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插垛了
作者:無名指的束縛      更新:2021-11-05 12:19      字數:2086
  經過參頂子村的這條江連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隻是被村裏人隨口叫做老鬆江,流經的這段區域還算平緩,江麵寬但水淺。

  若是不發水的時候,人都能直接蹚水過江,好在無論如何天旱,卻也從未斷流過。

  一村人吃水、澆地、洗衣,都是多虧了這條江。

  沿著江邊再往上遊走個三裏多地,是老鬆江跟渾江的交匯之處,那邊也有個不大的村子——兩江口村。

  那村子比參頂子村更靠近深山,裏住的多是伐木放排的人,村子不大卻有三四個木場子。

  渾江又深又寬,水流量也大,每年這個時候,木場子都要趕江。

  陳嬸剛才說的插垛了,便是在渾江上了。

  二人沿著江邊往上遊走,秦錚閑著沒事,便問:“嫂子,你剛才給我使眼色,可是陳嬸有什麽忌諱?你說給我聽聽,以後我也好注意點兒。”

  夏月初便把陳嬸家裏的事兒說與他知道。

  “陳嬸為人極好,村裏沒有不誇的,隻可惜命不好,男人早早地沒了,丟下她和四個兒子,那時候她家老大十歲,老幺才剛滿周歲。她又是個要強的性子,怎麽都不肯改嫁,一個婦道人家拉扯著四個孩子,日子過得著實艱難。”

  秦錚聞言連連咋舌道:“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更何況是四個。她一個女人,就算是再能幹,也難養活四個嗷嗷待哺的娃兒吧?”

  “誰說不是呢!”夏月初歎了口氣道,“也多虧她男人還在的時候家境不錯,也有些存餘,她又肯幹肯吃苦,農忙就成天長在地裏,農閑就上山去采野菜、撿蘑菇,實在沒東西弄了,進山砍柴也絕不閑著。加上村裏人時不時地搭把手,接濟接濟,算是幫她把最難的時候扛過去了。隻不過如今孩子雖然大了能幫著幹活了,總算不會餓死了,新的難題卻又擺在眼前,老大今年都十八了,家裏窮成這樣,連媒婆都不肯登門,她這兩年也是愁得不行。”

  “她男人不會就是挑垛死的吧?”

  “可不是麽!”陳嬸男人出事的時候,夏月初還沒嫁過來,這些事兒也都是零星聽村裏人講的。

  “她男人以前是在山裏開木場子做把頭的,雖然手下隻有二十來個木把,但因為他為人厚道,不似其他把頭那樣盤剝虐待,所以伐木的生意做得也還算不錯。聽說當年是他手下兩個新來的木把,喝大酒誤了事,沒及時去江邊巡邏排險,幾根圓木被江裏的石頭攔住,山上不知道還在繼續往下放,沒多久便插的有一人多高。當時他看著並不算險,就也沒去山上找專門挑垛的人,自己脫掉外衣就下了水。垛是挑開了,誰成想他一個躲閃不及,被後麵下來的圓木正砸中後腦,人瞬間就沒了蹤影,最後連屍首都沒撈上來,山上隻起了座衣冠塚。”

  秦錚聽得神色都凝重起來,道:“難怪剛才說起插垛,她的臉色那樣難看,原來是有這樣的緣故在裏頭。”

  “他們夫妻倆是青梅竹馬,感情一直很好,誰想到竟出了這樣的事,她心裏怎麽都過不去這個坎兒,每每想到都要難受好久。好在每天忙著糊口,夜裏累得倒炕就睡,平時也沒什麽時間想。”

  二人說著話,很快就走到了兩江口,離老遠就聽到江邊吵吵嚷嚷的。

  繞過兩江交匯的分叉口,剛剛拐彎就看見江邊圍了一群人,江裏的木垛已經堆得像座小山。

  除了江水衝擊的巨響,還不時傳來圓木撞擊的悶響。秦錚哪裏見過這樣的光景,仰著頭都看傻了眼。

  這邊山上伐的大多都是落葉鬆,長得又高又壯,有的足有幾人合抱那麽粗。

  這樣的一個圓木撞過來,都能把人砸成肉泥。

  兩江村的人幾乎全都圍在江邊,看著江裏的圓木發愁不已,還有許多參頂子村過來看熱鬧的。

  兩個木把模樣的漢子跪在一旁,全都低著頭,想來應該是負責巡江的人。

  把頭氣得臉色鐵青,剛剛已經把二人臭罵了一頓,卻還是不解氣,呼哧呼哧喘得跟風箱似的。

  “你們兩個既然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巡江也敢喝大酒醉死過去,那今天就給我下水挑垛去,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爺給不給你們活路了。”

  兩個木把嚇得渾身發抖,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這個時候下水挑垛,就等於是去白白送死。

  把頭上去就是兩腳,吼道:“難不成我下去給你倆收拾爛攤子麽?”

  其中一個人順勢抱住把頭的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把頭,您饒了我這回吧,我家裏還有老娘等我掙錢回去看病呢,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娘就得餓死了。”

  旁邊有個抽著煙袋鍋子的大爺聽了這話,啐罵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說完又扭頭對把頭道:“今天這事兒,的確都是他倆的錯,但要說挑垛,他倆也是真沒有這個本事,若真是逼著下了水,也都是去白白填命罷了。”

  看得出來這老漢威望極高,他一開口,把頭和木把們全都麵露恭敬之色。

  把頭道:“老根叔,您說得是,我也不過是生氣,得狠狠給他倆一個教訓,看以後還敢不敢了。”

  旁邊的人忙躬身笑著說:“老根叔,我們把頭早就派人去請燕子水上飛了,怕是一會兒就要到了。”

  老根叔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吸了口煙袋對把頭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厚道孩子。”

  聽他們一叫老根叔,夏月初就知道了這人是誰。

  這人算得上是附近的傳奇人物,木把的工作極其危險,冬天在山上凍死凍傷不說,伐木時出意外被砸死的每年也是不少。待到開春運木材的時候,死在水裏的更是不計其數,極少有能安穩活到老的。

  獨獨這個老根叔是個例外,他十七歲開始做木把,一做就是三十多年,然後就回到了兩江村養老。

  木把們都說老根叔命大、氣運好,每每有個拿不準主意的事兒,總喜歡找他參詳參詳。

  把頭們更是覺得他有山神跟河神的保佑,對他極為尊敬,三節兩壽都少不得派人來送點兒孝敬,希望能夠給自己也添一份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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