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長的話確實管用，自打那天之後，尚美再沒聽正選們念叨過滑雪的事。

  當然，也可能是她沒注意。

  因為滑雪教室之後，她就將全副身心投入到新年合唱的排練中去了。

  新年合唱表演當天，小禮堂演出廳。

  跡部看著同在演出廳入口的忍足和嶽人：“你們也來了？”

  忍足：“當然。尚美的嘴巴太嚴，到現在也撬不出表演的情報，我隻好親自來打探了。”

  三個人說著話，鳳和宍戶也到了。

  “走吧，再不進去就沒有好位置了。”跡部率先進了會場。

  在前排座位上坐定，跡部問忍足：“聽顧問說，她的音準挺一般的，恐怕極有可能是個普通合唱。”

  “好歹也是她的第一次合唱，總要來看看的。你不也過來了，還問我。”忍足揶揄道。

  合唱表演準時開始。

  “這下糟了，也不知道她表演哪個曲目。這麽多人，找起來有點吃力。”忍足推著眼鏡向前湊著。

  “送別。”

  忍足推眼鏡的手一頓。

  “她和你說過啊。”

  “碰巧聽顧問說過。”

  忍足在黑暗中看了眼跡部，轉而將視線投向舞台。

  顧問不是主動說話的人。這個“碰巧聽到”，究竟有多巧，隻有跡部知道。

  兩人沒再說話。

  報幕員的聲音響起，跡部終於等來了久違的“送別”二字。

  他坐直身體。

  燈光滅，燈光再起。

  低沉的鋼琴聲響起，跡部緩緩放鬆身體。

  因為他看到，在合唱團的最前方，站著那個女孩。

  第一段是全體合唱，女孩兒們柔和的低聲，如半夢半醒間的喃喃低語，訴說著離別的哀思愁腸。

  第二段，鋼琴升了半個調。

  該是獨唱了，跡部的心提了起來。

  他聽過合唱演奏歌劇音樂會無數，但是不知為何，這一次卻格外緊張。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溫柔和緩的女聲，婉轉清悠，飄滿整個會場，滲入身體的毛孔，聲入人心。

  溫暖的歌聲，舒緩柔和。

  跡部眼角濕潤，莫名有落淚的衝動。

  這是世界最美好的聲音。

  沉重的鋼琴聲，低沉的合唱，將前半段惆悵的寂寥渲染的淋漓盡致，而她一開口，就讓陽光照進了人心。

  她的音質如絲般順滑，聲如棉纖般溫暖。陽光，天空，海浪，微風。慵懶的清晨，寧靜的午後，安謐的深夜，這世上任何溫柔的存在都與她相關。

  她沒有平地而起衝雲霄的高音，沒有寬廣的音域雄渾的唱腔，她隻會貼近你的心房，安靜聆聽，溫柔歌唱。

  他想象不出要如何形容，他隻知道她的聲音會讓人心情放鬆，身體舒緩，嘴角上揚。

  何處有歌聲，何處便是樂土。

  他拭去眼角的淚水，目光溫柔。

  她像將落的夕陽，暮靄沉沉，明亮卻不刺眼；她像半溫的黃酒，濃醇芳香，醉人卻不刺喉；她像春日的和風，櫻花吹盡，溫暖卻不燥熱。

  她溫柔的音色，為悲傷的離愁添了一抹暖意。與喜樂的新年時節，配合的天衣無縫。

  難怪，即便音準並不傑出，也依然站在了女低音的獨唱位。

  榊顧問好獨到的眼光。

  天籟。

  “是獨唱啊。”忍足平視舞台，唇帶笑意。

  “怎麽樣。”

  “很美的音色，我從不知道她的歌聲這麽溫柔。”

  “那麽，也許你們應該學會，如何適當的，愛護她。”跡部終是說出了口。

  她平時凶悍又堅韌的球風，持之以恒的嚴格和自律，大條粗糙的神經，時常讓人錯以為是個堅不可摧的戰士，明明遇到國語也會皺眉，遇到滑雪也會摔跟頭，被親近的人欺負也會紅眼眶，是個需要愛護的小崽子。

  嗯，遲鈍又可愛的，歌聲溫柔，人也溫柔的小崽子。

  低音部結束，隨後是中音部。

  “領唱是杉本由紀。”侑士有些意外。

  跡部掀了掀眼皮，沒有搭腔。

  同樣柔美的音色，不同的是更高超的演唱技巧，更自信的台風，更強大的鎮場能力。

  纖細而婉轉，清麗而悠揚，獨具魅力。

  “由紀的音準還是很傑出的，她和我都是同一個小提琴老師，經常聽到老師誇她。”

  跡部微微點了點頭。

  從音色來看，杉本由紀比尚美更適合這首曲子。

  杉本由紀的音色更加清亮開闊，音質更加堅實，氣息更穩，在新年合唱的這個時點，會更加衝淡《送別》這首曲目的哀傷之意，更適合新年演出。

  跡部輕輕側頭，看向低聲部的領唱位。

  隻是，不知為何，如果說杉本由紀的歌聲動聽，而尚美的歌聲卻柔軟的讓他想要落淚。

  她站在那裏，他甚至錯覺，她的背後有一對小小的、潔白的翅膀，在活潑的扇啊扇。

  大概是燈光效果。

  畢竟，不唱歌的時候，她更像一隻憨頭憨腦的小老虎，調皮搗蛋，無惡不作，唯恐天下不亂。

  還是一隻喜歡把腦袋藏進自己柔軟被毛的傻老虎。

  合唱表演結束，觀眾退席。

  跡部帶頭，冰帝幾個正選向後台走去。

  剛問到《送別》的表演組在哪個準備室，迎麵就是尚美腳步輕盈的走來。

  她已將演出服換下，穿上普通的製服，隻是臉上還帶著淡淡的表演底妝。

  “你們都來看演出啦！好聽嗎？”

  尚美小臉紅撲撲的，還帶著興奮的紅暈；小嘴抿起，止不住的笑意；睫毛撲閃撲閃，遮不住亮晶晶的眼睛，盛滿了浩瀚星空，璀璨星光。

  這個背著手，仰著頭，期待又羞怯的女孩，實在討人喜歡的緊。

  跡部伸出手，在空中畫了個圓弧，溫柔的虛攬尚美腰際，俯身以麵貼向尚美臉頰，誠摯而肯定的在耳邊輕語：“今夜為你傾倒。”

  驚掉了後麵一眾正選的下巴。

  尚美粲然一笑，笑眼如彎月，眸底落星河，美的不可方物。

  跡部心頭微動，很是費了些氣力才壓住擁她入懷的衝動。

  他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告訴他，今天這個樣子，似乎才是她層層偽裝下真正的模樣。

  也許，他需要重新認識麵前的人，深度認識。

  忍足看著麵前兩人，眼波流轉，目光玩味。

  沒有人看到拐角的陰影死角，那個拳頭攥的死緊，麵色青白的女孩。

  今日的女中音獨唱，杉本由紀。

  她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直到最後，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她絕不會放過菊丸尚美，絕不會。

  無論未來如何，她是否會成為她的絆腳石。

  她，會將今日的恥辱，牢牢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