久所有的“沙子”都會流入下半部分。

  顯然，這是個倒計時裝置。

  當所有的“沙子”都流入沙漏的下半部分時，顧顏就會被傳送到另一個世界，經曆未知的冒險。

  也不知道這次的世界會是什麽樣的。

  顧顏掀起自己的裙子，把插著一排退魔飛刀的工具帶綁在自己右側的大腿上。

  這次他換了身點綴著藍色絲帶的白裙子，顯得十分幹淨清純，但是一如既往地繁複且長，遮住了腳踝。

  看著顧顏全副武裝、嚴陣以待的樣子，索菲認真思考他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導致精神不正常了。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公司那邊你已經快一周沒去了？”索菲最終還是決定提醒顧顏一句，“雖然公司事務都是蒂雅在處理，文件上的簽名也是她在替你簽，但簽的畢竟是你的名字，你一直不露麵，大家會以為公司已經被蒂雅竊取了。”

  “有什麽關係？蒂雅是我的，就算公司被蒂雅竊取，也還是我的。”顧顏無所謂地回應，“而且，我根本不記得我在公司用的是哪個名字。”

  他的“名字”可太多了。

  名字會成為惡魔的枷鎖，掌握了一隻惡魔的名字，距離掌控這隻惡魔就不遠了。

  所以，沒有主人的惡魔，除非是特別有名的那種，都不會有固定的名字，必須定期更換，減輕自己對名字的代入感。

  既然是頻繁更換的名字，十幾年前取的名字，顧顏怎麽可能還記得。

  然而索菲在意的是顧顏去不去公司麽？

  不是。

  索菲在意的是顧顏打扮成這樣不去公司是要去哪裏？

  最終，索菲決定不拐彎抹角，直接問他：“您要去做什麽？”

  “我……”顧顏剛吐出一個字，周圍的景色就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來。

  他知道，他這是開始“穿越”了。

  因為已經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曆，這一次，顧顏表現得很淡定。

  他全身放鬆地站在原地，安靜地等待著周圍的景色重新亮起的那一刻。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想到了顧夕沉。

  不知道他還活著麽？

  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機會見到彼此。

  他的匕首還在他這兒呢，就在他裙子的口袋裏。

  一段時間後，周圍的景色重新亮起，顧顏看到了因為塗了一層漆而顯得油光鋥亮的金紅色木質圓桌。

  此時此刻，他就站在這張巨大的圓桌和一張同款的椅子中間，椅子後麵是貼著金色牆布的牆壁，地麵則鋪著一整塊點綴著金色花紋的紅色地毯。

  他出現在了一個非常豪華的餐廳裏。

  然後這個餐廳裏，並不隻有他一個人。

  他和另外八個人是幾乎同時出現在這個餐廳裏的。

  並且這八個人裏，有七個人的臉他在上個世界裏見過！

  其中一個，是顧夕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