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相送(萬更)
作者:秦晾晾      更新:2022-02-08 16:15      字數:10423
  “兒子實在是不敢想,事發當夜到底發生了什麽。”川王痛苦的捂著臉頰,“還有母後身上的舊疤,這諸多痛苦全都是高穎,全都因為那個罪人,可是……還有很多人……我不想他們無辜死去。”

  左內監躬身在聖人左側,見川王俯首的身子有著細微顫抖,心裏也歎了口氣,他是沒了命根子的人,自知這輩子於夫妻情無福。

  但是伴駕這麽多年,唐恒夫婦的感情是人盡皆知的好,正如川王剛才所說,當尤氏被逼無奈割下唐恒首級之時,是以多麽心血淋漓。

  事局中人尚且如此,若是繼續連坐,那些無辜之人看著最親近的人死在麵前,又該作何悲痛欲絕。

  “陛下!”

  韓來終於忍不住,上前跪地道:“三殿下是個至情至性之人,所以才會被人算計。”咬了咬牙,“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個局,是有人設下陷阱想要害三殿下,您……怎會不明白!”

  聖人垂眼。

  “從那個死去的春意樓清倌兒起,直到東窗事發,這其中的每一步都有人精心計劃好了,從唐治下手,牽扯整個唐家,就連那個清倌兒的屍體也不見了,明明置放在明鏡府,卻被人給偷走了,還有唐治借錢的仙閣,十幾個人被殺之滅口,可是即便人死了,仍有人借還款之事夜襲唐家,這背後到底是誰在搗鬼,讓他們敢私闖官府,直到發現那反詩後便走了。”

  “若不是唐恒自裁以證清白,這幕後之人又要拿這反詩做什麽文章,樁樁件件,陛下不覺得奇怪嗎?這分明就是衝著三殿下來的!”

  韓來字字泣血:“唐恒之死,便說明他心中清楚私藏反詩的罪過有多大,既如此,為何還會被人輕易發現,又是誰得知後,做了這樣一個將所有人都囊括進去的局,甚至不顧高穎之事再現會傷了陛下的龍顏天威,一意孤行!”

  聖人沉默些許,說道:“左世。”

  “老奴在。”左內監上前一步,他本以為韓來言盡於此,聖人會改變主意,誰知這人冷冷下令道,“傳朕口諭,罪婦尤憐,於明日卯時在西坊斬首,叫大理寺卿陸鈺監刑。”

  說罷,轉身離開。

  “陛下!”

  韓來膝行幾步,卻還是留不住那人,憤怒的砸拳在地。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數日奔走,百人聯名,卻還是留不住尤憐的性命嗎?

  難道這一切的努力都要付諸東流嗎?

  “元白!”

  韓來猛地回頭,看著身後那人,川王撐著身子,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大滴大滴的落在深色的地磚上。

  “還不夠。”

  川王呢喃著,眼角溢紅,似是要逼出血來。

  杜薄皺眉,聽到他這麽說,憂心忡忡的問道:“殿下說什麽不夠?”

  “還不夠還不夠。”

  川王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神色嚴峻:“咱們做的還遠遠不夠,到底要怎麽做,到底要做到什麽地步,到底要怎樣!”

  說完,他急促的忽了幾口氣,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對著韓來和杜薄說道:“去西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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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

  季林安走進書房內,季青雲剛剛下職回來,就叫他過來,那人正在用熱抹布擦手,冰冷的說道:“尤氏要被處死了。”

  季林安到不在意,這和他本來也沒什麽關係。

  “她好歹也是你的師娘,不求求情嗎?”

  季青雲將抹布放下,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季林安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但是茲事體大,他也隻能置身事外,更何況聯名也有,他一個未入仕的學生又能如何。

  “您的意思,是要我去求情?”

  季林安皺眉。

  “你心裏早就有了主意了吧。”季青雲說道,“那日你不是見了一人嗎?”

  季林安聞言,回憶起來,那日離開春意樓後,在巷口他碰到了杜薄的發妻羅衣,兩人在隱蔽處淺談了幾句。

  季林安從前隻覺得羅衣是個悍婦,成日除了打罵杜薄外別無他事,可那夜淺聊幾句,他不由得感歎杜薄的好福氣。

  ——聖人若是要殺尤氏,反詩一出就該殺,而不是一等再等,鬧的沸沸揚揚,留給川王時間,他是要借此給川王立民心,他不會殺尤氏的,牽連此事的人也一概不會死。

  ——聖人知道自己當年連坐七萬人,這是抹不去的君主暴行,就算現在饒恕尤氏,也無濟於事,天下口舌中他注定是個暗影之君,所以現在寧可毀掉自己的名聲,也要為川王鋪平墊穩。

  ——公子是唐恒最得意的學生,不想在此事過後,在求情這偌大的好處中分得一杯最甜的羹嗎?

  這短短的三句話,倒是比平年的委曲求全更讓他動心。

  “去吧。”

  季青雲淡淡的說了這麽一句。

  季林安微微斂眸,拱手說道:“兒子知道了。”可是邁出的步子一停,又有滿心滿腹的話想問,畢竟當初祈月兄妹是父親從寶封之地買回來的,曹家給唐家做扣,少不了這最重要的一環。

  但想了想,季林安還是住了口,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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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押解尤氏的囚車慢悠悠的從大理寺方向駛出,匡王端坐在一匹黑色的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個老婦人。

  這才短短幾天,那人就瘦皮包骨,發絲盡斷,緊閉著眼睛靠在囚籠的角落裏,怕是就算聖人不殺,也活不了多久了。

  這監斬一事本就稀奇,更別說尤氏這樣的身份,還牽扯了當年最避諱的高穎之事,遂這沿途的街巷斥滿了人。

  人頭攢動間,有不少推搡的咒罵聲。

  “往後退!都往後退!”

  巡城兵大批而來,持著刀劍維持秩序,但是他們哪裏攔得住這盡百個坊市的百姓,拉起的手臂都快被衝斷了,疼的呲牙咧嘴。

  “都聾了嗎!還不快往後退!”

  這樣的嘶喊在山呼海嘯的腳步聲中異常渺小。

  “還不退後!”

  巡城兵領頭的那人眼看著要維持不住,若是被他們衝過去,匡王可還在馬上呢,遂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劍,對著闖的最凶的那人一挑!

  “啊!”

  那人尖叫一聲,下巴上頓時出現一個老長的口子,鮮血狂飆,他驚恐的捂著傷口,跌撞著倒在地上。

  周圍人瞧見,立刻惱怒起來,但那士兵絲毫不懼,舉著帶血的劍尖對著他們厲聲道:“我倒要看看還有誰不怕死!”

  此話一出,百姓們還是怕了,熱鬧雖然好看,但還不至於為此丟了性命,便都消停了許多,目送著那囚車越行越遠。

  “你說,聖人這是真要殺了尤氏啊?”

  “你這不是廢話嗎,這人都押解去西坊了,不殺難道還要在那給她擺台唱戲嗎?”

  “可是我聽說川王殿下不是替她求情了嗎?”

  “求情?那也得看看這是什麽事。”

  “就是,那可是……”不敢說出高穎的名字,“這種事情就算天王老子來求情都是白費,三殿下也是個糊塗人,就該學學二殿下,識時務者為俊傑,和聖人對著幹,能有什麽好果子吃嗎?”

  大家都聚在一起,說話也大膽了些,畢竟法不責眾。

  “哎哎哎!快看那邊!”

  有人大喊,本來囤積的人群瞬間流動起來,大家都推搡著往前麵跑去,想看看這關鍵時候又發生了什麽事。

  “是三殿下來了!”

  “三殿下和韓郎君來了!”

  馬背上的匡王聽到喊聲,立刻左顧右盼起來,同時不忘小心的拉扯著馬韁,減慢了步伐,皺眉低斥道:“這個老三到底想幹什麽。”

  “殿下您看!”

  有個守城兵指著前麵大喊道:“停車!停車!”

  匡王停住馬匹,遙望過去,押著尤氏的囚車已經被叫停,那佇立在車前的白衣男子,正是他此刻最不想見到的川王。

  那人神色痛楚卻堅定,手裏還拿著一碗褐色的液體,還冒著白色的熱氣,佇立在囚車前麵,怎麽也不肯離去。

  圍觀的百姓瞧見這一幕,都有些不解,竊竊私語著。

  “三殿下這是要做什麽?是要劫囚?”

  “怎麽可能,那不是找死嗎?”

  “你們瞧,這三殿下的手裏還拿著什麽東西,好像是湯藥?”

  “湯藥還是毒藥?”

  “這三殿下是不要命了,這可是明目張膽的對峙皇權啊?”

  “不得不說,這三殿下還真是……”

  “唐恒是三殿下的老師,這是想要以命相搏了。”

  守城兵見狀,有些為難的問匡王道:“殿下,您看這……”

  匡王一言不發,死死的盯著川王。

  事到如今,天下人皆知尤氏必死,他倒是想看看,自己這個皇三弟到底還能做出什麽事來,想要逆轉這必定的乾坤!

  而聽到有人高呼三殿下和韓來的名字,囚車裏本來緊閉雙眼的尤氏緩緩的睜開,她痛苦的撐起身子,瞧見不遠處站著的川王,渾噩的瞳孔劇烈一顫,嘴上呢喃著:“老三?”

  老三?

  馬上的匡王神色一震,沒想到唐家和川王的情誼居然這麽深,尤氏竟然敢如此稱呼趙元白。

  老三老三,也隻有親人才會如此直呼。

  “三殿下。”

  守城兵的首領孫吉見此,連忙走去川王的身邊,十分窘迫的說道:“您這是做什麽?”

  川王端著手裏的碗,低冷道:“我不會讓首領為難的,也不會鬧什麽事,隻是尤氏是我的師娘,想來送她最後一程。”

  孫吉咬了咬牙:“那殿下的意思是?”

  “耽擱不了太多時間,還望首領成全。”川王看著他。

  孫吉立刻低下頭去,已經嚇得滿身是汗:“殿下嚴重了,您這份心屬下也動容的很,隻是聖人口諭以下,屬下……”

  “明日一早監斬,這才是下午,首領別急。”

  川王說完,也不再詢問孫吉的意見,而是端著藥碗徑直上前去,一直到那囚車之前,瞧見尤氏狼狽不堪的模樣,回想起她曾經給生病的自己守夜熬藥的一幕幕,忍不住酸了眼眶,哽咽道:“師娘。”

  “老三。”

  尤氏有些捉急,可是身上痛的太厲害,便是連坐直身子也做不到了,伸手握住囚籠的木樁,往前靠了靠:“你這是做什麽,你還有大好的前途,趕緊離去,這裏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

  川王搖了搖頭:“師父和師娘的授業之恩,元白不敢忘,就算這一切都是徒勞,也讓元白送您一程吧。”

  “快走,你快走!”

  尤氏嘴上這麽說著,心裏早就融化成一團水,一般說著,眼淚大顆大顆的湧出來,她頹敗的身子顫抖著,哭聲也漸漸大了起來。

  “師娘。”

  川王也忍不住簌簌落淚,湊過去,兩人隔著木樁相望:“元白給您熬了藥,您先喝了吧。”

  尤氏低下頭,花白的頭發滿是幹涸的血跡,雖然在大理寺監牢並未受到什麽迫害,但她年歲已高,早已經經不住折騰。

  “我已經是將死之人了,還做這些幹什麽。”尤氏從木樁的縫隙中伸出手去,握住了川王,“你若是真的有心,便快些離去,不要讓你師父和我白死,聽話!”

  “元白大了,也該有自己的主意了。”

  川王說著,舀了一勺藥到尤氏的嘴邊,心情激動複雜,更是悲痛難忍,手都在不自覺的輕顫:“您就把它喝了吧,就算……就算元白求您了,先喝了她再說。”

  尤氏嘴唇顫栗,終於笑了一笑,說道:“好孩子。”

  說完,湊頭過去,一口一口的喝著川王送來的藥。

  “三殿下……”

  人群中響起不小的唏噓之意。

  “這般懷恩之人,真是世間少有啊。”

  “唐恒夫婦當年能授業川王,如今看來是積福的事啊。”

  “三殿下當真忠孝啊,都這樣了,還敢來。”

  聽著他們這樣說,馬上的匡王深覺不妙,驅馬前行幾步,到了那囚車之前,看著那母慈子孝的一幕,冰冷道:“老三。”

  川王充耳不聞,直到將那藥都喂給尤氏,才說道:“二哥,既然事情已定,就連這最後一絲報孝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你這樣惺惺作態的給誰看。”

  匡王話雖如此,心裏卻百感交集,似乎也有些羨慕,這樣的濃烈的情誼他從小到大都沒有體會過。

  他的身邊從來都沒有人。

  “是想博民心嗎?”匡王道。

  “二哥錯怪我了。”川王深吸一口氣,“我隻不過是想來送師娘最後一程,算是成全了當年的授業之恩。”

  說完,往後退了幾步,對著囚車裏的尤氏拱手,隨後當著所有人的麵利落的跪了下來,俯首下去:“師娘。”

  此舉一出,百姓嘩然!

  堂堂一國皇嫡子居然當街給一個罪婦下跪!

  匡王眼底大駭,看了看四周騷動的人群,這本是讓川王日後都處在風口浪尖的好機會,但他卻不假思索的下馬,快步過去三弟身邊,伸手想要把他拉起來。

  “趙元白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匡王覺得自己快瘋了。

  川王不為所動,恭敬的磕了三個頭後,起身說道:“二哥,我說了不會耽擱,我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你請便吧。”

  匡王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凝結成霜:“元白,你是當真不把天家父子的顏麵放在眼裏了。”

  他垂在身側的手惡狠狠的攥緊,恨不得一拳打在川王的臉上。

  趙元白,你到底想怎樣!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匡王重新上馬,見川王已經讓開,便吩咐守城兵繼續前進,此處距離監斬台還有一段距離,怕是要走上一個多時辰才能到。

  “你們看三殿下!”

  匡王聞聲回頭,隻見川王還不肯離去,而是靜靜的跟在押解隊伍的身後,目光灼然,決絕又凶狠。

  匡王胸口發悶,卻也無力再說什麽,隻叫他跟著就是了。

  韓來至此,也在不遠處跟著,就這樣一步步的送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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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四門館中,聚集的人群中有人不悅的大聲喊道:“把我們關在這裏算什麽!難道我們也是牢犯嗎!”

  張炳文得了聖人令後,便讓守城兵將國子監下的四座學院全都封鎖了起來,不讓任何一個學生出去,季林安也在其中!

  而那高呼之人,便是李鶴鳴的兒子李肅,他帶著館中百名學生和那些守城兵對峙著,絲毫不懼。

  張炳文站在那兵牆後,撚著胡子,不疾不徐的說道:“外麵鬧得厲害,靖安城的百姓都擠在那裏,這人山人海的,出去難免被受傷,你們各個都是官家子弟,還是在這裏比較安全!”

  “安全!”

  李肅冷哼一聲,和周圍的學子們對視了一眼,指著正對著自己的尖刀說道:“張尚書說的有理,可是這刀刃明晃晃的擺在眼前,不知道是我們出去危險,還是在這裏更加危險!”

  此話一出,那個守城兵有些別扭的放下手中刀。

  “李公子說笑了,他們都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安危,這刀刃怎麽會衝著自己人呢。”張炳文大言不慚的說著,“若是有心,就趕快回去學堂讀書,才叫不負唐恒之死呢。”

  張炳文把話挑明,李肅忍不住啐道:“你個小人!”

  “張尚書,就算您現在接管國子四學,也沒有資格做這圍困學子之事吧。”

  李肅回頭,人群中踱步出一人來,正是季林安。

  “林安!”

  李肅見狀,忙道:“你快來和他辯一辯,這樣刁鑽小人,委實讓人討厭,滿嘴的歪理邪說,真是要把我氣死了!”

  說到季林安,張炳文臉上一閃遲疑,似乎沒想到他還在這兒,而且聽這話中深意,看來也是要和自己對著幹了。

  可是為何,他爹季青雲當初可是和曹琦一起給唐治設的套,祈月也是季青雲派人去買的,難道臨了要反水嗎?

  “季公子,您這話就不對了。”張炳文正了正衣襟,“既然陛下讓我接管國子監,我便說了算。”

  季林安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扶住那一柄刀,緩緩的推開。

  張炳文見狀,也讓守城兵們讓出一條路來。

  四目相對,張炳文聲音驟冷:“還以為季家父子同心。”

  這話意味深長。

  季林安不疾不徐的回答道:“父親是父親,我是我,此刻的我便是季林安,是唐院首的學生,想必張尚書知道我們這一行學子鬧著要出去是為了什麽,所以才在這裏攔著吧。”

  “甚至不惜動用守城兵。”

  季林安回頭看了一眼那些還在和守城兵僵持的同學們,斜睨著眼睛,冷笑著說道:“尚書就不怕塵埃落定之後,聖人知道你這圍困四學的行為,從而會怪罪你嗎?”

  就算這話也動搖不了張炳文,或許說他根本沒在乎,否則也不會做出這般司馬昭之心的舉動。

  “聖人是天子,天子便知曉世間萬事。”

  張炳文道:“下令讓尤氏死,天下就已經有了答案,到時候一切塵埃既定,誰還會在去追究呢。”

  “公道自在人心。”季林安說了這麽一句。

  “是啊。”

  張炳文淡淡道:“尤氏如今死了,也算是天理昭然。”

  季林安冷眼橫對,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隨後皺緊眉頭,一把將張炳文推翻在地,聲音響徹四門館。

  “為老師陳情——”

  此話一出,附和之聲山呼海嘯。

  張炳文倒在地上,連滾帶爬的往出竄,不住的喊道:“快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守城兵得令,立刻再次圍成人牆,尤其這學生都手無縛雞之力,成日隻會念書寫字,一個個的被按在牆上或地上。

  “反天了!”

  張炳文氣急敗壞,嘶喊道:“把這幫兔崽子都給我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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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越姐姐!”

  上禦司外,程聽氣喘籲籲的衝進來,因為跑的太快,劇烈的咳嗽了好幾聲,這才道:“四學那邊都鬧起來了!”

  岑越回頭:“怎麽回事?”

  “是季林安和李肅帶頭,說要去刑場陳情。”

  這本身是個好消息,但是上禦司裏的幾人麵麵相覷,都沒有什麽激動的神色,宋端出言問道:“這個季林安不是拒絕了嗎?”

  “那就不知情了,隻是現在鬧得厲害。”

  “已經去西坊了?”

  “還沒有,張炳文代管國子監,四學都讓他給圍住了。”程聽說著,語氣都含著怒意,“看樣子似乎不想讓學生出來陳情了,做的這樣明顯,也不怕聖人起疑心。”

  “聖人怎會不知,他既然讓張炳文接手國子監,就說明尤氏之爭選擇了匡王。”岑越深吸一口氣,“都道是成亡敗寇,看來咱們費盡心力做的一切,都要……”

  “不會,一定會有辦法的。”

  宋端仍舊不肯死心,羅清逸無奈的說道:“端午姐姐,就連川王殿下都沒辦法了,在西坊跟著囚車,你還有什麽好辦法啊。”

  宋端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的出門去了。

  程聽趕緊跟了上去。

  羅清逸見此,有些不安的看著岑越:“是不是我說錯什麽話了,端午姐姐好像生氣了。”

  “不會,你別多想。”岑越拍了拍羅清逸的胳膊,“宋端是一個不喜歡輕言放棄的人,為人臣者,替君分憂,隻要尤氏還沒死,就一定要做到最後。”

  羅清逸眨了眨眼睛,點頭。

  而宋端帶著程聽離開上禦司後,後者有些跟不上她急匆匆的步伐,痛苦的說道:“端午,我們現在該幹嘛去?”

  “搬救兵。”

  宋端猛地站住。

  程聽忙氣喘道:“找誰?做什麽?”反應過來,“是去四門館和張炳文對峙,放出學生們來嗎?”

  宋端頷首,她神色冷厲,遙望著四周,頭腦炸裂。

  “該去找誰?”

  她低低道:“現在誰還能幫得上忙。”咬牙齒關,“張炳文是一部尚書,現在又代國子監,誰敢動他。”

  “而且還是陛下讓他去管四學,誰要是敢去,豈非是和陛下的聖意對著幹。”程聽也為難道。

  是啊,宋端隻覺得呼吸不暢,像是溺如湖水之中。

  救命稻草在何處?

  難道就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皇後娘娘呢?”程聽說道。

  “不可。”宋端直接否決,解惑道,“若陛下真的殺了尤氏,必定會對三殿下動怒,到時候皇後娘娘就是殿下最後的靠山,況且她當年被高穎所傷,不便再摻和進來,更會讓天下百姓詬病殿下,如今已經惡言纏身,更不能輕舉妄動了。”

  程聽急的有些頭痛:“那該怎麽辦?”

  宋端忽然想到一人,眼中一亮,忙道:“嘉巒殿!”

  程聽疑惑:“固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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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哲正守在嘉巒殿前,瞧見宋端和程聽急匆匆的來,忙迎了上去問道:“見過二位女史,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聖人處死尤氏的事靖安城皆知,由不得刑哲在這裏裝糊塗,宋端張口便說道:“川王殿下正在西坊拖延時間,既然同是皇後所養,便如同親生手足一樣,固陽公主理應為三殿下分憂才是。”

  刑哲自然知道,但是他從小看顧著固陽,從十幾歲到現在的三十而立,有些不忍,不願,不想讓固陽摻和進來。

  川王始終是單打獨鬥,不會造成牽連,何況聖人又極其喜歡固陽公主,隻要始終置身事外,便可保安全無憂。

  見刑哲在原地沒動,程聽焦急道:“這都什麽時候了,副首領還要攔著嗎?你若是再攔著,可當真萬劫不複了!”

  刑哲咬牙,低頭緊皺眉頭。

  “道理副首領都懂,卻還是不願意通稟,看來是心思既定。”宋端對程聽說,“就算你三寸舌頭都嚼爛了,也是徒勞了。”

  程聽氣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張炳文也就算了,怎的自己人還這樣遲疑不前,忍不住道:“副首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此事一出,所有人都在拚死奔波,你卻這般畏首畏尾……難道固陽公主知道後會不生你的氣?就算你為了她好,也要顧全大局,她深受皇恩,就算事情不成也無妨,你……”

  “罷了程聽。”

  誰知宋端攔住她:“我們走吧。”

  程聽切齒,憤恨的跺了下腳,跟著宋端轉身。

  誰料想那人剛一轉身,又猛地回頭,右腳踏地而起,身形恰似離弦之箭般衝向嘉巒殿的院牆,原是要硬闖!

  刑哲沒料到,怒目喝道:“宋端!”

  說罷程聽也嚇了一跳,眼看刑哲也要起勢去追,不知道哪裏來的膽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給我站住!”

  刑哲被拽的趔趄,回頭盯著程聽,那人滿臉憋紅,嚇得呼吸都停住了,卻還是咬牙道:“你別去!”

  “我不想傷了女史!”刑哲眼看宋端要翻牆而過,急得很。

  程聽豁出去,一把摟住刑哲的後背,抓的緊緊的。

  “有種你就殺了我!”

  這一抱果然有用,刑哲身子驀地一直,而宋端已經趁著這個空隙翻牆過去了,他神色複雜,低頭看了看抱著自己腰身的那雙,玉白纖柔的手,和自己糙礪的大掌完全不同,心頭一空,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程女史,宋禦典已經進去了。”刑哲提醒道。

  程聽這才睜開緊閉的眼睛,鬆開他,還順勢往前推了一把,刑哲被推的發蒙,剛才分明是她先來抱自己的,這會兒卻又推開。

  真是進也是你,退也是你。

  “事出從急。”程聽膽怯道,“失……失禮了。”

  刑哲劍眉倒豎,無奈歎氣。

  而宋端落入院中後,很快便見到了固陽,那人看樣子是被刑哲給困在了這裏,事情的經過和明早斬首的消息她已經知道了,正愁著坐困圍城不知何處用武的時候,終於來了機會。

  剛才刑哲喊起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聞聲來了院子,見宋端出現在嘉巒殿的牆頭,素來討厭這人的她,忍不住欣喜的叫她。

  “公主,現在隻剩下四學。”宋端說道,“張炳文帶著守城兵將那裏團團圍住,那些想要替唐恒陳情的學生出不去,他又是聖人親口派去的,沒人敢和他搏上一搏。”

  “我可以!”

  固陽二話不說就應了下來,此刻的她倒是懂事,神色嚴謹,說出來的話也很有頭腦:“一來我和三哥走得近,出麵也是情理之中,二來我是一國公主,手裏還有遊龍衛,張炳文不能奈我何,父皇素日總是驕縱我,雖不過分,但也給了我一個去胡鬧的理由,即便父皇日後會責罵我,但此事若不能幫上忙,我寢食難安!”

  宋端聞言,鬆了口氣,說道:“多謝公主。”

  “我既是為了三哥,也是為了千年哥哥。”

  固陽還是不忘初心。

  宋端這個時候還和她爭什麽高低,終於露出難得的笑來:“下臣知道公主的心意。”

  “你知道就怪了。”

  固陽見她笑,就知道自己說的話在宋端耳朵裏,還是小女孩家賭氣的玩笑,咕噥著跟她往出走。

  殿門口,固陽盯著滿臉黑沉的刑哲,嬌嗔道:“等我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你。”又道,“帶上遊龍衛,跟我去四門館!”

  刑哲忙應聲道:“是。”

  宋端看著迫不及待的固陽公主,又打量著這天色,已經是酉時了,血紅色的夕陽從天邊撲過來,像是灑了的狗血,漫天的緋卻帶來刺痛的冷,深吸一口氣,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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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坊這邊,押解尤氏的隊伍終於到了監斬台下,那裏無疑又是被靖安百姓們圍了個水泄不通,守城兵清出條路來,讓囚車前行。

  “把人帶出來。”

  折騰了一下天,匡王也有些疲憊,在這馬上緩緩的走了兩個時辰早已是腰酸背痛,翻身下馬,說道:“押到台上去。”

  “是。”

  孫吉得令,打開那囚車,想要去拽形同枯槁的尤氏。

  “別動!”

  始終跟在隊伍後的川王突然大喝,跑過來罵開孫吉,小心翼翼的將尤氏從囚籠裏扶了下來:“您小心腳下。”

  尤氏顛簸的說不出話,多日水米不打牙早就耗空了她,若不是川王送來的那碗藥,怕是都活不到這時候了。

  看著尤氏腿打晃,根本站不穩,川王幹脆拽過身去,將尤氏的身子給背了起來,然後步步踩上,輕放在監斬台上。

  孫吉見狀,揮手讓等待許久的劊子手把枷鎖套上,川王又道:“明天一早才行刑,急什麽,這麽多城兵在這裏守著,難道她還能長了翅膀飛了嗎?”

  “更何況,若是沒到行刑的時候,這囚犯先死了,你們也沒辦法交差更會坐罪的,難道不是嗎?”川王冷冷的說道。

  孫吉遲疑,回頭爭取匡王的意見,那人無奈,川王這話說的也是這個理,便點了點頭。

  孫吉見狀,讓劊子手先別輕舉妄動。

  “師娘?師娘您醒醒。”

  台上,川王輕輕晃了晃尤氏的身子,那人有些半昏迷了,好容易睜開些眼睛,聲音氣若遊絲:“老三啊……老婆子我是不是已經……已經都死了啊。”

  “沒有。”川王道,“師娘您別亂說。”

  “好孩子。”

  尤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有你這份孝心,我和你師父也算不白死,可惜啊,我那兒子卻不爭氣,到現在還下落不明,他若是有你一半的孝順……唐家也不至於落得如今的下場。”

  唐治已經死了。

  這話就在耳邊,川王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尤氏行將就木,整個人像是團輕飄的紙,這風稍微吹得大一些,就要把她給吹碎了。

  “我會派人去找,師娘您放心吧。”

  川王抱著她羸弱的軀體,隔著衣服隻剩下薄薄得一層皮骨,從前多麽豐腴的一個人啊,短短半月就變成這樣。

  “我一定把唐治那個畜生給您揪回來,到時候狠狠的教訓他一番才行。”他輕輕泣淚,這老婦人還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早已經被滅了口,此刻就靜靜的躺在城外的十裏亭下。

  “隨他去吧。”

  尤氏幹裂的嘴角流出細細的血來:“我這一輩子總算是……對得起他了,隻是想著你師父……想著那個老不死的……他就這麽丟下我一個人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太沒趣兒了。”

  “您還有我,有千年。”川王急切道。

  “你們都是好孩子。”尤氏笑容破碎,眼睛已經花了,眼白渾濁一片,看著川王也模糊了,“是我們不好……把你們給連累了……讓你們受苦了……等到了地下……我非得好好……罵一罵他。”

  “不是你的錯。”

  川王淚流滿麵:“是我們被人算計了。”

  “算不如人啊。”

  尤氏口中的熱氣越來越少,手臂也抬不起來了,現在也隻是靠著白日的那一晚湯藥強行吊著精神,能活過明早還猶未可知。

  “師娘。”

  川王忍不住哭道:“元白一定會救您的!元白不會讓奸人得逞的!師娘!您千萬別睡!別睡!”

  川王的哭聲在這夕陽光中異常的撕心裂肺,聽的人心肝都要絞的碎了,周圍百姓的騷亂聲逐漸減小,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幼,都表情嚴肅的看著台上,有人為之動容,也跟著默默的落下淚來。

  “阿娘……他哭什麽啊。”

  有半大孩童在娘的懷裏指著說。

  “沒什麽,小孩子別說。”他娘鼻音甚重,眼淚卻止不住。

  孫吉望著這一幕,也有些抓心撓腮的難受,可是匡王就在自己的身後,他根本不能表現出來,隻是摸了摸眼角,順勢捏住山根,將那酸澀之意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

  匡王皺眉,如此,殺了尤氏自己倒是成了百姓口中的惡人了。

  他看著川王,又看了看四門館的方向,相安無事。

  趙元白,我看你還有什麽法子。

  沒有人能逆轉死局!

  回頭之時瞧見人群中的韓來,那人麵色冷酷,雙眸像是泡在夕陽裏不會融化的黑石,對視片刻,韓來轉身離開。

  匡王心頭是複雜的得意。

  就算你韓來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