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點。

  在平常上第一節課的時間點，一年一度的運動會正式拉開帷幕。

  從去年開始，沈城一中不再允許高三學生參與運動會。

  所以這次的運動會隻有高一和高二兩個年級。

  呂舒娜作為高三黨，自然是沒辦法來操場看比賽的。

  第一個田徑項目就是100米。

  100米短跑分小組賽和決賽，上午是小組賽，下午決賽。

  周霧尋當時報名的時候是看這個項目沒人，所以就隨便報了這個。

  沒想到，吳文彬後來也選擇了100米。

  隻不過倆人不同組。

  周霧尋在第一組，吳文彬在第二組。

  白伊被彭星月拉著去了100米起點處。

  周霧尋上身穿了件白色短袖，之前戴在左手手腕上的紅繩變成了黑色的護腕，護腕上用金線繡著字母“X”。

  護腕並不是陳敏送他的那個。

  他的褲子是條黑色的運動褲，左邊的大腿處有三道白杠。

  寫著號碼的一塊布料別在他背後，上麵赫然寫著數字“11”。

  11。

  白伊抬手往自己的後背上輕輕摸了摸。

  她後背上的數字是，27。

  這兩個數字，正巧是他們名字的筆畫數。

  這是除了她沒有人會發現的秘密。

  白伊唇角輕揚，淺淺地笑了下。

  彭星月對周霧尋揚聲道：“哥，加油啊！我們去終點那邊等你！”

  周霧尋點了下頭，應：“嗯。”

  在彭星月要拉著白伊往終點走的時候，白伊忽而扭過臉，看向周霧尋，鼓起勇氣喚他：“周霧尋！”

  周霧尋側頭看過來，目光淡然而平靜。

  白伊的心髒幾乎要從胸腔裏直接蹦出來。

  她整張臉都變得緊繃，像在被人用力地往兩邊拉扯似的，額角不受控製地突突跳著。

  白伊竭盡全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可她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

  “加油！”她幹巴巴地說。

  聽起來仿佛是從喉嚨裏艱難擠出來的字。

  周霧尋的桃花眼輕彎，唇邊略帶笑意道：“好。”

  白伊被他有點慵懶的淡笑勾了魂。

  她愣了瞬，旋即就立刻回過頭，挽著彭星月的手臂，動作僵硬地快速往前走去。

  別扭到白伊總覺得自己同手同腳了。

  臉頰燙的似乎在被火灼燒，渾身也跟著燥起來。

  白伊仰臉望了望天空。

  今天的太陽好大。

  曬的人好熱。

  可明明還是早上，陽光並沒多麽熾熱。

  彭星月和白伊走到終點的紅線旁時，發現陳敏已經拉著孟瑤現在終點前麵了。

  陳敏的臉上漾著開心的笑，頻頻往起點的方向瞅。

  “等會兒周尋跑過來，我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陳敏說話的語調揚著，說完後仿佛又有點羞赧，抬手輕拍了拍臉，讓自己鎮定。

  彭星月歪頭對白伊咬耳朵，小聲道：“陳敏是真不怕被老師看出端倪來啊，還要給我哥大大的擁抱，也太敢了。”

  白伊不知道該回什麽，甚至連輕扯嘴角笑一下都無法做到。

  須臾，預備的哨聲吹響。

  隨後，一聲槍響。

  八名運動員瞬間衝出起點，奔著終點這條紅線跑來。

  周霧尋的爆發力很強，反應特別迅速，起步就在第一。

  看台上的同班同學都在為他加油，“尋哥，加油！尋哥，第一！”

  口號喊得震天響。

  然而，前半程第一的周霧尋，後來被其他班的一名男生超越，最後在小組裏排名第二。

  但並不影響他進決賽。

  他衝過終點的那一刹那，陳敏真的朝他張開了雙臂。

  女孩子笑語盈盈的，滿眼都是他，期待著他一把抱過她。

  不過周霧尋卻稍微轉了方向，因為慣性還沒辦法停下來的他如風一樣，從陳敏身側跑過。

  最終慢慢地停了下來。

  陳敏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秒，旋即她就恢複如常，轉身小跑到周霧尋旁邊。

  “周尋……”

  她剛喊出他的名字，周霧尋就微喘著氣嗓音淡淡道：“別再那樣。”

  陳敏輕咬了下嘴巴，十分委屈。

  下一秒，他緩了口氣後繼續說：“運動員刹不住腳步會直接把你撞倒。”

  陳敏覺得他在擔心自己的安危，瞬間又揚起笑來，語調明朗地輕細道：“我知道啦。”

  “還有，”周霧尋在要走來去錄成績的時候，又說了句：“太招搖容易被老師盯上，別太放肆。”

  陳敏也知道自己想炫耀想宣示主權做的有點明顯，此時有些心虛地乖乖回：“以後不會了。”

  在第二組的吳文彬拚盡全力到最後也沒有追上同組的第一。

  不過他用時比周霧尋要短。

  以第三名的成績進入的總決賽。

  吳文彬勾住周霧尋的肩膀，笑道：“尋哥，下午一起衝啊！第一第二勢必都是咱們班的！”

  周霧尋輕挑眉，沒說話。

  他隻聳了下肩膀，讓吳文彬的手挪開。

  隨後才慢悠悠地吐字道：“靠你了。”

  吳文彬一點都不虛心，坦然結下了這個重任，甚至開始安排起來：“我第一你第二。”

  周霧尋笑了笑，沒說話。

  .

  下午第一個項目就是100決賽。

  按照小組賽的排名分跑道。

  吳文彬在第三跑道，周霧尋在第四跑道。

  和小組賽時一樣，白伊跟著彭星月去了終點線旁邊。

  哨聲響，各跑道上的運動員做好起跑準備。

  槍打響的那一刹那，八名運動員瞬間離開起點。

  周霧尋一如既往地反應極快，起跑第一。

  他的爆發力無人能及。

  操場上那麽多人，周圍人來人往，白伊的眼中卻隻剩他一個。

  他永遠是她眼中的唯一焦點。

  耳邊響徹呐喊和加油。

  “尋哥！尋哥！尋哥！”

  一聲接一聲，震耳欲聾。

  少年在陽光下奮力奔跑，仿佛在朝著明亮的未來衝去。

  熱烈而耀眼。

  白伊不自覺地緊張到攥緊了拳頭，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

  眨眼的功夫，周霧尋就已經衝過了紅線。

  隨即，吳文彬和其他選手也都到達終點。

  看台上登時爆發出一陣激動的歡呼。

  彭星月也激動地轉身抱住白伊，“啊啊啊”地尖叫著原地跺腳。

  白伊渾身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她望著周霧尋，鹿眸裏沁滿了笑，眼中閃動著明亮而細碎的光。

  吳文彬氣喘籲籲地走到周霧尋身旁，還是有點不可置信地問：“尋哥，你中午吃了啥？怎麽突然這麽猛？”

  周霧尋笑，吊兒郎當中又略帶正經地回：“水煮魚片。”

  “雖然不是很正宗，但也還行了。”

  吳文彬：“……”

  而後，倆人去錄成績。

  也是這時，周霧尋才知道自己剛剛破了校記錄。

  旁邊的吳文彬不由得又酸又羨慕地感歎：“草，牛逼啊尋哥！”

  接下來的項目就是中長跑了。

  白伊參加的女子800米就快進行。

  她默默地看完周霧尋的決賽就和彭星月離開了終點。

  每個班在距離主席台最遠的那側操場邊都有專屬的位置。

  全班同學的凳子和放東西的課桌都放在那兒。

  彭星月這會兒去了教學樓上廁所，其他同學都分散在操場的各個角落看各項比賽，班級在的區域冷冷清清的，除了在這兒等彭星月回來的白伊，根本沒有其他人。

  白伊坐在一個凳子上，手裏拿著一瓶還沒開的水，有點緊張地趴在一張課桌上。

  雖然每年體測都會跑800，她的成績也都不錯，但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運動會。

  白伊一點經驗都沒有，也難免緊張。

  周霧尋隻是口渴的厲害，想過來班級在的位置這邊找瓶水喝。

  結果放水的地方空空如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就喝完了。

  隻有白伊手中還捏著瓶沒開封的水。

  白伊側臉趴在桌上，正巧背對著周霧尋來的方向。

  她聽到了有人過來，但沒想過會是他，所以也沒動。

  “白伊。”周霧尋稀鬆平常地自然喊她的名字。

  白伊忽而聽到周霧尋的聲音，人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她的眼底閃過慌亂和無措，臉頰也不受控製地泛起了紅暈。

  白伊努力維持著鎮定。

  她全身緊繃地僵坐著，仰臉望著站在課桌前的他。

  操場外邊的路邊種了一排梧桐樹，此時正枝繁葉茂。

  陽光從樹葉縫隙中鑽過來，在這片蔭涼處落下斑駁光影。

  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也有幾個細碎的光塊。

  微風一吹，光塊也跟著搖曳晃動。

  讓這場景像極了不真實的夢。

  仿佛，他站在她麵前，就隻是一場夢。

  “水能先借我喝嗎？”周霧尋語氣如常地說：“過會兒我還你一瓶。”

  白伊的大腦都還沒轉動，握著水瓶的手已經伸了出去。

  她把水遞給他。

  周霧尋接過。

  白伊怔怔地盯著他。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旋，瓶蓋就被擰開。

  而後，男生仰起頭，咕嘟咕嘟地一口氣灌下去半瓶水。

  周霧尋的脖頸細長，喝水時凸出來喉結不斷上下滑動。

  又性感又欲。

  白伊的臉突然變得滾燙。

  她想不通，為什麽有人喝個水都能這麽養眼。

  突然，廣播裏喊：“參加女子800米的同學，請立刻到檢錄處檢錄。”

  白伊僵硬的身體條件反射性地瞬間站了起來。

  “我……我過去了。”她禮貌地輕聲說完就要抬腳往檢錄處跑去。

  “白伊。”喝過水後，周霧尋的嗓音聽起來愈發清朗。

  白伊驀地停住腳步。

  她梗著脖子扭頭，目光飄忽地看向他，又很快挪向別處。

  周霧尋似乎在低笑，語調微揚著說：“加油。”

  她早上鼓起勇氣對他說過的話，他也對她說了。

  白伊抿了下嘴巴，點點頭，應：“嗯！”

  白伊，加油。

  他對她說了加油。

  白伊心裏仿佛有個小人長出了翅膀，在高興暢快地到處飛。

  彭星月從衛生間回來時，女子800米剛開始。

  她抬起雙手放在嘴邊，對起跑在後麵的白伊高聲喊：“一一加油衝呀！”

  周霧尋去了趟超市。

  他買完水回來，就聽到彭星月身邊的何頌擔憂道：“從起跑開始，白伊就在靠後的位置不緊不慢地跑著，現在就快跑完了，她還在後麵。”

  何頌剛說完，周霧尋就看到跑道上那抹穿著黑色運動褲和白T恤的嬌小身影開始不動聲色地趕超她前麵的人。

  參賽號碼是27。

  在距離終點最後100米的時候，白伊不斷地加速，跑的越來越快。

  她超了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

  白伊雖然不高，步子也不大，但她身體格外靈巧輕盈。

  真正發力跑起來時，就像一隻就要振翅而飛的蝴蝶。

  周霧尋盯著她，有些意外地輕抬眉梢。

  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眼中浮現了零星的笑意。

  彭星月見狀，激動地在原地跳了下，“一一在趕超了！”

  “一一！”彭星月呐喊：“一一堅持住！”

  本來都對這場比賽不抱任何希望的13班的同學們一瞬間沸騰起來，大家站在看台上一齊高喊：“白伊！加油！白伊！加油！”

  白伊咬緊牙關，死死盯著前方。

  她不知道周霧尋有沒有在看她比賽。

  但不管他看沒看，她都想拚盡全力做這場比賽最耀眼的那一個。

  他是賽道上最耀眼的那個少年。

  她也不甘於平庸。

  在最後兩米的緊要關頭，白伊驚險超越了跑在第一的女生，率先衝過了紅線。

  站在終點旁的彭星月立刻就跑到了賽道上，伸手接住了雙腿發軟幾乎要坐倒在地的白伊。

  “一一！”彭星月激動的嗓音都在發顫，“一一，你是第一！”

  白伊被彭星月攙扶住胳膊，緩慢地走到草坪上。

  她的唇邊露出淺笑，胸脯還在劇烈地欺負著，呼吸急促，甚至忍不住幹咳起來。

  周霧尋隨手擰開瓶蓋，又輕輕擰好，然後把水遞到白伊眼前。

  “還你。”他說。

  白伊盯著他握著水瓶的手指，訥訥地接過了這瓶水。

  “別著急喝，先緩緩勁兒，呼吸平穩了再喝。”他又道。

  白伊口腔裏充滿了鐵鏽味，嗓子裏又癢又疼。

  她又咳了幾聲，沒說話，隻點了下頭回應他。

  .

  這天放學上了公交車後。

  在跳遠比賽中與獎牌失之交臂的彭星月愛不釋手地把玩著白伊的獎牌，直到白伊要下車才還給她。

  白伊攥著她贏的女子800米冠軍獎牌，嘴角盈著淺笑回了家裏。

  她走到客廳時，伊君婉正端著炒好的菜從廚房出來。

  看到白伊手中捏了個東西，還笑得這麽開心，伊君婉柔聲問：“一一手裏拿的什麽？”

  白伊把獎牌給她看，臉上漾著笑，回道：“今天在運動會上拿的獎牌，女子800米第一。”

  伊君婉並不覺得有什麽值得榮耀的，說：“運動會拿第一有什麽用，高考也不能加分啊。考試能拿第一才是真本事。”

  母親的話像一盆冷水當即潑下來。

  白伊嘴角的笑意瞬間收斂許多。

  她抿了抿唇，沒說話，轉身上樓回了房間。

  白伊把獎牌愛惜地放進抽屜鎖好。

  對父母來說，可能這塊獎牌什麽也不是。

  但它對於白伊無比重要。

  ——

  2010年10月11號。

  今天的幸運色：黑白。

  運動會的號碼：我27，他11。

  剛好是對方姓名的筆畫數。

  和他交換了水，四舍五入也算給他送過了水。

  在賽道上衝向終點的少年熱烈而耀眼，如同玩滑板時的他。

  男子100米冠軍，周霧尋。

  女子800米冠軍，白伊。

  他那麽優秀，讓我也不甘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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