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瞞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1-11-07 01:24      字數:3545
  寧靜皎潔的秋日月光下,月芙的目光盈盈如水,帶著點小心的試探。

  趙恒愣了一下,微微揚眉,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問,想了想,搖頭:“與旁人無關。我隻是不想見到無辜的人受牽連。”

  四下一片寂靜,又一陣清風帶來竹林的濤聲。

  “我明白了,定會將殿下的好意記在心裏。”

  月芙移開視線,沒再追問。

  其實她的心裏並不大相信他的回答。

  在她看來,沒有人會僅僅因為一個人是無辜的,就這樣幫她。尤其,這其中牽涉的人,還是公主,是他的親姊姊。

  古之聖賢,亦有私心。

  至少,她身邊的人,不論男女,不論身份,不論地位,都是如此。

  當初,杜燕則也曾待她好過。

  趙恒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相信,卻隻是皺了皺眉,沒有再解釋。

  兩人相對而立,又沉默了片刻,月芙才像忽然醒悟過來一樣,輕聲道:“時候不早,阿芙不敢再打擾殿下,這就先回去了。”

  說著,行了一禮,轉身退去。

  趙恒凝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佇立在原地,良久才離開。

  ……

  長而曲折的走廊間,月蓉心神不寧,不知不覺便偏離了方向,到了一處陌生的便殿附近。

  這裏沒什麽人影,隻有一兩個宮裝侍女腳步匆匆地穿行而過,隱隱約約還能聽見紫薇殿正殿中的動靜,顯然離得不遠。

  宮中的建築恢宏幽深多曲折,高牆之後別有洞天也是常事,月蓉沒有多想,站定在原地,四下觀望,想找到回正殿的路。

  隻是,還未等她辨清方向,卻忽然聽見一扇半掩的門後傳來一道有幾分熟悉的女聲,似乎正在斥責什麽人。

  “自家的小郎君,年歲已然不小,怎麽不好好管教?進了宮,也不懂規矩,撞倒了我家阿翎便罷了,竟然連貴主來了,也不知避讓!”

  聽見“阿翎”兩個字,月蓉才想起來,是梁國公府杜郎大郎的遺腹子,至於方才說話的人,便應當是趙夫人了。

  她知道趙夫人一直同沈家不太對付,聽方才的話,似乎鹹宜公主也在那處,自然不欲多管。

  隻是,緊接著,就又聽見了秦夫人低聲下氣的聲音。

  “都是我管教不嚴,未能看住小兒,這才驚擾了貴主,求貴主看在尚兒年紀還小的份上,寬恕他吧!”

  隨後,是尚兒帶著哭音求饒聲。

  “求、求殿下,饒恕!”

  月蓉嚇了一跳,趕緊悄悄躲到半掩的門邊,朝裏看去。

  裏麵是一處小小的院落,南麵一方平靜小池,池邊的花木間有卵石鋪就的小徑,小徑的盡頭,有一座二層高的小閣樓。一處樹蔭下,置了一張石桌並四個石凳。

  方才還在紫薇殿中的趙襄兒,正閑閑地坐在石凳上,身邊站著盛氣淩人的趙夫人。

  趙夫人懷裏抱著個四五歲的小郎君,乖乖地趴在她的肩頭,看起來好好的,一點也不像受了傷的樣子。

  而他們麵前凹凸不平的卵石路上,卻跪著秦夫人與沈尚母子兩個。

  尚兒像是被嚇壞了,往日總是笑嗬嗬的小少年,此刻雙膝磕在石頭上,小小的肩膀不住顫抖,一看就是在拚命忍著哭。

  趙襄兒坐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好像根本聽不見母子兩個的懇求一般。

  秦夫人咬咬牙,拍著兒子的後背,又道:“貴主,今日是佳節,如今又是在宮中,想來,是不該把事情鬧大的。我知是我家大娘開罪了貴主,我這便替她向貴主賠罪,求貴主萬莫牽連家中的其他人。”

  趙夫人冷笑一聲,正要繼續出言諷刺,一直沒說話的趙襄兒卻忽然開口喚了一旁的侍女過去:“好了,把兩個孩子都帶下去吧,好好給他們擦一把臉,整一整衣裳。”

  兩名侍女立刻一個抱著阿翎,一個牽起沈尚,要將他們帶下去。

  秦夫人驚疑不定地望著公主,似乎不敢信她會如此好心。

  趙襄兒笑了一聲,懶懶道:“夫人放心,我也不是粗暴蠻橫之人,夫人既說,要替她賠罪,我自然就不會將別人牽連進來。”

  秦夫人拉著兒子的手一鬆,在原地呆了片刻,直到兒子已被侍女帶進了小徑盡頭的閣樓中,才慢慢平靜下來,問:“敢問貴主,要如何賠罪,才能消貴主心頭之恨?”

  趙襄兒打量她片刻,示意餘下的一名侍女將她扶起來,慢悠悠道:“夫人怎能如此說?我可沒說過恨不恨的話,不過是好心,想給沈大娘牽一牽姻緣線罷了,畢竟,她和離的事,說到底,與我有些幹係,我心中愧疚還來不及呢。”

  秦夫人僵了一僵,又問:“貴主仁厚。隻是,大娘非我親生,她的婚事,恐怕我難以做主……”

  “夫人別急著拒絕。大娘不是夫人親生的,二娘和小郎君,總是夫人親生的吧?我替她尋的,自然是個好人家,若沈大娘嫁進他們家,不但沈寺丞的官爵能保住,連你家二娘的婚事,和小郎君的前程,也都有了著落。”趙襄兒笑得十分燦爛,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但若你們拒絕了,我敢保證,往後,整個長安城,將再沒有沈家的容身之處。如何?”

  氣氛頓時變得壓抑,就連躲在門外偷聽的月蓉也感到緊張起來。

  半晌,她聽見母親艱難地問了出來:“我明白了,隻是,不知貴主說的,到底是哪一家?”

  “夫人果然識時務。我方才說的是崔家,定遠侯府崔家,沈大娘與崔家的那一位極是般配——”

  就在幾人都以為她要說崔大郎時,她卻忽然又笑了。

  “崔相公,崔汲。”

  一聲吸氣聲後,空氣陷入一片死寂。

  連趙夫人都震驚不已。

  月蓉一把捂住自己的口鼻,在驚呼聲即將脫口而出前,生生地憋了回去。

  恍惚間,好像聽到了母親的一聲“好”,又好像什麽也沒聽見,滿腦子隻有公主方才的那幾句話。

  她下意識後退,慌不擇路地尋了個方向便逃開了。

  這樣的事,應該立刻告訴阿姊。可是……

  “若你們拒絕了,我敢保證,往後,整個長安城,將再沒有沈家的容身之處。”

  公主的那一句話,仿佛一根細細的銀針,紮在她的心口。

  告訴了阿姊,又有何用?阿姊一定會拒絕。

  原本急促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

  不知不覺,已到了紫薇殿附近,燈火輝煌,絲竹嫋嫋,熱鬧異常。

  有行過的侍女見她呆立在道上,一動不動,貼心地上前詢問:“小娘子,可有事要吩咐給奴?”

  月蓉愣愣地看著她,一點點回過神來,露出活潑單純的笑容:“無事,我隻是多飲了兩杯,暈了一下,現下已好了。”

  侍女見狀,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

  月芙回到正殿的時候,沈士槐正和一位在禮部任職的宗親把酒談笑,而原本沈家人的座上,不見了秦夫人與尚兒的蹤影,隻有月蓉一個人,端端正正地舉箸,小口小口地吃著宮廷禦膳。

  見到姊姊回來,月蓉笑得格外燦爛:“阿姊,你回來了,快嚐嚐這道賜緋含香棕,才送上來的,還熱著呢。”

  她將一碟已被切成薄片的白色糯米糕遞上來,又捧起食案上的一小盅蜂蜜淋在上頭,動作流暢自然。

  月芙伸手接過的時候,低頭又看了一眼她身上金紅相間的花紋,確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白色的糯米糕被棕紅色的蜂蜜淋滿,顯得十分誘人。

  “綿軟香糯,的確十分可口。”月芙拾起木箸,夾起一片嚐一嚐,點頭誇讚,接著卻忽然平靜地問,“阿蓉,你方才去哪兒了?”

  月蓉捧著小盅的手一頓,瞪大雙眼,看著姊姊:“方才阿姊不在,我閑來無事,便在這附近走了走,阿姊怎麽忽然這樣問?”

  月芙對上她無辜的雙眼,心底略有幾分失望,笑了笑,搖頭道:“沒什麽,隻是方才回來的時候,見到一個與你身形相像的人,大約是我看錯了。”

  “這樣啊,想來是阿姊看錯了吧。”月蓉悄悄鬆了一口氣。

  月芙將妹妹的反應看在眼底,卻沒再追問。

  也許,隻是因為擔心她,才偷偷跟去看一眼呢?

  盡管她心中有一個聲音在說,以妹妹的性子,若當真是因為關心,絕不會刻意隱瞞。可她也曾有事瞞過妹妹,沒資格怪妹妹不同她坦白。

  譬如自那次在朱雀大街初遇後,她已經兩次私下遇見了趙恒……

  又過了許久,秦夫人才帶著尚兒回到了座上。

  沈士槐已有些醉了,見秦夫人的臉色不太好看,兒子的眼睛也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了,不由問:“怎麽了,不是說帶尚兒出去透透氣,歇一會兒嗎?”

  秦夫人勉強道:“沒什麽,就是方才尚兒走得急,一不小心,撞倒了杜家的那個叫阿翎的小郎君,他身後就是鹹宜公主,一個沒站穩,又撞了一下公主。”

  “撞了公主?”沈士槐嚇了一跳,忙上下打量起母子兩個,“後來如何?可曾罰了你們?”

  秦夫人還未回答,尚兒卻先說了:“沒有,公主饒恕了我,讓人帶我去擦了臉,還賞了我兩盤點心。”

  沈士槐驚異不已,想起方才在禦座前,鹹宜公主步步緊逼的模樣,他簡直不敢相信,她會如此輕易就放過此事。

  “公主可曾為難夫人?”

  秦夫人的臉色還有些白,聞言也不想多解釋,隻是搖頭:“沒有。”

  沈士槐越發不敢相信,正待細問,旁邊的小女兒忽然說:“阿父,我有些困了,咱們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被這樣一打斷,沈士槐才察覺時辰已晚,的確該回去了,遂也不再急著發問,帶著一家妻兒,起身離席,往宮門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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