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1-11-07 01:24      字數:3366
  定遠侯府的壽宴設在晌午,沈家本該一家子人一起赴宴。

  可第二日一早,月蓉卻說昨夜著了涼,頭暈腦脹,渾身無力。

  月芙問她,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她隻笑著搖頭,說沒什麽大礙,休息一兩日便好了,隻是,夜裏的壽宴怕是去不了了。

  秦夫人大約也不想讓親女兒去,聞言,一句也沒多問便同意了,還順水推舟地讓尚兒也跟著留在家裏,說是他兩個年紀還小,去不去都不打緊,恰好留下,姊弟兩個好作伴。

  一係列的“巧合”,依然與月芙記憶裏發生的一切的一模一樣。

  這時候,她反而讓自己平靜下來,什麽也不說,隻讓月蓉在家好好歇息。

  離家之前,月芙特意囑咐桂娘多留意白露軒的動靜。

  桂娘年長,做事一向穩妥,一聽便知她的意思,當即答應了。

  臨近晌午,馬車逐漸靠近定遠侯府。

  這一場壽宴辦得陣仗極大,離侯府大門還有數十丈的距離,道上已滿是寶馬香車,健仆豪奴。

  行進的速度驟然變緩,月芙輕輕掀開車簾,朝外觀望。

  西麵是一堵約兩丈高的粉白牆,牆體極長,一眼望不到頭,仿佛這整整半條街,都被這堵牆占滿了。

  這是定遠侯府的外牆。

  光從外圍,便已能感覺到這一座宅邸內裏占地之廣,氣勢之豪。

  月芙忍不住歎了口氣。

  想當初,老定遠侯崔汲還在朝中任職時,本是個清廉剛直的諫臣。

  沈皇後當政時,他便多次直言進諫,當眾惹怒了沈皇後。後來,他又在聖人失勢時,毫不避諱地將女兒崔桐玉許給聖人的嫡長子,再度惹怒沈皇後。

  沈皇後念其為人直率,敢於進諫,到底沒有怪罪,依舊重用他多年。

  如此股肱之臣,年老後,唯一的兒子失了能管束他的人,變得越來越張狂無度,實在令人唏噓。

  又過了片刻,馬車終於行到崔家門外。

  月芙遠遠的就看到立在庭院裏,迎接往來賓客的崔賀樟。

  他蒼白瘦削的臉頰上掛著笑,看起來不過是應付眾人,與往常無二。可若再多看一眼,又會覺得,其中好像藏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

  而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婦人,美麗端莊,笑意盈盈,隻是微微上挑的眼尾偶爾透出幾分高傲。

  月芙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崔賀樟的夫人,出身將門的侯氏。

  她的腦中閃過許多可怖的畫麵,讓她忍不住顫了顫,用力地掐緊自己的指尖,直到感到疼痛鬆開,慢慢下了馬車,跟著父親和繼母一同進了崔家的大門。

  進門的賓客格外多,沈家的身份又不夠分量,崔賀樟自然不會同他們道了聲謝,便又去應付其他賓客了。

  隻是,臨轉身的時候,月芙分明感覺到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意味深長,又隱隱帶著誌在必得,令人毛骨悚然,如芒在背。

  她咬了咬唇,一路跟著侍女進了廳堂。

  既是賀壽,自然要見一見壽星。

  廳堂裏擺了大約半人高的六扇花鳥屏風,隱約可見後頭有一張鋪了軟衾的臥榻,榻上臥著個身形枯瘦的老丈,正是病入膏肓的崔汲。

  他膚色蠟黃,麵部與頸部滿是縱橫的溝壑,半睜著的雙眸渾濁一片,時不時咳嗽兩聲,發出吃力的喘息聲,稍走近幾步,就能嗅到他身上濃鬱的藥味。

  如此蒼老虛弱的模樣,早已看不出當年在朝圍觀時聲勢和氣度。

  進來的賓客們不由都驚了一驚,這副樣子,還折騰著過壽,隻怕再有幾個月,喜事就會變喪事。

  崔家的這個“孝子”,也不知安的是什麽心。

  方才一路上的說說笑笑忽然都停了,眾人紛紛噤聲,迅速地行了個禮,說了一兩句祝賀的話語,等了一陣,才聽見一聲吃力的“多謝諸位”。

  秦夫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聽說”和“親眼所見”之間,到底有差別。若不是今日來了,誰能想到,崔汲真的已經病到了這種地步?

  她一眼也不敢多看,立刻帶著月芙出了廳堂,遠遠地回到了外頭特意布置過,要用來宴客的庭院裏,捂著慌亂不已的心口,喘了好幾口氣。

  “大娘,你——”

  她好像有什麽話想對月芙說,可才開口,卻忽然被打斷了。

  “夫人,”沈士槐轉過身來看著她,嘴角幾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光祿寺卿也來了,我去問候一聲。你帶著阿芙去同其他人說說話吧。”

  秦夫人怔了一下,隨即慢慢平靜下來,輕輕點頭:“我知道了,郎君去吧。”

  “母親,”月芙注視著兩人的反應,緩緩開口,“方才想同我說什麽?”

  秦夫人短促地笑了一聲,搖頭:“沒什麽,隻是想叫你一會兒飲酒時,量力而行。”

  “哦,我知道了,多謝母親提醒。”

  月芙垂下眼簾,背後漸漸爬滿寒意。

  酒,就是宴上的酒,讓她中了崔賀樟的圈套。

  她現在無比緊張,急等著趙恒的出現。

  可也不知何故,一直到宴席開始,賓客們已然就座,卻依然不見他的到來。

  月芙不禁忐忑起來,坐在食案邊,低頭望著眼前的瓜果和炙肉,半點胃口也沒有。

  身邊有別的娘子同她說笑,她也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始終掛念著趙恒。

  他是否被別的事絆住了腳,以至於不能及時趕到?又或者,他已另有安排?還是……他後悔了,今日根本不打算來了?

  一場宴席,短則一個時辰,長則兩個時辰,甚至更久。

  幸好,雖是分食製,每人食案上的酒卻都是從庭中的同一樽缶中盛的,菜食亦是由侍女在庭中分至每人的案上。

  月芙這才敢放心地用了幾口。

  不一會兒,等眾人飲至歡暢時,崔賀樟從席間站起來,捧起手中的金樽,先衝眾人道謝:“今日家父壽誕,蒙諸位不棄,前來祝賀。家父年邁,無法親自向諸位一一道謝,隻好由某代勞,某先滿飲此杯,望諸位海涵。”

  他舉杯一飲而盡,又揮手讓侍女捧了數十隻盛滿新酒的酒杯上來。

  “聖上慷慨,中秋那日,惦念家父臥病不能趕赴宮中宴席,特賜了西域貢酒。今日,家父特意囑咐,要以此酒答謝,某將親自向諸位一一敬酒,以表謝意。”

  說罷,他便帶著侯氏,兩人一同往坐在最前麵的肅寧侯一家去了。

  月芙心裏的不安再度攀升。

  憑著記憶,她幾乎可以確定,就是這所謂的西域貢酒,讓她喝完以後,便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發軟。

  眼看崔賀樟與侯氏同一家又一家飲完,已經再向沈家這邊來了,她幾乎已有了要直接轉身逃走的衝動。

  旁邊的沈士槐和秦夫人也跟著緊繃起來。

  一家三人,皆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沈寺丞。”崔賀樟捧著酒杯,似笑非笑地過來,打量著三人,“上一回在太極宮人太多,崔某沒機會單獨同你喝一杯,今日可算是尋到機會了。還有夫人——”

  侍女將托盤奉上,他親自將就送到沈士槐的手裏,接著是秦夫人,最後,是月芙。

  “這一位,可是大娘子?”

  他的目光落到月芙的身上,眼眸微微眯起,下意識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卻沒將酒杯立刻遞上來。

  月芙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隻覺得根本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一名守在大門附近的家仆忽然奔進來,報說太子、太子妃和楚王就要到了。

  眾人一驚,立時交頭接耳起來,崔家的這場壽宴,辦得著實有分量。

  崔賀樟的眼裏卻下意識閃過一絲詫異。

  太子妃是他的親姊,今日過來,本就是說好的,可太子和楚王兩個,卻沒有提前知會。他雖都向他們發了帖子,卻根本沒指望他們這樣的身份會來。

  尤其是楚王。

  “郎君,咱們該去迎三位殿下了。”侯夫人示意崔賀樟快些過去。

  可崔賀樟不過愣了一下,便又笑了,繼續看著月芙,道:“急什麽,先把這一杯喝完。這位小娘子,還沒回答我方才的話呢。”

  看到他這副模樣,侯夫人便覺不對勁,隻是礙於人多,又想著太子等人就要來了,才沒有發作。

  月芙這時卻漸漸地不慌了。她露出一抹微笑,不卑不亢道:“崔郎將說得不錯。”

  這一笑,讓崔賀樟的心口也跟著酥了一下。他咬了咬後槽牙,忍住心底的躁動,這才慢吞吞將酒杯遞過去。

  月芙伸手接過,小心地避開他的指尖,與他們一道仰頭,卻沒有真正將酒飲下。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橙黃色大袖衫,長長的垂下去,恰好能擋在身前。趁人不注意時,她將杯裏紫紅色的酒液倒進了寬大的袖口中。

  敬完這一杯,崔賀樟看一眼她手裏已然空了的金杯,這才滿意地帶著侯夫人趕到門口去迎。

  月芙也跟著眾人到庭中等候,不一會兒,就見外頭有東宮的全副儀仗,有內侍彎腰上前,將車中一身華服的趙懷憫和崔桐玉請下來。

  而在他們的儀仗後麵,才是騎在高頭大馬上,隻帶了幾名普通護衛的趙恒。

  在近二三百人的人群中,月芙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遙遙相對的視線裏,她忍不住飛快地衝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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