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鳥懵懂無知，還不知道即將麵臨的是什麽，在被拋出的那一刻，它還在仰著頭，從歌喉中發出清脆的“啾啾”叫聲。

  啼鳴如清泉流淌，婉轉動聽。

  在這最後一刻，慕枝爆發出了一股力量，甩開了陸山月。他朝著懸崖邊上撲過去，想要伸手接住機關鳥，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機關鳥與他的指尖虛虛擦過，直接墜入了深淵中。

  在恍惚間，慕枝聽到了清脆地“砰”得一聲，機關鳥徹底摔了個粉碎。可又好像沒有。

  他瞪大著眼睛，怔怔地看著深淵底下，想要找到機關鳥的身影。

  一陣冷風吹過，就連殘存的歌聲都蕩然無存。

  陸山月的手指輕輕舒展了開來，白皙妙曼，好似蓮花綻放。他的臉上還帶著慈悲憐憫的笑意，輕歎了一聲：“被摔碎了，真可憐呐。”

  慕枝轉過頭來，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他滿腔憤怒，咬緊了牙關，說不出一句話，唯有漆黑的瞳孔中冒出了一簇小小的赤色火焰。

  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自從來到長明峰以來，慕枝沒有做過任何的壞事，為什麽要拿走他的聲音，讓他不能再唱歌了？

  就算是再善良天真的人，麵對這般的情景也保持不了冷靜。

  慕枝的憤怒中還帶著些許的茫然：“為什麽……？”

  陸山月笑了起來，偽善的麵具被撕開了一角，語氣輕蔑隨意：“那就隻能怪你自己，為什麽要來到長明峰，為什麽要來礙我的眼。”

  慕枝怔了一下。

  怪他……自己嗎？

  不，不是這樣的。

  他沒有做錯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也根本就不是他的錯。

  慕枝喃喃道：“不是我的錯……”

  陸山月緩步走了過來，一把拽住了慕枝的手腕，冷不丁地道：“你恨我嗎？”

  慕枝被箍得手腕生疼，隻能被迫仰頭看著陸山月的臉龐靠近。

  陸山月生得很美，五官精致、肌膚勝雪，帶著一種琉璃般的清透易碎感，足以讓人生出保護愛惜之心。

  可慕枝卻感覺到了害怕。

  恨陸山月嗎？

  慕枝從小生活在安寧平靜的梧桐鄉，所遇到的隻有快樂與欣喜，沒有產生過一點負麵情緒。

  他連恨都不會去恨，說出的髒話也隻有“討厭”這兩個字。

  慕枝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陸山月偏偏不讓他逃走，步步逼近：“你應該恨我、討厭我的。”毒蛇又在嘶嘶作響，帶來一股陰冷而恐懼的感覺，“你知道懸崖下麵是什麽嗎？”

  慕枝慌亂搖頭。

  陸山月輕笑了一聲：“懸崖下麵彌漫著瘴氣，就算是我從這裏掉下去，也沒有活路。”

  話音落下。

  一塊石子從懸崖邊上咕嚕嚕地滾落了下去，直接被深淵所吞沒，連點動靜都沒有傳出。

  慕枝不太明白陸山月在說什麽。

  陸山月的臉上泛著奇怪的神采：“你不想把我推下去嗎？”

  慕枝這才反應過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而陸山月的位置尤其危險，隻差半步，就會跌落深淵之中。

  慕枝的目光在陸山月與懸崖之間徘徊。

  那些話就像是一句魔咒，一遍遍地在他耳邊回蕩。

  推下去。

  隻要把陸山月推下去，一切就結束了，他也不會被欺負了。

  陸山月是一個壞人，拿走了他的歌聲嗓子，還像是扔垃圾一樣扔到了懸崖下方。

  就算被他推下去，也是理所應當的。

  慕枝的神情猶豫。

  陸山月諄諄誘惑：“真的不想把我推下去嗎？”

  慕枝似有意動，似乎被迷惑了一般，朝著前方伸出了手。隻是還沒碰到陸山月，他就猛地抽了回來，倒退了兩步。

  “不、不行。”慕枝慌亂地說，“我不能做壞事的！”

  他是討厭陸山月，但這隻是幼稚的討厭，還遠遠沒有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就算是再討厭，他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慕枝不知道陸山月想什麽，但心中的害怕驅使著他離開這裏，可還沒來得及離開，就聽見陸山月發出了一聲驚呼。

  他看了過去，隻見陸山月的衣訣紛飛，仰倒入了深淵中。

  在這一刻，所有的細節都被放慢了。

  慕枝清楚地看見，陸山月不僅沒有驚慌，唇角還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沒用的東西。”陸山月用口型說道。

  本來還想要慕枝推他下去，現在，隻能自己來動手了。

  不過須臾。

  陸山月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懸崖邊上，隻餘下慕枝一個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下一刻，耳邊就傳來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弟子們聽見了懸崖這邊傳來的動靜，紛紛過來查看情況。

  “怎麽回事？”

  “發生了什麽事？”

  “我看見陸長老掉下懸崖了……”

  聽到這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慕枝，有揣測有試探還有……敵意。

  慕枝似乎明白過來陸山月想要做什麽了。他感覺到了陣陣的寒意，顫著聲解釋道：“不是我，是他自己掉下去的，我沒有推他！真的沒有。”

  隻是此情此景，無論慕枝怎麽去解釋，都像是在此地無銀三百兩。

  沒有人相信慕枝。

  慕枝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覺得自己就算是有幾張嘴都說不清了，隻能無力地重複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好巧不巧。

  此時一縷劍光掠過天際，化作了一道冷清的身影，直直落在了地上。

  顧陵雲取完了藥歸來，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他的目光輕瞥，掃過在場的人，在慕枝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後，發問：“發生了何事？”

  慕枝低低地喊了一聲：“仙尊……”

  仙尊一定會相信他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慕枝跌跌撞撞地朝著顧陵雲走了過去。

  隻是還沒走到跟前，就被一個弟子用力地推了開來。

  “仙尊！”弟子的聲音氣憤，“他把陸長老推下去了！”

  慕枝急切地說：“我、我沒有！仙尊，我真的沒有。”為了表明清白，他還近乎愚蠢地剖析了自己的行為，“我是討厭陸山月，但我沒有想推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弟子們的臉上露出了嘲弄之色。

  “誰會信啊。”

  “是啊，隻有他和陸長老兩個人在懸崖邊上，除了他，還會有誰？”

  “陸長老對他這麽好，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

  聲音嘈雜。

  慕枝的耳朵嗡嗡作響，無論是怎麽解釋，都顯得如此的蒼白，隻能夠期盼地看著顧陵雲。

  顧陵雲冷聲道：“住口。”

  弟子們的身體一震，皆止住了口。

  顧陵雲朝著懸崖走去。

  弟子們避讓開，讓出了一條道路。

  慕枝看著雪白身影從麵前經過，想要伸手抓住，可是卻被顧陵雲避開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無處安放，心中冒出了一股不安的情緒。

  -

  顧陵雲來到了懸崖邊上，垂眸看去。

  深淵下，霧氣翻湧，如同夜色般深沉，看不清情況如何。

  顧陵雲抬手，一道雪亮的劍氣迸射而出，劈開了下方的霧氣。

  霧氣散開又聚攏。

  隱約可見，一道身影軟軟地趴在一處突起的平台上，不知生死。

  是陸山月。

  顧陵雲向前邁出了一步，周身靈氣蕩漾，衣袖獵獵，他如履平地一般，一步步地往深淵走去。

  懸崖上，弟子們翹首以盼。

  沒過多久，顧陵雲就帶著陸山月回來了。

  陸山月的身體孱弱，臉色蒼白，縮在了顧陵雲的懷中。他低垂著頭，如同一枝凋零衰敗的白蓮。

  弟子們圍了上去，紛紛關切地問：“陸長老，您怎麽樣？”

  “陸長老，您有事嗎？”

  有人問了最重要的問題：“陸長老，是不是慕枝推您下去的？”

  慕枝抓住了機會，握著拳頭，大聲地說：“不是我！”他死死地盯著陸山月，“你說快說啊，不是我推你下去的！”

  陸山月本就身體虛弱，此時墜崖過後，更是令他雪上加霜，眉心微微蹙起，活脫脫就是一個病美人。

  這番對比下來，更顯得慕枝咄咄逼人。

  眾人終於看不下去了。

  一道身影站了出來：“我作證，就是慕枝推的。”

  慕枝轉過了頭，看向了說話的人。

  李思遠振振有詞：“方才慕枝掉隊，我去迷魂林尋他，看見他咒罵陸長老，咬牙切齒，神情猙獰。”

  “如此看來，慕枝有理由動機推陸長老下去的。”

  李思遠問：“慕枝，你敢說沒有嗎？”

  慕枝回答不出來了。

  他確實罵了陸山月，可是……沒有李思遠說的這麽嚴重。

  這猶豫落在他人的眼中，更是坐實了慕枝的罪名。

  一環扣一環。

  慕枝就像是落於網中的小鳥兒，無論怎麽拚命掙紮，都無法從網中掙脫。

  一切都沒有超出陸山月的意料，他看著失態的慕枝，眼中閃過了一抹輕蔑的神色，隨後輕輕地咳嗽了起來，虛弱地說：“不是慕枝推的。”他說起話來十分地費勁，“好了，不用再說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慕枝臉上一喜，甚至都沒多想，就嚷聲道：“你們看，他都說了不是我推的！”

  可是，眾人沒有給出慕枝想象中的反應，依舊還是冷漠的。

  單純的慕枝不知道什麽是“以退為進”，更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陸山月玩弄於鼓掌之中。

  他隻是迫切地看向了顧陵雲：“仙尊——”

  別人不相信沒關係。

  隻要仙尊相信就可以了。

  可慕枝等到的卻是一聲冷斥：“夠了。”

  顧陵雲的眉峰像是積了一捧冷雪，看都沒看慕枝一眼，隻道：“不必再說了。”

  慕枝的心口慢慢涼了下來，像是被什麽東西勒住了，喘不過氣來，也說不出一個字。

  他隻能眼睜睜地顧陵雲從麵前走過。

  陸山月側過頭，眼中得意，像是在說——你輸了。

  終於，慕枝反應了過來，大步追了上去。他的嘴笨，說不出華麗的辭藻，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仙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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