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作者:錦官繡村      更新:2021-11-05 08:08      字數:4615
  如之趕忙往正門迎去,卻見宇文疆已帶人牢牢控住了府門,兩行熊撲衛軍士正墨線一般,一左一右向兩旁激射而出,沿著高大的圍牆一一站定,太尉府一瞬之間便如鐵桶一般,被牢牢圍住。

  如之心中一沉,驚問道:“右兵衛,這是為何?”

  宇文疆還未搭話,上官斂卻在一旁將頭一揚,傲慢地說道:“奉皇上諭,令我搜查劉青雲,令右兵衛看管太尉府。”

  宇文疆見如之驚疑,安慰道:“如之大人不必驚慌,皇上有旨,不得驚擾家人,但太尉府也不許有人進出,大人放心,待找到劉青雲,自會還太尉清白。”

  乞伏仕也已踱步至門房,聽他此言,便自嘲地說道:“這太尉府,前麵是衙門,後麵是內眷,老夫已經掘地三尺搜了一遍,並派人至劉青雲家中捉拿,至今一無所獲。”

  上官斂武夫脾氣,生怕今日莽撞之行激怒皇上,因此對太尉極為不滿,便說道:“皇上旨意,讓我內外搜尋劉青雲,太尉,得罪了。”

  乞伏仕笑了笑,將手一讓:“將軍請,搜出劉青雲,正好為老夫洗去嫌疑,老夫求之不得。”

  便帶著上官斂進內找人,如之見上官斂帶兵進府,倒也守規矩,便要往外走,卻被宇文疆攔住了,如之不解,問道:“兵衛大人,我出去尋找劉青雲,有何不妥?”

  宇文疆雖然攔住他,言語卻頗為客氣,勸道:“如之大人稍安勿躁,皇上旨意,太尉府任何人不得進出,至於劉青雲,皇上已指派乞伏桑平全力捕拿。”

  如之大怒,冷冷說道:“宇文大人請留意,在下與家父早已分家另居,不再是太尉府之人,並不在皇上旨意約束之內!”

  宇文疆心中也動了意氣,卻笑道:“在下恕難從命,除非皇上有後詔,今日便是一隻耗子,也出不了太尉府。”

  如之已經冷靜下來,宇文疆執行皇命,無話可說,自己若硬闖,一則不是對手,再則肯定給父親惹禍。

  思慮及此,他忽然一笑,竟對宇文疆拱手施了一禮,笑道:“兵衛大人忠於皇命,在下佩服,既如此,我在此陪大人等候便是,隻要拿到劉青雲,一切真相大白,來啊,給大人上茶,我正好借此機會討教幾招。”

  宇文疆緊繃之心方始舒緩,也笑道:“如之大人不愧豪傑。”

  上官斂闔府搜查完畢,帶兵出來之時,已是日上三竿,太陽極其明亮的懸在當空,遠方的天際卻黑雲滾滾,越壓越密,向城中緩緩聚了過來,雲中不時有明亮的閃電一躍而起,狂風夾著水汽,裹著泥土的氣息,撲麵過庭。

  上官斂的臉色比天氣還陰,匆匆走到門房,對宇文疆拱了拱手,說道:“本將軍再去劉青雲家中搜拿。”

  便帶著親兵揚長而去,如之見他如此做派,也不理他,自顧請宇文疆用茶。

  他剛去不久,乞伏桑平卻帶著衙役匆匆來到太尉府門口,先是探頭探腦、左右看了看被隔成兩半的太尉府,不知該從哪邊進去,隨即看見了坐在門房、正在飲茶的如之,便抬腳往裏走。

  卻被門口的兵士攔住了,如之也已看見,便在門房中對他叫道:“桑平,是否有劉青雲蹤跡?”

  桑平見宇文疆也在,忙拱手施禮,稟道:“二位大人,在下一上午搜尋,在南門外發現兩具屍體,一具是昨夜逃脫的布傑,另一具正是府中兵曹劉青雲,身上還帶著太尉府勘合,二人死因一致,都是被人用綿掌擊中後背,五髒盡裂,吐血而亡。”

  如之心中一沉,立即感到大事不妙,一個環環相扣的驚天圈套!

  未及說話,身後已傳來乞伏仕喃喃的聲音:“何人如此陰毒,竟要連番致我於死地,不,皇上英明睿智、深知我心,必會還老臣清白!”

  他聲音喑啞,迷茫惆悵,已經亂了方寸,核桃般皺紋密布的臉上,蒼涼老邁,滿是無助之感,如之心如刀絞,突然拔腳便往外走,卻被宇文疆伸手攔住。

  如之雙目紅赤,怒聲吼道:“我要麵見皇上,你為何攔我?”

  宇文疆見他二人這樣,心中也滿是不忍,便溫語勸道:“如之大人,在下職責在身,請見諒,既如此,我派人回宮稟奏皇上,若皇上有意見你,自會派人來傳。”

  乞伏仕與如之聽他此言,都躬身深深一揖,謝道:“如此,我父子深謝大人厚意。”

  午時剛過,傳話之人匆匆趕回,向宇文疆稟道:“大人,宦官回話,皇上剛進完午膳,正在午歇,任人不見!”

  一道極其明亮的閃電當空擊下,隨即一聲排空的炸雷在耳邊響起,黑雲徹底掩住了紅日,瓢潑大雨驟然落下,鞭子一般抽打著大地。

  如之臉色蒼白,雙唇發顫,突然徑直走到庭中,在狂風暴雨下一撩袍腳,跪了下去,任憑風暴抽打在臉上,淚流滿麵,泣聲求道:“如之一門老小生死,在此一舉,請右兵衛轉奏皇上,若皇上不接見,如之跪死在雨地裏!”

  說罷,他伏地叩頭出血,嘴裏哀哀痛哭不已,乞伏仕見此,也顫顫巍巍走到他身旁,身子一軟跪了下去,口中哀求道:“老臣有罪之身,不敢奢求皇上召見,請右兵衛稟告皇上,召見如之。”

  宇文疆眼見權傾一時的太尉府,竟落得如此下場,也是身子一顫,臉色變得雪白,忙命軍士將乞伏仕扶了起來,誠摯地說道:“二位何必如此,我轉奏便是。”

  說完,命人扶著乞伏仕進了後堂,回身吩咐帶兵校尉:“你回宮去尋左兵衛,告訴他此間情形,請他見機行事,務必幫忙!”

  文錦回府之後,吃完早飯便沉沉一覺,醒來已是黑雲壓頂,天地沉沉,他心中隱隱不安,起身拉開房門便走了出去。

  一股腥濕的冷風撲麵入懷,精神瞬間清爽,便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九福已侯在院外,忙撐傘走了出去。

  九福見他出來,不顧滿頭滿臉的雨水,急切地稟道:“公子,鷹揚衛軍士已經出城,太尉府被熊撲衛看管,已經不能進出。”

  文錦心中一驚,忙問道:“如何會是這樣?鷹揚衛入城,必是一場誤會,撤出城外便是,為何會封了太尉府?如之呢?”

  九福囁嚅一下,說道:“奴才也不知就裏,隻是隻言片語聽說,太尉府兵曹劉青雲,拿著皇上親書手諭和太尉府勘合前去調兵,手諭卻是假的,劉青雲又被人殺死,已死無對證,如之大人也被困在了太尉府裏。”

  他話未說完,文錦已經呆了,腦中閃過一個又一個謎團:偽造聖旨?何人有此膽?何人有此能?又為了何種滔天的利益?甘冒如此滅族的風險?

  空中一道閃電劃過,仿佛直擊心田,一個念頭在心中一閃:宇文化成!他的書法平城第一,若說偽造文書,他是嫌疑之首!

  九福見他臉色陰鬱不定,雙眸青黯幽深,不知他所想何事,正要開口詢問,文錦已經大步走了出去,至門房穿了蓑衣鬥笠,拉過自己坐騎便向太尉府奔去。

  至太尉府五丈之外,即被守門軍士攔住,隻看見如之跪在前庭雨地裏,渾身早已濕透,遠遠看去,如風雨中的羔羊一般,形銷骨立!

  文錦心中悲酸,便下馬向府門硬闖,軍士卻不敢硬攔,隻圍在他身邊往裏走,宇文疆看見是他,也迎了出來,至文錦麵前說道:“公子休要讓在下為難!”

  文錦雙眼噴火,怒吼道:“右兵衛,大家同朝為臣,你憑什麽讓他跪在雨地裏?”

  宇文疆苦笑道:“我倒勸他起來,他也得聽啊!”

  文錦壓了壓火,咬牙說道:“你進去告訴他,他這樣隻能激怒皇上,讓他回房中聽信,我必能救下太尉!”

  宇文疆又是一聲苦笑:“公子豈不是為難在下?此時我如何敢內外傳話?”

  文錦沉默不語,片刻後忽然對宇文疆雙手一拱,語氣之中已經帶了哀求:“讓軍士幫他撐一把傘,拜托右兵衛。”

  宇文疆也歎了一口氣,誠懇地說道:“何需你來提醒?他一向跟著我和左兵衛習武,我看他也如兄弟一般,他府中遭此大變,我也心中不忍,幾次要為他撐傘,如之不讓啊!”

  文錦心中焦急,如湯沸一般,又抬頭看了看如之,隨即向宇文疆一拱手,便打馬飛奔而去。

  徑直來到二皇子府上請見,門官進內稟報,片刻即回,語氣平淡地轉述二皇子原話:“昨夜勞乏一晚,彼此都累了,文錦回府歇息去吧。”

  心中一沉,不顧渾身已被雨水浸透,又飛馬前往三皇子府中,卻被門官直接回拒:“殿下回府之時便吩咐,除非有聖旨,一律不見外客。”

  文錦心中悲涼,隱隱覺得此事已無法挽回,心中玄幻迷離,不明所以,何以一夜之間,便生出如此潑天大事?

  腦中浮現如之在雨中那簌簌的身影,他心中一橫,便撥轉馬頭,向皇宮奔去,今日無論如何,也要為如之討回公道!

  至皇宮正門,向侍衛說明來意,侍衛首領見是文錦公子,倒不敢怠慢,忙命人飛奔去後宮請旨。

  片刻之後,侍衛領著宦官出來傳旨:“皇上說了,文錦不回府歇息,為何到處瞎跑?顯自己能耐嗎?著侍衛送其回府,不得四處生事!”

  文錦聽完,不禁悲從中來,兩位皇子拒見,分明是撇清自己,皇上這道口諭,看似訓誡,實則一片拳拳愛護之心——怕自己卷入這可怕的漩渦之中!

  私自調兵,誰碰誰死!

  自古以來,這是皇家底線!

  他心中雪亮,若查不出真相,乞伏仕難逃活命!

  皇上年邁,極怕有人謀反,必定要殺人立威!

  正在暗自神傷,侍衛首領已在一旁催促,文錦無奈,隻得翻身上馬,隨侍衛回家。

  天周午後小憩片刻,又吃了幾粒冰鎮的葡萄,便覺精神爽朗,元氣回歸,派人打發走文錦,嘴角兀自帶著笑意。

  他命人將朝中眾臣平日奏折各取一份,平平擺在案上,手拿那份假諭旨一一比對,嘴裏喃喃說道:“好手段!以假亂真,竟是一人模仿兩人的筆跡。”

  禿發玄在外麵值守,見皇帝似乎心情尚可,便入內稟道:“皇上,乞伏如之請人轉奏,說要麵見皇上。”

  天周愣了一下,隨即歎道:“如之?關如之何事?派人告訴他,讓他不必驚慌,此事與他無關!”

  禿發玄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又稟道:“皇上仁慈通天,如之必然感念,不過事涉其父親,如之還是想請見皇上,為表明心跡,他一直跪在雨地裏,已經一上午時辰。”

  天周“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諭旨,突然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隨即“嗯”了一聲,咬牙說道:“他這是脅迫朕!既如此,傳他進來!”

  如之進宮之時,天已放晴,落日餘暉暖暖地照在天街,空中彩霞滿天,地麵積水如映,光影交輝,有一種奇幻的瑰麗。

  一夜未睡,又被雨淋透了身子,炎炎夏日,他卻如在冰河前行,身上已經凍透,胸中卻熱浪滾滾。

  頭重腳輕、暈暈沉沉之間,隨著宦官一路來到西偏殿,見皇帝坐在榻上,如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酸,普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嚎啕不已地哭泣道:“皇上,臣父冤枉!”

  見他臉色蠟黃、神情委頓,仿佛大病初愈的樣子,天周也是悚然動容,忙吩咐宦官:“如何弄成這樣?去,給他換一身幹淨袍子。”

  如之渾身透濕,水珠順著袍擺不停滴落在地,片刻便汪出一片水漬,卻倔強地拒絕了宦官的攙扶,稟道:“皇上,臣不冷,若能換來臣父清白,臣再冷也不怕!”

  自古君有賜,臣不辭,天周見他婉拒皇恩,心中不悅,便冷冷問道:“你何以斷定你父親無罪?”

  如之此刻神思空明,心中卻一片餛飩,一心隻想為父親脫罪,竟脫口說道:“父親已經知道新皇人選,隻需坐等其成,又何必冒著滅族之風險,幹這假傳聖旨之事!”

  仿佛一聲炸雷,驚得天周心膽俱裂,再沒有任何言語,比這句話更激蕩他的心情——想不到案子竟然越問越大!

  乞伏仕竟然參透天機,窺探自己心思,窺視帝國最高機密,自己還沒死,他就想投靠新主子!

  無論他猜得中與不中,隻要稍有泄露,兩個皇子都會如瘋狗一般開始撕咬,甚至稱兵造反,逼宮奪權!

  他絕無再活之理!

  天周努力平靜下來,熄滅了腦中嗡嗡的聲音,揮手命宦官和侍衛退下,卻換了笑容,和悅地問如之:“新皇何人?說來朕聽聽!”

  如之腦袋迷迷糊糊,以為皇帝被說服,便更加虔誠地說道:“父親並不讓臣知道,隻說讓臣按他的吩咐行事。”

  天周更是深信不疑,立即拿定主意,殺心陡起,卻平靜地安慰如之:“你去吧,讓宦官帶你去禦醫館,好生調理!你的話,朕聽到了,你的心,朕也知道了,朕不是濫殺之君,稍後會有恩旨給你。”

  見如之退出殿外,漸漸遠去,天周突然臉色陰沉,麵帶殺氣,沉聲喝到:“左兵衛何在?”

  禿發玄應聲閃入:“臣在!”

  “你速去太尉府,將乞伏仕帶至天牢看管,記住,單人牢房,優禮相待!不許驚擾,不許探視,無朕旨意,蒼蠅也不許飛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