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曹行
作者:秦晾晾      更新:2022-02-08 16:15      字數:4387
  到了禦史府前,曹行先下了馬車,隨後對宋端伸出了手,可那人視而不見,身段輕盈的落在地上,清淡道:“不勞公子費心。”

  曹行在半空中的手指尖撚了撚,沒有碰到想碰的人,似乎有些惋惜的意味,收回來笑道:“看來女史平日裏伺候韓郎君慣了,被別人伺候有些不適應,不過沒關係,今日我給女史做小廝。”

  “公子可是曹大夫的長子,本官可不敢。”宋端回答道。

  “什麽公子不公子,我願意就夠了。”

  曹行很想拉進兩人的距離,可是宋端像是隨時戒備的貓,不給他任何的可乘之機。

  “哎?那不是宋端嗎?”

  這裏是禦史府的正門,這最繁華的街道,行人也多。

  曹家的馬車大搖大擺的停在那裏,自然引得人注目,其中有的認出宋端來,奇怪的說道:“這宋端怎麽從曹家的馬車上下來了?”

  “這兩人還有說有笑的。”

  “難不成,韓來失勢,這宋端就要另攀高枝?”

  “人心難測,誰又說得準呢。”

  “別胡說,宋端對鸞台那位郎君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韓來親口和你說的?”

  那些人哈哈發笑,曹行瞥眼,並未放在心上,不過這些人把他和宋端放在一起,倒是讓他很開心,便道:“女史請吧。”

  門子打開府門,迎這兩人進去。

  “今日這府上就我一個人,父親在禦史台,長姐也出去了,小妹也赴宴去了。”曹行有意沒有提起曹獻。

  “二公子呢?”

  宋端反倒明知故問。

  曹行眼睛一深,晦澀的笑道:“女史好身法,二弟他自愧不如,每日將自己關在房裏,想要找機會再和您切磋切磋呢。”

  宋端這才笑道:“本官自願奉陪。”

  曹行太喜歡宋端露出笑來了,就像是炎熱夏天裏,池塘中盛開的那一朵清淡解暑的蓮花,讓人渾身涼爽,舒快。

  隻是這樣好的蓮花,不能一直種在韓來的水缸裏。

  早晚要挪到自己的手裏。

  “女史請吧,前麵就是我的碎雪軒了。”曹行道。

  宋端知道自己進了狼窩,但她實在是沒把握可以從錦安的手裏活著殺出去,遂隻得對眼前的曹行聽之任之。

  既然都知道自己來了禦史府,晾他曹行也不敢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碎雪軒的花廳,小竹匆忙的迎出來,說道:“公子,屋裏已經備了上好的酒,奴……”

  “你先出去吧,這裏不用伺候。”

  曹行道。

  小竹聞言離開,曹行又笑著回頭看宋端,說道:“方才說了,今天我給女史做小廝,女史不會覺得厭煩吧。”

  “當然不會。”宋端道,“實在是本官的榮幸。”

  曹行抬頭朗笑,他倒也是俊美,但眉眼間陰鷙刁鑽,這般笑聲聽起來很爽利,但也不缺陰森。

  宋端看了一眼天色,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要下雨,北邊的天色有些暗沉,正在逐漸往靖安城襲來。

  “快要下雨了啊。”

  曹行也察覺了,引著宋端進屋,兩人坐在軟榻上,中間隔著擺好酒菜的小案幾,前者敲了敲瓷白的酒壺,說道:“其實今日請女史過來府上一坐,也是想給女史賠罪。”

  宋端挑眉,頗有意味的看著他。

  曹行麵不改色,拿起酒壺斟了一盅,放在宋端的眼前,看著她並沒有接過的意思,了然於心,拿起來自己先行飲盡。

  隨即將酒盅在手裏倒過來,示意酒裏無異樣。

  宋端無言。

  曹行這才又到了一盅給她。

  宋端接過,為了表態,也抿了一口。

  “女史不愛喝酒?”曹行疑惑的問道。

  宋端想起上次自己在張子奇府上的酒後失態,雖然那是為了打探曹家眼細的消息,但也的確醉的太過,便發誓再也不醉酒,遂點頭。

  “無妨無妨。”

  曹行倒是很好說話,並沒有一點想要為難宋端的意味,隻是道:“女史肯賞臉,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點到即止。”

  “隻是……前些日子,我二弟魯莽,冒犯了韓郎君,所以今日也是我這個做兄長的,想要替他賠罪。”曹行說完,又斟了一盅。

  “這第二杯,是要謝謝女史,替父親和我,教訓了二弟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叫他日後謹言慎行。”

  曹行仰頭飲盡。

  “公子客氣了,本官隻是不想郎君白白受辱罷了。”

  宋端直言道。

  韓來。

  這話裏話外對韓來的維護之意,曹行含笑的眼睛逐漸淡漠,自己又喝了第三杯,略帶酒氣的說道:“女史很喜歡韓郎君?”

  宋端也不避諱,更是問心無愧的盯著他。

  “真好,有道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曹行把玩著手裏的酒盅,語氣壓低,“心裏想著一個人,便再不孤單。”

  “公子說的是。”宋端深吸一口氣。

  “不過,我猜。”

  誰知道曹行話鋒一轉,抬眼看著麵容淡冷的宋端:“女史現在心裏最想的不是韓來,而是一樣東西,一樣……好東西。”

  果不其然,宋端臉色凝固,謹慎道:“公子是說……”

  “青玉觀音像。”

  曹行隨手將酒盅擲在地上,也將兩人之間的虛與委蛇戳破,他往後仰了仰身子,說道:“難道女史不是在找這個嗎?”

  宋端道:“在你這兒。”

  曹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變相承認道:“我從前聽說那鄭國進宮來的青玉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以為隻是戲談,這世間哪兒有這麽好的東西,可也奇了,我十八般兵器全都用過,又架在火上燒了三天三夜,那青玉還真的毫發無損,都不知道……那玉石上的裂縫,是怎麽做出來的。”

  “玉像裏藏得,到底是什麽毒藥?”宋端索性問道。

  “我想想。”

  曹行似乎是醉了,眨了眨眼睛,作回憶狀:“好像是叫……九段紅,消失在江湖很久的毒藥了,還是錦安弄來的,我姐姐的這個狗還真是沒有白養,處處都能幫得上忙。”

  還真是九段紅。

  宋端微微眯起眼睛:“就這樣輕易的告訴我,不怕我立刻去告訴聖人嗎?剛才的每一個字,可都是你酒後吐的真言。”

  “我怕就不會說了。”

  曹行忽而靠近,一把攥住宋端搭在案幾上的手:“宋端,你在靖安城這麽多年,不會不知道,什麽叫做位極人臣,什麽叫做頂級世家,聖人現在隻有匡王這一個人選,他需要我們曹家為他的兒子保駕護航。”

  “你錯了,還有行宮的九王。”宋端道。

  “一個外命婦所生的,乳臭未幹的孩子?”曹行再次哈哈大笑,攥著宋端的手不肯鬆開,可奇怪的是,那人似乎並沒有抽走的意思。

  “我是看著女史和羅夫人,每日為了搜尋這玉像的下落,奔波勞累,尤其是羅夫人,還身懷有孕,實在是辛苦,所以……”曹行依依不舍的鬆開手,站起身子說道,“今日就和女史賭一賭,此刻玉像就在這禦史府裏,女史若能找到,就歸女史所有。”

  曹行不會蠢到給曹家添麻煩。

  這個玉像在不在府裏,自己都不可能找得到。

  什麽遊戲。

  曹行就是想殺了自己。

  賢慶門外的長街上,自己若是不跟他來,就會在長街上殺,進了禦史府,就在府裏殺,今日不殺明日殺,明日不殺擇日殺。

  這是曹家如今的肆無忌憚。

  自己隻不過是個鄉野出身的女史,沒有母家,隻有韓來,這人如今失勢做不了靠山,如此,她宋端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想殺便殺。

  可見聖人和曹家之間,還有許多不能輕易看出的製衡和壓迫。

  宋端也不會多餘的問出如果自己不玩這個遊戲的話,她轉了轉手裏的半盅殘酒,無聲的飲盡,緩緩的站起身來。

  “和我玩這個遊戲的,不是公子。”宋端似笑非笑。

  “當然。”

  曹行心裏沉醉於她的聰穎,說道:“是錦安,女史這樣的好本事,自然也要有高手去配,隻不過這條狗隻聽我長姐的話,所以該請女史一定要盡力而為。”說著靠近,不顧規矩一把摟過宋端的腰身,“玉像就在我的臥房裏,隻是想看看,女史有無可能,將這東西,活著帶出去。”

  宋端對他的身體有著莫名的抗拒,伸手推開他,麵色已經帶有些許的不悅,曹行吃味,借著酒意,腦海裏皆是宋端和韓來親密的畫麵。

  “女史請吧。”

  曹行打開門,指了一下對麵的臥房,院裏空無一人,或者說整個禦史府都靜的可怕,宋端沉吟片刻,進去臥房。

  曹行並沒有跟上來。

  臥房裏很是輕簡,帶著淡淡的古籍泛出來的陳年味道,宋端在其中站了站,還以為玉像會藏在什麽地方,竟然就在那書案上放著。

  她隻是聽韓來說過具體,親眼見還是第一次。

  那玉的顏色,青碧色,美的無法用言詞形容,這尊青玉觀音雖然和徐氏房裏的那尊同出一轍,但那臉上的裂縫,像是無法橫跨的天險,使得本來慈眉善目的菩薩,變得憎惡扭曲。

  這尊菩薩不再保佑世人,反而成了惡人手裏行惡的幫凶。

  自身難保,不渡人。

  裏麵的毒藥不知道是否清空,宋端拿起來查看的時候,嚴謹的閉氣,左右看了看,裂縫裏沒有其餘顏色,應該是空了。

  否則曹行也不會擺在臥房裏。

  心心念念的想找的觀音像此刻就在眼前,但宋端高興不起來,隻留下洶湧的無力感和挫敗感。

  這尊觀音帶不出去,自己能活著離開,就是萬幸。

  隻是,這觀音像底下壓著什麽東西。

  是一遝宣紙。

  從露出來的角可以判斷,上麵是丹青。

  宋端挪開觀音像,看清那紙上的畫時,眼睛赫然一瞪,不可思議的拿起來攥的發狠,因為那上麵無一例外,全是自己。

  她看到自己在紙上被賦予鮮活。

  潤麵。

  膩耳。

  無衣。

  看著帶吸盤的碩長觸角。

  人皮上生花,長在貝齒下。

  直到最後一張。

  看到自己,看到身後的曹行。

  這一刻,宋端被徹底激怒,那由內而外的羞憤和屈辱,將她的理智和謹慎侵吞,雙手顫抖,將那張張畫撕的粉身碎骨。

  曹行。

  這個人麵獸心的畜生。

  居然敢這樣侮辱自己,宋端將手指攥的咯咯作響,將青玉觀音橫掃在地上,抬起頭來,眼底已經是一片猩紅。

  拿起桌上架著的那柄東洋武士刀,奮力一甩,刀鞘落在地上,宋端攥著刀踢開臥房的門,瞧見站在院中原地,笑嗬嗬看著她的曹行。

  他是把畫故意放在那裏的。

  這個變態!

  宋端二話不說,躍身而起,手裏的武士刀直指曹行的命門,可那人並沒有躲,反而胸有成竹的閉上了眼睛。

  這人的反應在宋端的意料之中,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頭頂,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武士刀被擊中,那巨大的力道順著刀身攀上手腕,震得她連連後退,靴底在地上劇烈摩擦,腳心都能感覺到熱意。

  與其同時,錦安穩穩的落在曹行的身前。

  宋端晃了晃發麻的手臂,看著那斷了一截的武士刀,被斬斷的刀劍紮在不遠處的花盆裏,冷哼一聲,便是斷刀,也要玉碎。

  “宋端,喜歡我的畫嗎?”

  曹行站在錦安身後,故意探頭道。

  宋端麵無表情,不作回答。

  “我自知畫工上佳,能將夢中所想盡數展現在紙上,但可惜,做不到鬼斧神工,無法描繪的一模一樣,女史在夢中之曼妙,當真讓人回味無窮,甚至讓我舍不得醒來。”

  曹行還猶自滿足,看著那沉醉的表情,真是令人作嘔。

  “曹公子畫的真是好極了。”

  誰知道宋端突然冷笑,旋即越笑越好看:“我竟不知道公子對我還有這墳心思,隻可惜,畫紙不如親眼所見,再如何曼妙又有何意義,強加於紙上,不過是讓人感歎,可悲。”

  “能眼見我皮肉之人,這天下,除爹娘外,隻會有韓來一人。”

  果然,曹行臉色一變,厲聲道:“長姐怎麽交代你的!”

  錦安聞言,舉起手裏的短匕。

  宋端倒抽一口涼氣,好在曹行真的沒在酒裏放什麽東西,將斷了的武士刀擺在眼前,豎著手腕兒,那鋒利的刀側過來看,單薄的像是一條細細的銀線,將對麵的錦安割成了左右兩半。

  “轟隆——”

  遠處有雷聲滾過。

  兩息後,篩豆般的雨急急落下,滿院的地麵瞬間變成了深灰色,宋端身上的衣裳也盡數勢頭,她踩住腳下,眼睛一下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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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外:帶吸盤的章魚觸角,東洋的武士刀,嗯,這是對應伏筆,曹行的癖好,多半來自霓虹國,另外就是畫那塊得刪了三百多字,怕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