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龍池秘境一行，不僅僅是為了取藥，更是要借此機會曆練新進門的弟子們。

  這些弟子年輕氣盛，無所畏懼，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十分熱鬧。

  更顯得慕枝一個人形影孤立。

  他不太適應這種氣氛，想要去仙尊的身側，可剛朝著那邊邁出一步，就見陸山月已經占據了他的位置。

  陸山月與顧陵雲靠得極近，他們形影親密，低聲交談著，像是插不進其他多餘的人。

  也不知說陸山月說到了什麽東西，可以清楚地看見顧陵雲的眉間雪色輕融，不複往日的冷淡。

  慕枝看著這一幕，莫名得覺得嗓子有些幹澀。

  他不敢再看下去，逃離一般往一側撇開了臉，卻正巧對上了一道複雜的視線。

  李思遠也是來曆練的弟子之一，現在正站在人群的邊緣。他與慕枝對視了片刻，還是猶豫著走了過來。

  慕枝的神情低落，但還是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向來人打了個招呼：“李思遠，你也在呀。”

  李思遠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麵前的少年。

  幾日不見，慕枝變得消瘦了一些，華貴的衣物空蕩蕩地掛在身上，風一吹，便能看見一條纖細的腰線。

  他臉頰上生著的嬰兒肥也不見了，臉不過巴掌大小，更顯得眼睛滾圓。

  李思遠見狀，遲疑了一下，問道：“……你還好嗎？”

  自從送出去那一份加了料的糕點，他便一直心中不安忐忑，連續幾個夜晚都沒有睡好，每次驚醒，夢中都是慕枝痛苦的模樣。

  他有些後悔，想要探尋慕枝的消息。可那一日以來，慕枝就沒來弟子堂上課，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意外在秘境中撞見，李思遠終是沒忍住，上前來詢問。

  慕枝眨了眨眼睛，用氣聲說：“我還好呀。”他抿了抿唇角，想到了什麽，笑著說，“你送我的糕點很好吃，謝謝你。”

  慕枝心思純真，從未懷疑過李思遠，更沒將自己的情況與那份糕點聯係上。

  還以為是自己修為出了岔子導致的。

  此時他還覺得李思遠在關心他，心口一暖，連帶著唇角的笑容變得真摯了一些。

  真好。

  原來他不是一個人。

  李思遠的神情一僵，掩飾著自己的心虛：“是、是嗎？那就好。”他頓了頓，試探道，“那你怎麽沒來上課了？”

  慕枝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我不能唱歌了。”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正常，“不過沒事，還能說話，隻是不能唱歌了而已。”

  看起來，他已經接受了這件事實。

  李思遠也鬆了一口氣：“這樣啊。”

  原來隻是不能唱歌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又不是啞巴了，不能說話了。

  這樣一來，他也無需再對此事耿耿於懷了。

  本來他還想著告知實情，再向慕枝道歉，現在看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思遠鬆懈了下來，正要說話，餘光瞥見一道冷白的身影逐步靠近，連忙低下了頭，口中恭敬稱道：“長明仙尊——”

  顧陵雲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衣擺翩然，徐徐走向了慕枝。

  慕枝也細聲喊道：“仙尊。”

  顧陵雲淡淡地問：“方才在說什麽？”

  顧陵雲隻是順口一問，慕枝卻認認真真地回答，他指著李思遠介紹道：“仙尊，這是我在弟子堂認識的……”他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具體的定位，“朋友。”

  顧陵雲聽到了“朋友”這兩個字，目光輕輕掠過，如同刀劍一般，令人遍體生寒。

  李思遠死死地低著頭。

  長明仙尊威名在外，他又敬又懼，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更不用說是抬頭去看了。

  還好顧陵雲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對慕枝道：“走了。”

  慕枝應了下來，快步跟上了顧陵雲。在走之前，他還不忘與李思遠打一聲招呼：“我走了呀！”

  大概是和李思遠說了一會兒話，慕枝覺得自己不再是格格不入的一隻鳥了，心情也不似之前那麽低落，腳步變得輕快了起來。

  慕枝的心思淺，藏不住事，不管是煩悶還是快樂都表現在了臉上，明晃晃的，誰都能看見。

  顧陵雲將這變化收入眼中。

  方才，慕枝安安靜靜的，有些低落沉悶，現在卻如此的高興。

  其中變化，都是因為那個弟子嗎？

  顧陵雲想起方才的畫麵，莫名有些不痛快。

  他按下了心中的異樣，沒有泄露一絲情緒，獨斷道：“以後，離他遠些。”

  慕枝的腳步一頓：“啊……？”他不解地仰起了頭，“為什麽呀？”

  顧陵雲一眼就看出，剛才那弟子眼神飄忽神情不定，明擺是做了虧心事，不是可深交之人。

  但他不欲與慕枝多解釋。

  在顧陵雲看來，慕枝就是他的所有物。

  就像一隻金絲雀。

  不需要知道太多的東西，隻要聽他的話，乖巧聽話地待在家中，等待著垂憐就可以了。

  顧陵雲的聲音有些冷：“沒有為什麽。”

  慕枝期期艾艾：“可、可是……他是我的朋友。”

  李思遠是他交到的第一個人類朋友。

  不管是什麽朋友，他都很珍惜的。

  顧陵雲垂眸，對上了慕枝的眼睛，漠然道：“你不需要朋友。”

  慕枝張了張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低垂下了小腦袋，不再辯解。

  顧陵雲隻將沉默當成了默認，抬手輕輕拂過慕枝的頭頂：“乖。”

  慕枝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吸了吸鼻子，然後“嗯”了一聲。

  既然仙尊不喜歡……那就不要朋友了。

  他有仙尊就夠了。

  他要乖乖的。

  可這麽想著，慕枝的心頭好像有些空落落的。

  他似乎，變得不像自己了。

  -

  來到秘境之後，一行人兵分兩路。

  其中一部分修為低微的弟子在外圍曆練，或獵殺妖獸或采摘靈藥；另一些修為高深的，跟著陸山月繼續向秘境深處走去。

  顧陵雲要取的藥也在秘境深處，便繼續與陸山月同行。

  慕枝緊緊地跟在了顧陵雲的身側，生怕被落了下來。

  隻是他修為低微，跟一時半會兒還算勉強，走得久了，就未免體力不支了起來。

  慕枝的小臉煞白，明顯是體力透支了，可他自有一股倔強，一聲不吭地努力跟上大部隊的腳步。

  慕枝沒說話，顧陵雲也沒有注意這點小事。

  倒是陸山月十分體貼，開口說道：“師兄，不如停下歇息片刻，你看——慕枝的臉都白了。”他開玩笑道，“這般模樣，你不心疼，我都要心疼了。”

  慕枝一下子成為了焦點，他焦急地說：“我沒事的……”他在說話，都沒有注意腳下，差點被樹根絆倒在地上。

  顧陵雲眉頭一皺，頃刻間揮出一道靈氣，將慕枝扶住。

  慕枝將將站穩，鼻尖上冒出了些許的汗珠，執拗地說：“仙尊，我沒事，還可以走的。”

  是他自己提出要跟著來秘境的，他不想成為仙尊的拖累。

  陸山月的語氣溫和：“不必逞強，你的修為最低，不適應秘境也是應當的。師兄？”

  慕枝還想要推辭，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顧陵雲打斷了：“就地休息。”

  弟子們應了下來，開始原地紮營落腳。

  不消片刻，篝火就升了起來。

  火光明豔，暖洋洋的，驅散了四周的寒意。

  慕枝坐在火堆邊上，雙手抱著膝蓋。

  在火光照應下，他臉上的氣色逐漸變好，整個人也暖和了起來。但他的情緒還是有些低落，睜著一雙眼睛迷茫地看著火星從柴火堆中飄出，迸裂又消散。

  呲——

  隨著火光跳躍，一道身影來到了慕枝的身旁。

  慕枝將頭埋在了臂彎中，小聲地說：“仙尊，對不起，我不想拖後腿的……”

  顧陵雲低頭。

  慕枝蜷縮了起來，小小的一隻，可憐又可愛。

  看起來，他又在為不必要的事情懊惱難過。

  顧陵雲的目光一淩：“無妨。”

  慕枝咬住了唇角，仰起小臉，小心翼翼地確定道：“真的沒事嗎？”他想要挽回一些，“我第一次來秘境，下次、下次就會好了。”

  下次，他就不會拖後腿了。

  顧陵雲的聲音冷冽：“日後，你隻需待在長明峰便可。”

  慕枝蜷起肩膀，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次不用來秘境嗎？”

  顧陵雲掃過慕枝蒼白的唇角。

  罷了。

  也是他疏忽了。

  小鳥兒就該好好地養在金玉雕琢的籠子裏，不應該來到這般危險的秘境中的。

  顧陵雲道：“沒有下次了。”

  慕枝愣住了。

  他不用來秘境了。

  秘境危險重重，慕枝在其中也覺得不適應，但聽到這樣的話，他並沒有覺得高興。

  反而，冒出了一種數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想努力朝著仙尊靠近一些，一起修煉，一起來秘境，努力站在仙尊的身側。

  可是……好像在仙尊看來，這些都是不必要的。

  慕枝訥訥道：“好、好吧。”

  顧陵雲沒將慕枝的小情緒放在心上，他側身眺望遠方。隻見遠處山巔顫動，一道金光衝天而起，震得雲彩飄散零落。

  這是靈寶出世之兆。

  陸山月走到了顧陵雲的身側，奇怪道：“這龍戲珠草怎麽提前成熟了？”

  “師兄，靈草有妖獸庇護，若是去得遲了，怕結出的龍珠要落入妖獸之口了。”

  不用說，顧陵雲也知道此時，他當即道：“我先行一步，取來龍珠再回合。”

  說罷，一道劍氣翻湧，他已化作一道白光，沒入天際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慕枝回過神來，就隻有殘餘的冷風刮過，吹得篝火飄搖。

  陸山月緩步走到慕枝身側，居高臨下，眉眼含笑道：“小慕枝，看來師兄忘了你了。不過沒事，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尤其加重了“照顧”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