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躺著薑家三媳婦孟金玉，邊上一個小團子緊緊扒拉著她的手，一刻都不挪開。

  孟金玉已經昏迷三天了。

  那天她在大橋底下跌了一跤，被抬回來時身上不見什麽傷，卻偏昏迷不醒。

  薑家人找赤腳大夫來看過，大夫看不出毛病，建議他們送她去鎮上的醫院詳細檢查。

  卻不想赤腳大夫一開口，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薑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快要炸了。

  “去啥鎮醫院？看一次病得花不少錢，指不定一張大團結就直接沒了！”

  “三弟妹平時身體多好，隻差一個人操著殺豬刀去宰豬了，咋可能這一摔就摔出毛病來？又不是城裏人，跟多金貴似的！”

  薑柚柚軟軟的小手仍舊扒著媽媽的胳膊，警惕又嚴肅地看了說話的人一眼。

  小不點胖乎乎的，小臉板著，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側身擋著孟金玉，像是隨時待命的小戰士。

  “要不把人送回她娘家？她娘家樂意救，那就讓他們自己花錢去鎮醫院。要是不樂意——說句不好聽的，人要是在咱家走了，晦氣……”薑二嫂又說了一句。

  全屋人沉默良久，突然之間，一道稚嫩的聲音打破這番平靜。

  “村長伯伯，您來啦！”柚柚揚著下巴，踮起腳尖往外一看，甜甜地喊。

  這話一出，薑家人一驚，順著柚柚的視線慌張地看向外頭。

  村長正直厚道，這事要是傳到他耳朵裏，薑家肯定會被要求在村民大會上做檢討的！

  薑家人嚇得臉都變成了豬肝色，尤其是薑二嫂，快步往外走，去看看是否有村長的身影。

  而剩下的那幾個，則是借故要去納鞋底或采豬草，步履匆匆地轉身出屋。

  腳步聲終於消失在耳畔。

  呼——走遠了！

  柚柚舒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放心啦！

  過了許久，柚柚的小腦袋往屋外湊了湊，慢慢吞吞地去了水井邊。

  等回屋的時候，她手中端了個盆。

  柚柚拿了一塊毛巾在盆裏浸了浸，哼哧哼哧地擰幹，小腳丫一蹬，往炕上挪了挪，爬到媽媽身邊。

  “媽媽，剛才他們太凶啦！”

  “不過沒關係，柚柚拿村長嚇唬他們呢！媽媽要是醒著，肯定又要誇柚柚是最聰明的娃娃！”

  小團子攤開毛巾，認真地擦著媽媽的身體。

  等忙完了，她乖乖地躺在孟金玉邊上，軟乎乎的小臉蛋緊緊挨著媽媽的臉頰，用軟糯的小氣音輕輕囑咐：“媽媽一定要快點醒來呀！”

  說著說著，柚柚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隻是她沒發覺，就在自己揉眼睛的當下，孟金玉的眼皮子動了動。

  ……

  夜深了，漸漸地，柚柚陷入夢鄉。

  夢中，薑柚柚生活在一本後媽文裏。

  在她五歲那年，作為女主的假媽媽來到薑家，取代了媽媽的身份。

  假媽媽知曉劇情，來了沒幾天，就讓薑老太對她讚不絕口，哄得柚柚的哥哥姐姐和弟弟對她百依百順，又因她的賢良淑德、知情識趣，逐漸打動柚柚爸爸的心，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當然，這本後媽文中也有炮灰，柚柚就是這個炮灰。

  小炮灰柚柚是後媽最不待見的孩子，因為打從她替代親媽媽的那一刻起，柚柚就看出來不妥了。

  隻可惜孩子不過五歲，人小言輕，不管怎樣戳穿她的真麵目，都沒人相信。

  慢慢地，大家覺得柚柚不懂事，甚至在後媽有意無意的引導之下，認為她心術不正。

  在這重男輕女的小山村裏，大人想要解決一個小孩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那一天，後媽受夠了一再懷疑自己的柚柚，帶她去鎮上趕集，“一不小心”將她丟掉了。

  柚柚被拐走成了山坳坳裏的童養媳，日子過得水深火熱。

  而另一邊，薑家三房在多年後走出大山，一家人生活得風生水起。

  故事的結尾，再也沒有人記得這本後媽文中的原女主，和原女主的女兒。

  而薑家小女兒柚柚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仿佛永遠停留在五歲之前，在那之前，即便人人都說她媽媽粗鄙、潑辣、市井、沒有文化……

  可在柚柚心中，那是她最好的媽媽。

  夢將醒時，一道機械音回蕩在柚柚的腦海中。

  【如今後媽文盛行，現女主替代了原女主的身份，悄無聲息地搶走原女主的孩子、丈夫，使得原女主無家可歸，還被讀者唾罵。可實際上，原女主就真的這麽糟糕嗎？懷胎十月，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為家庭艱難付出，不求回報，即使沒文化、性子粗鄙，但難道她們就真這麽不堪嗎？並且，她們又非得為其他人做嫁衣嗎？】

  ……

  夢很長，真真假假。

  天微微亮了，薑柚柚伸伸懶腰，睜開眼睛。

  她的小手下意識去找媽媽冰涼涼的臉頰，可卻撲了個空。

  柚柚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抬起眸，發現屋子裏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

  之後是窸窸窣窣的動靜。

  孟金玉站在小箱子邊，翻騰了半天，又打開五鬥櫃，找了好半晌，扯出幾件滿是補丁的土氣衣裳。

  她不悅地皺起眉：“不是說日子過得很好的嗎？”

  自言自語了片刻，她又嫌棄地撇了撇嘴，嘀咕著：“連罐雪花膏都沒有。”

  這是在做夢嗎？

  薑柚柚微微一怔，清澈的眸子愈發晶亮。

  “噗通”一聲，她從炕上跳下來，一臉幸福地撲到孟金玉的懷裏，“媽媽終於醒啦！”

  小團子奶聲奶氣的，小手激動地揮舞著，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

  可她的喜悅還沒持續太久，就忽地被孟金玉嫌棄地推開。

  孟金玉找出一麵圓鏡子，心急火燎地哈氣擦幹，仔仔細細將自己端詳了一遍。

  柚柚歪歪腦袋，媽媽怎麽怪怪的？

  一定是因為餓了！

  柚柚找出自己一直不舍得吃的桃酥，雙手捧著桃酥，“噠噠噠”地小跑到媽媽身邊。

  她獻寶一般遞上前：“媽媽肚子餓啦！這是柚柚省下來的桃酥，媽媽吃！”

  小團子模樣可愛，雙眸就像是剛洗淨的黑葡萄似的，明亮又澄澈。

  她的臉頰肉嘟嘟的，嘴角揚起時，露出一排小米牙，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甜得像是一顆小小的棉花糖。

  孩子的小手緊緊捂著桃酥，踮起腳尖，往媽媽嘴邊遞。

  可是，媽媽卻不接，隻是盯著她看，神情玩味。

  “媽——媽——我們回來了！”

  “奶說咱媽昏過去了，別吵吵。”

  “那媽啥時候才會醒？要是不醒，就沒人逼我們去上學，能下地賺工分啦？”

  “我也想下地！上學有啥意思呀！”

  清脆的聲音響起，是在鎮上念書的兄妹倆回來了。

  “胡說，讓你們上學是為了你們好。”一道渾厚的聲音響起，“快進去看看你們媽。”

  薑煥明打斷孩子們的話，隻是走到門口時，他的步伐還是頓了頓。

  他和孟金玉的婚姻，是盲婚啞嫁之下的結合，兩個人在思想上沒有任何共鳴。

  可他不能不管她。

  薑煥明輕歎一口氣，抬起腳步，往裏屋邁去。

  然而就在他剛進屋之時，忽地被人緊緊抱住。

  “媽，你醒了呀？”

  “媽不是沒事嗎？”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薑煥明渾身都是僵硬的。

  他愣愣地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媳婦。

  她緊緊地依偎在他懷中，像是生怕失去了他。

  結婚這麽多年了，她好像從來沒有這樣抱過他，也從來沒有如此時此刻這般小鳥依人……

  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薑煥明的心忽地變得柔軟，但語氣還是僵硬：“這是剛醒？快去炕上躺著。”

  可孟金玉愣是不撒手，撒嬌一般，將臉頰埋在他懷中。

  “去跟奶說，你媽醒了，給她整碗紅糖雞蛋補補身子。”薑煥明對身邊的大兒子說道。

  柚柚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看見媽媽終於鬆開爸爸的懷抱，看見爸爸的耳朵根不自覺紅了，還看見媽媽拉著哥哥姐姐們的手，用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溫柔語氣，輕聲詢問他們在學校裏的情況。

  氣氛格外融洽。

  可柚柚卻歪著小腦袋，緊緊盯著孟金玉看，像是不認識她似的。

  她的笑容不像媽媽，說的話也不像媽媽。

  “柚柚站在那裏做什麽？”薑煥明這才注意到小閨女。

  孟金玉也笑了，對薑煥明柔聲道：“閨女心疼桃酥，使小性子呢。”她衝著柚柚招招手，“媽不吃你的桃酥，剛才說想嚐嚐是逗你的。媽有什麽好吃的都緊著你，一定不跟你搶。”

  薑煥明立刻聽明白了，沉下臉：“柚柚，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媽平時對你多好，怎麽一口桃酥都不舍得給你媽吃？”

  “我沒關係的，不是真想吃。”孟金玉連忙擺手，緊張地解釋：“就是看小家夥護食好玩，跟她打趣呢，你別說孩子……”

  聽著他們的對話，柚柚驚得肉乎乎的小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要不是因為雙手捧著桃酥，小不點真想用手揪一揪自己的耳朵。

  柚柚的小耳朵是壞了嗎？

  媽媽是故意這麽說的嗎？

  剛才柚柚分明是要把桃酥給媽媽吃的呀！

  柚柚百思不得其解，一抬眸，卻突然對上媽媽冷漠的眼神。

  她的小眉頭不由擰起來。

  這眼神，好熟悉，仿佛在哪兒見過。

  哎呀——

  是夢中！

  柚柚在夢裏見過的後媽就總愛用這樣的眼神望著自己……

  小團子的手悄悄握成拳。

  現在她可以確定了，這不是柚柚的親媽，那個夢是真的！

  柚柚小短手叉腰，氣憤地跺了跺腳。

  才不能讓後媽這麽得意，反後媽崽崽正式上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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