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時候，沈明莊決定這次和薑妄一起往海邊走，如今天氣漸漸的暖和了，去了海邊還能在沙灘上玩兒，玩兒累了找漁民買點海鮮，想想就覺得美滋滋。

  陸嫣一聽說太後和太上皇又要出門，抱著沈明莊的胳膊舍不得。

  “怎麽回來還沒待上一個月就又要走了, 你們這一出門，又是一年半載的，到時候回來，四個小家夥兒怕是都認不得了，我也舍不得！”

  陸嫣親昵地將腦袋埋在沈明莊的手腕裏，櫻唇嘟著像是小女兒和娘親撒嬌似的。

  沈明莊知道，自從陸嫣生下四個孩子之後, 就對她越發的親近起來，說起來, 陸嫣生孩子的時候也差點出問題，隻是當時她想也沒有想，吩咐禦醫務必保住大人，雖然最後母子平安，可陸嫣這孩子卻是將這件事放進了心裏。

  沈明莊伸手摸了摸陸嫣的頭發，聲音也溫柔下來：“傻孩子，母後如今上年紀了，也走不了幾年了，等再過幾年，也隻能和你父皇一起，在家裏含飴弄孫了，如今趁我還走得動，你就再辛苦兩年好不好？”

  陸嫣靜靜的將腦袋埋在沈明莊懷裏不說話了，她倒不是覺得自己辛苦，隻是單純的很舍不得沈明莊。

  這行船走水三分險，她總覺得常外出行走很危險, 也總擔心沈明莊出什麽事。

  外祖母顧氏三年前就去了，那之後，她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也都所剩無幾了，父親和自己總是隔著一層，自己又是在姨母膝下長大的，雖說是姨母，是婆媳，卻更像是親母女。

  從前她總覺得，姨母就是姨母，不可能成為母親，姨母對她的好，她記在心裏，找到機會就回報便是，如今才發現，姨母哪裏是姨母，這和她的親生母親有什麽兩樣，在她最危險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保住她。

  想著從前的事情，陸嫣在人前的端莊賢淑就都給拋開了，真的像個小女兒似的，委屈巴巴的抱著沈明莊，“娘。”

  沈明莊愣了愣, 身體忽然間僵住了。

  她聽見什麽了？

  陸嫣方才叫她……娘？

  心頭一瞬間有什麽情緒洶湧而出，沈明莊鼻尖忽然就有些酸楚，她對這幾個孩子好，從來不曾藏過私心，可幾個孩子對她始終隔著一層，如陸識所說，姨母始終是姨母。

  雖然心裏也理解，這是人之常情，隻是說起來，心裏還是會有些心酸的。

  陸嫣成為她的兒媳婦後，她也不曾像婆婆對媳婦一樣對過陸嫣，隻當和從前一樣，教她如何處理中宮庶務，如何做好一個皇後，自己吃過的苦，走過的彎路幾乎都給她說了。

  真是當做親女兒似的，不過她也隻是希望能問心無愧，卻從未想過，能讓孩子們對自己有多感激，隻要別恩將仇報就好，別的她都不強求。

  可時隔多年，她竟然聽見陸嫣叫她娘，而不是姨母。

  沈明莊也眼眶發酸，伸手輕輕拍著陸嫣的背，笑道：“好啦，還是小姑娘啊？”

  “有些事不要強求，隻要你心裏明白母後的苦心就好，不一定要表現出來，不過呢，你就算是哭鼻子，母後還是會出門的，你別想這樣就能讓母後在宮裏待著了，母後都待了幾十年了，著實是膩了。”

  聽見這話，陸嫣的心裏一陣的暖意浮起。

  她哪裏會不明白母後的意思呢，母後是擔心自己這樣喊她是為了報恩，殊不知，在她心裏，是真的將姨母當做親生母親了。

  她的母親在她五歲的時候，就不要她了，她是姨母養大的，姨母這些年事事為她著想，對她體貼入微，難道還不能聽她叫一聲娘嗎？

  隻是母後的苦心她也明白，她記得母後曾經說過，欣賞美景的時候不要離得太近，太近了，就會看不全，稍微保持一點距離，反而能讓這景色看的更全，眼裏的景色也會更美。

  這也是人和人之間的相處之道，保持一點距離，距離產生美。

  “嫣兒知道了！”

  陸嫣也不想讓母後覺得為難，索性也就改口喊回了之前的稱呼。

  沈明莊重新笑了起來，對陸嫣道：“既然你這麽舍不得，那在我離開之前，咱們去京城裏逛逛吧，你呀，也不能因為中宮事情太多，就整天待在宮裏啊，宮裏的四道高牆太高了，待久了，連外麵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了，仿佛在就九重宮闕，不知天下人間。”

  陸嫣被這話逗笑了起來，連連點頭，“既然母後都發話了，那嫣兒也隻能奉陪了呀！”

  沈明莊是個說做就做的人，索性提議道；“那咱們晚上不如出宮去逛夜市吧，也好久沒有逛過京城夜市了，我聽說京城裏有一家烤肉串的，隻在夜市的時候才出攤，咱們不如去試試？”

  陸嫣看見母後一把年紀了，還小姑娘似的嘴饞，隻覺得十分可愛，這輩子能有這樣的母後，能做母後的兒媳，真的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吧！

  心中頗為感慨，陸嫣抱著沈明莊的手臂，緩緩點頭，“一切都聽母後的安排，那陛下呢，要不要叫他一起啊？”

  沈明莊正想說不用了，陸嫣就補充道：“上次咱們去吃山珍沒有叫他，後來生了多久的氣啊，母後……”

  陸嫣這一撒嬌，沈明莊哪裏還有不答應的，忍不住伸手戳在了陸嫣的額頭上，寵溺地笑著點頭：“好，那就叫上一起唄，趁這會兒還早，咱們過去和他說一聲，免得等會兒還有奏折沒處理玩，他就是去了也玩不高興。”

  陸嫣聽著，會心一笑，腦袋小雞啄米似的點著。

  薑宣果然是在處理奏折，看見母親和媳婦兒一起過來，有些意外的看著兩個人。

  “你們這是又要做什麽去？”

  薑宣是早就習慣了和母親的相處方式，因而說話也很隨意放鬆。

  沈明莊看了一眼桌上的奏折，目測今天的公務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就笑道：“我們打算晚上去逛京城的夜市，我看你還很忙啊，那我們可就不等你嘍？”

  薑宣一聽，立刻就不幹了，蹭的站起身來，氣鼓鼓道：“母後你們怎麽能這樣，上次就撇下我，這次還這樣，我可不幹的，你們逛夜市還早呢，我這裏正好要處理完了，你們要是不等我，明天我就搬出宮去住，每天去逛夜市！”

  陸嫣當即就笑了起來，一點也沒有給薑宣留麵子，“陛下三年前就說過這樣的話了！”

  沈明莊也覺得十分有意思，笑著附和。

  不過最後兩個人還是等著薑宣忙完了，這才一起出宮去。

  小桂子如今已經熬成了薑宣的大總管了，隨時鞍前馬後，前前後後的跟著照顧，倒是個盡心盡力的人。

  沈明莊如今將落霜撥給了陸嫣用，陸嫣和她不一樣，她不會防身的功夫，如今又落霜在前後保護著，她也放心很多。

  落霜現在就扮作宮女，隨時保護在陸嫣左右，之前沈明莊還指點過落霜幾次，讓她的武功更近了一步，如今可以說全天仲也找不到幾個能和她打個平手的人了，哪怕是男子，也不得不退後三分。

  如今天仲的接力棒交到了薑宣的手裏，他倒沒有讓沈明莊和薑妄失望，天仲交到他手上已經三年多了，不但沒有退步，反而有越來越好的趨勢。

  而為了讓百姓的夜生活更豐富，也促進天仲的經濟發展，京城裏的宵禁時間也推後到子時之後，因而這幾年的夜市也是百花齊放，雖然是夜市，卻是豐富多彩，什麽都有賣的。

  從前天一黑就要往家趕，現在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大家卻紛紛從家裏出來，開始了子夜前的夜生活。

  在夜市裏，有香氣飄飄的燒烤攤，有散發著甜滋滋香味的甜水攤，有叮叮當當唱皮影戲的……很久沒有來逛過京城夜市的沈明莊覺得無比愜意，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薑妄，笑道：“這才是人世間的煙火氣，你還是得多沾沾，別整天活的像個老神仙似的。”

  薑妄有些無奈，他隻是不太習慣和平民交流，又擔心自己不小心嚇著別人，這才總是冷漠的，媳婦兒總說他是老神仙，不食人間煙火，薑妄也覺得很無奈啊！

  “老神仙就老神仙吧，反正我若不是老神仙，也娶不到仙女不是？”

  沈明莊正在看那邊湊熱鬧的，似乎有人在雜耍，聞言沒有反應過來，走了兩步才兀的回神，頓時心中又是高興又是羞澀，都老夫老妻，偏生薑妄這家夥老不知羞的，還動不動就和她說情話，弄得她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這要是讓小輩兒聽見了，那得多羞人啊！

  她抱著薑妄的手臂，踮起腳湊到他耳邊低聲叮囑道：“不許在外麵說這樣的話！”

  薑妄見她在意，忍不住笑了起來，嘴裏雖然應付著說好，心裏卻尋思著，得找個大家都在的時候，逗逗媳婦兒。

  “呀，那糖人好漂亮！”、

  陸嫣此時和薑宣也湊在一處，小倆口雖然已經成親有幾年了，卻還是和太上皇和太後一樣，蜜裏調油，越發恩愛了。

  薑宣看見陸嫣喜歡那串糖人，上前就掏出銀子要買，那老板似乎也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拿銀子買糖人，不由多看了一眼，頓時被麵前這位英氣十足，俊朗貴氣的公子給恍了眼。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貴公子身邊的小夫人，也是一等一漂亮的人物，頓時在心中暗歎了一句，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啊！

  “兩位沒有銅板兒嗎，這銀子我找補不了啊！”

  陸嫣看見薑宣那呆了呆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來，忙從自己荷包裏，將自己提前準備好的銅子兒給摸了出來。

  “老板，這個給。”

  “好嘞！承惠您兩文錢，客官慢走！”

  陸嫣拿過手上的兩串糖人，笑吟吟的遞了一串給薑宣。

  “這個給你吧！”

  薑宣看著麵前的糖人，忽然想到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伸出手來，笑著給了他一顆糖，如今想來，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五歲的時候，似乎一切快樂都很簡單，而隨著年紀的增長，越來越多的東西想要守護，漸漸的，也越發忙碌起來，後來發現，家國天下，事多且雜，隻有回到她身邊的時候，才會真正的覺得放鬆。

  想到當初她險些也因為生子離開，薑宣的心一陣的揪緊，看著麵前笑顏如花的女人，薑宣的心軟成了一片。

  “幹什麽呢？”

  “看……”

  “看什麽？”

  陸嫣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咳嗽一聲不許他再看，卻被薑宣一把將手攥在手心裏，“看我媳婦兒都不行了？誰敢說什麽？”

  陸嫣唇邊綻開一抹笑，任由薑宣捏著手，心頭暖暖，說不出的踏實。

  “你說咱們出來玩，不帶他們四個，回去會不會被埋怨啊？”

  說起這個，薑宣就一陣的好氣，“你為了不帶他們四個，就謊稱是我讓他們練字，好人都讓你給做了，我如今是越來越不受孩子們待見了！”

  陸嫣笑的停不下來，她就喜歡看薑宣在她麵前吃癟的樣子，每一次看都覺得十分可愛！

  忽然間，腰間一緊，薑宣的目光灑落在她的身上，陸嫣聽見他用很低的聲音說：“嫣兒，我們以後也不生了吧，我不想讓你再受苦了。”

  陸嫣的臉騰的就紅了起來，沒想到薑宣竟然會在此時說這話，“這事兒再說嘛！”

  薑宣卻搖頭，“不要再說，我要你答應我。”

  他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有一天會失去她，他不要什麽開枝散葉，他如今已經有兒有女，沒有什麽遺憾了，他絕對不能讓陸嫣再因為生孩子的事情冒險了。

  陸嫣沒有想到薑宣這樣的認真，知道馬虎不過去，隻好點頭，薑宣喉頭滾動，將人擁入懷中，不顧夜市喧囂，此時隻想與麵前人緊緊相擁。

  ……

  喧囂聲在身後越來越遠，沈明莊的手被薑妄的大掌緊緊包裹著，溫暖從他的手心傳過來，前麵高大的身影被傾灑下來的月光籠罩，整個人都仿佛置身在一片虛幻之中。

  沈明莊不由停下腳步，薑妄回頭，唇角翹起，那笑容頓時就讓沈明莊的心中漾開一圈圈的漣漪，原來，有時候喜歡上一個人，就是一生，像是少時存了一壇酒，隻要永遠存著，就能日久彌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