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1-11-07 01:24      字數:3231
  趙恒的眼裏有明顯的不悅。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嚴厲地盯著月芙,好像想從她的表情中分辨她到底有什麽目的。

  良久,他才沉聲道:“此事,雖你是被辜負的那一個,但國有國法,徇私之事,我不會容忍。”

  月芙頓時聽懂了,他說的是後來她那句以後要依靠八王的話,果然都被聽見了。

  她的臉龐因羞愧而微微泛紅。

  那話的確不該說的,一門還未有眉目的婚事,她卻已起了從中牟利的心思,若是因此教楚王對沈家起了誤會,影響妹妹的婚事,就是她的罪過了。

  “殿下恕罪,我一時氣憤,才會口不擇言。殿下龍章鳳姿,出身高貴,非我等尋常之輩可以攀附。方才的話,是我一人胡言亂語,家慈與家嚴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小妹亦天真爛漫,不懂這些,望殿下明鑒,莫因我的罪過,誤會了我的家人。”

  她忍著心底的慌亂,鎮定心神,將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輕言細語地求他別牽連她的家人。

  濃蔭下的片片光斑落在她白裏透紅的臉頰上,因微風而浮動不定,好似一片金色的流星都落了上去。

  她努力睜著眼,試圖與他對視,力證自己的誠實,可那一雙才剛落過淚的眼,依然暈著濕潤的紅,並沒有太大的說服力。

  不過,今日入寺廟禮佛,她有意避開了太過鮮豔華麗的衣飾,隻穿了件未繡紋樣的素淨襦裙,頸與腕都未著飾物,連挽發也隻用了一對木釵,整個人看起來清麗如一枝搖曳的白芙蓉。

  趙恒沉默地看著她,也不知信不信她的話,一雙黑漆漆的眼在閃爍不定的金色陽光裏顯得不太真切。

  月芙想了想,又道:“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數日前,殿下自朱雀大街入太極宮時,因車馬行人壅塞,路有田舍郎的耕牛驚了我的車馬。殿下雖身份高貴,卻不辭辛勞,親自下馬詢問,囑我勿要責怪那田舍郎。殿下有如此胸懷,實在令人欽佩,想來,今日也定能明察秋毫。”

  她有意說到那天的事,言語間似乎隻是在誇讚他,可實際上,卻是想提醒他,那一次,早在他下馬親自關心之前,她就已經寬恕了那名田舍郎。

  她想證明,自己是一個心懷善意的人,絕沒有別的心思。

  趙恒的目光閃了閃,也許真的想起了那天的事,半晌,道:“事關朝廷的人事公務,輕則是徇私,重則有結黨之嫌,娘子往後需切忌,不可妄言。”

  他的麵色依然是冷淡而嚴肅的,語氣卻比方才放緩了許多,應當是相信了,她隻是一時衝動,才胡言亂語。

  月芙悄悄地舒了一口氣,連忙低下頭,柔聲道:“殿下寬仁,妾定謹記殿下的金玉之言,再不妄言。”

  趙恒淡淡地“唔”一聲,算是將此事揭過,卻並沒有走,而是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低眉順目的月芙,慢慢道:“鹹宜公主,她的確做錯了。”

  他本想替阿姊說一聲對不住,可這樣的事,並非一句話能消解,他也不是阿姊,沒資格代她道歉,隻能用一句話表明自己的態度。

  但他不知道,這一句話,於月芙而言,分量太重。

  事發至今,杜燕則、趙夫人、鹹宜公主,甚至是她的家人,他們都知道,這件事錯不在她,可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一邊,說過一句這樣的話。

  反而是他,並不熟識的楚王,鹹宜公主的親弟弟,告訴她,錯的人是鹹宜公主。

  月芙的心情複雜無比,喉間好像被什麽堵住了,連聲音也發顫。

  “多謝。”

  她實在不知還能說什麽,唯有一句“多謝”。

  趙恒移開視線,不再看她泛紅的眼眶,又問:“傷得可嚴重?還能不能走?”

  月芙飛快地拭去眼角的快要溢出的淚珠,答道:“並無大礙,我能走回去,殿下寬心。”

  接下來是一陣靜默。

  趙恒又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隻淡淡點頭,轉身離去。

  月芙看著他逐漸消失在樹蔭盡頭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將紛亂的情緒平複下來,才慢慢朝廂房的方向走去。

  她的腳底雖傷得不重,也已穿上了鞋,卻不能走得太快,待行到那一排相連的廂房門口時,便遇到了提前歸來的秦夫人和月蓉。

  秦夫人的腳步有些快,臉色也透著異樣,一見到月芙,瞧她微紅的眼眶,當即問:“大娘,你方才可是見到二郎了?”

  月芙一聽她問,便猜方才杜燕則離開時,定遇見了她。本也沒打算隱瞞,便點點頭,將方才見杜燕則的情形告訴了她,隻是隱去了趙恒出現的那一段。

  月蓉在一旁聽著,忍不住“哎呀”一聲:“阿姊,你竟打了他!”

  秦夫人的臉色則比方才更不好了。

  她拍拍月芙的手,勉強道:“好了,二郎說這話,的確欺人太甚,事到如今,你也別同他計較了,往後千萬別衝動。”

  月芙點頭答應,沒有反駁。

  她知道,秦夫人想的,恐怕不是她這個繼女有沒有受屈辱,而是擔心她衝動之下,連杜家也徹底得罪了。

  “好了,時候不早了,咱們這就回去吧。”

  秦夫人沒了出來時的好心情,再不想在寺中逗留,連廂房也不進了,直接帶著姊妹兩個沿路返回,登上了馬車。

  月芙的腳底依然不適,但看秦夫人的臉色,也沒說,隻咬著牙跟上,一直到坐進了馬車,才悄悄鬆了口氣。

  月蓉照舊與她同車,這會兒沒發現她的異樣,隻是百無聊賴地掀開車簾,朝外觀望。

  “咦,前麵還有人要離開。會不會就是西院的‘貴客’?”

  月芙聞言,正小心調整跪坐姿態的動作一頓,也跟著妹妹一道看向車外。

  前麵大約十餘丈的地方,有一隊武人打扮的年輕郎君正跨馬而上,看起來也是剛剛從慈恩寺中出來。雖隻有背影,月芙卻很快認出來了,其中身姿最挺拔的那一個,就是趙恒。

  “也許吧。”

  她看一眼妹妹毫無所覺的樣子,莫名緊張起來。

  那些郎君出來得晚,雖是輕裝,卻一時還未出發。趙恒雖樣貌與氣質卓然不凡,但他未表明身份,出行亦沒有尋常貴人們呼奴喚婢的架勢,因此,鄭國公府驅車的仆從們並不識得他。

  眼看郎君們還未出發,國公府的馬車幹脆先行。

  很快,車與馬越來越近。

  月蓉依然沒有放下車簾,仍看著越來越近的幾個人,似乎想看清楚他們到底是誰。

  月芙沒出聲製止她,心裏的緊張卻愈演愈烈。她到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方才在西院附近,與趙恒的接觸,似乎有些越界。

  她幾乎是一頭紮進他懷裏的,後來,他還替她拾了鞋。

  而妹妹現在就在她的身邊,那是妹妹的未婚夫啊。

  距離越來越近,她似乎感到兩邊的肩膀與那一隻還痛著的腳上,都傳來一陣帶著刺痛的灼熱感。

  終於,車馬交匯的那一瞬,跨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仿佛有所察覺,忽然側頭,往身旁經過的馬車看過來。

  視線對上的那一刻,月芙擱在裙裾邊的手猛然收緊。

  幸好,馬車很快行到了前麵。

  她攥著裙擺的手悄悄放鬆下來。

  月蓉全然沒有察覺她的異樣,隻慢慢放下車簾,重新坐好,回想著方才看見的那個男子的樣貌,道:“阿姊,你方才看見了嗎?那個郎君,生得真好看!嗯,是和其他郎君都不一樣的好看!”

  “是嗎。”月芙有些說不出話來,隻能勉強笑笑。

  不過,她本就因為杜燕則的忽然出現,整個人顯得懨懨的,此事的勉強也並不突兀。

  月蓉依舊沒注意,隻是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樣貌雖好看,卻太過樸素了,一點也不像哪家的貴人,一定不是什麽‘貴客’,可惜了。”

  妹妹的這一番胡亂猜測,月芙實在沒有心情反駁。她甚至沒有勇氣說,那位郎君,就是楚王趙恒。

  現在的她,麵對親妹妹,忽然生出幾分慚愧之意。

  ……

  “殿下,已經交代妥當了。”才從寺中出來的楊鬆快步行近,翻身上馬,衝趙恒道。

  方才,從寺中離開時,趙恒吩咐他,同寺中的僧人囑咐,要在西院多植幾株碧梧。

  人已齊了,趙恒點點頭,拉了拉韁繩,道:“走吧。”

  楊鬆立刻在半空中比了個手勢,示意所有人準備好。

  “殿下,咱們這就回府?”

  趙恒坐在馬上,默了默,望著已經行到前方不遠處的兩輛馬車,眼神微動。

  那是鄭國公府的馬車,車裏就坐了沈家的兩姊妹。

  他低頭看一眼自己握住韁繩的手,搖頭道:“先去東宮。”

  說著,夾緊馬腹,策馬而出。

  隨侍數人立刻駕馬跟上。

  寬闊的道路上頓時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他們很快追上了前方的馬車。趙恒目不斜視,半點不停留地超了過去,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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