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作者:喬柚      更新:2021-11-02 12:34      字數:3542
  薑悟自然是不可能睜眼的。

  如果沒有這具可以被人觸碰到的軀殼,他可以獨自睡到地老天荒。

  可惜他現在是個人。

  姚姬努力張大眼睛,生理淚水充斥著眼眶,她竭力抬手擦了一下,問:“悟兒為何還不醒?”

  齊瀚渺歎了口氣,道:“陛下近來,都是午時左右才會醒來。”

  姚姬仿佛聽到了什麽極為可笑之事:“陛下自幼極為勤勉,三歲便養成了卯時起床讀書的習慣,七歲開始習武,更從未在寅時半後下過床,後來先帝見了心疼,還特別下旨強迫他午時務必休息一個時辰,此事至今依然在百姓之中口口相傳!”

  她說:“你現在告訴哀家,他日日睡到午時?!”

  “……也是近期才養成的習慣。”

  “不可能。”姚姬上前來,道:“他剛登基的時候,也還是會時常前來請安,最近……最近……”

  她眼珠顫動,忽然不敢去想,幾步撲到龍榻前,柔聲道:“悟兒,悟兒,你醒醒,該起床,悟兒……”

  薑悟的身體被輕輕地搖著:“悟兒,悟兒……”

  噩夢一樣的女聲穿透了他的意識。

  ……這個女人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她到底想怎麽樣。

  不聽不聽不聽,不起不起不起,煩人煩人煩人。

  封、印、五、識。

  疼。

  又被掐了。

  喪批感到絕望。

  他沒有討厭過什麽,但從現在開始,他決定討厭這個女人。

  “太後。”殷無執的目光落在薑悟手臂上的掐痕上,克製道:“您往日,便是這樣叫陛下起床的麽?”

  姚姬低頭,慢慢把手縮了回來,道:“他為何不醒?”

  以前不是這樣的,若是叫不醒,隻要掐他兩下,他便會條件反射地醒來,乖乖看書,乖乖習武,乖乖聽話。

  穀晏打起精神走了過來,道:“太後,讓臣瞧瞧陛下。”

  姚姬失落地讓開了身子。

  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手中一直攥著的東西丟了,就像是一抔沙,使勁想要攥緊,卻不知在何時,流失的更快。

  如今一粒也不剩了。

  換成穀晏坐在床邊,他先是檢查了一下薑悟的脈象和眼睛,然後歎了口氣,細細地幫薑悟揉著手臂上的傷痕:“陛下睡了一夜,也該醒醒了。”

  “陛下,您昨日把大家都嚇得不輕,若是醒了,便睜開眼睛看看臣,好不好?”

  薑悟不理他。

  沒有人可以叫醒封印五識的喪批。

  “世子殿下,也已經跪了一夜。”

  薑悟尚且沒什麽反應,殷無執卻微微掀起了睫毛。

  “您若是一直不醒,世子殿下隻怕要被太皇太後放回府了。”

  喪批開始猶豫。

  他的確很困,但直覺告訴他,太皇太後的確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如果殷無執走掉了,那曆史就可能崩盤,他可能還需要再另想辦法把殷無執弄回來。

  ……喪批以前當然是不在乎所謂曆史的,畢竟他以前是阿飄,一切走向都跟他沒什麽關係。但他如今身在曆史之中,不管也得管了。

  但是,不想醒,不想睜眼,累。

  “陛下就開眼給臣看看,看看,陛下是不是真的沒事?這樣大家也都放心了,太皇太後知道陛下一定會醒,也就不敢隨便放走世子了。”

  奇跡發生了。

  殷無執屏住呼吸。

  穀晏都微微吸了口氣。

  喪批慢慢地,張開了……一隻眼睛。

  剔透的眼珠一動不動,與穀晏對視了兩息,便重重合上了。

  殷無執沒忍住,彎了彎嘴角。

  穀晏笑出聲,道:“好,既然陛下醒了,臣等便不打擾了。”

  姚姬沒看到剛才一幕,見穀晏起身,便問:“陛下……”

  “陛下醒了,但尚未睡夠。”穀晏說:“太後,先回去休息吧。”

  “若是如此,他方才為何不理哀家?”

  穀晏望著她,含笑道:“臣怎會知道呢?”

  姚姬後退一步,眼睛瞬間紅了。

  所以,薑悟是故意的嗎?

  他聽得到,也感覺得到,可就是,不願搭理她。

  他終究還是,恨她,怨她,厭惡她了?連最後一點情分,都不顧忌了?

  姚太後被扶出了太極殿,齊瀚渺也立刻派人去通知了太皇太後,表示陛下已醒,不必擔憂。

  穀晏收拾了藥箱,回頭看了殷無執一眼,道:“殿下。”

  一個東西丟了過來,被順勢接住,穀晏道:“藥油,手臂膝蓋都可以用到。”

  手臂,是薑悟的手臂,膝蓋,毫無疑問是殷無執的膝蓋。

  殷無執道:“多謝。”

  “陛下對殿下這般上心,你我日後難免要多打交道。”穀晏挎上藥箱,頜首道:“在下告退。”

  “有勞。”

  人一走幹淨,齊瀚渺就立刻把殷無執扶了起來,後者稍微活動了一下腿腳,道:“給使去休息吧,這裏先交給我看著。”

  “這怎麽行,殿下跪了一夜,您才是最該休息的。”

  “沒事,我都習慣了,以前在軍中,也經常被父親罰跪。”

  齊瀚渺還想說什麽,殷無執便不容抗拒道:“快去。”

  室內很快隻剩兩人。

  殷無執抬袖揉了一下眼睛,命人端來清水,先給薑悟清理了人中和虎口的傷勢,重新換上藥後,便將藥油倒在了掌心。

  學著此前穀太醫為薑悟推揉的動作,細細將那淤痕推開。

  那日他拿薑悟的手腕一下,就把他疼的冷汗直冒,今日姚姬下手卻是比他重多了,薑悟愣是一聲沒吭。

  這是什麽道理。

  也許是因為昨日睡的早,薑悟方才被叫醒之後,已沒有太多的困意,又被舒舒服服的上了藥揉了揉,那困意更是消散了不少。

  他再次張開了一隻眼睛。

  殷無執瞥他,道:“那隻也打開。”

  薑悟不吭聲,就隻是看著他。

  一隻眼開,一隻眼合,開著的睫毛卷翹,眼珠清透,合著的睫毛纖長,弧度優雅的像極了上鉤的弦月。

  殷無執的心,忽然咚了兩下。

  他試圖找些話題來打破這有些微妙的氣氛,輕咳一聲,問:“說實話,昨天,是不是裝的?”

  “是封印五識。”

  “裝死?”

  “不是。”

  “怎麽裝的那麽像的?不疼麽?”

  “疼。”

  “疼你不叫?”

  叫了就得聽她吵,薑悟當時泡完澡已經犯困,天大地大睡覺最大,為了睡個好覺什麽都可以忍。

  但他懶得跟殷無執說那麽多。

  “昨日若非是我。”他不說話,殷無執又沒忍住繼續找話題:“太後再繼續掐你,你當真忍得住?”

  這一點的確得感謝殷無執。

  薑悟在心裏說,謝謝你。

  但他嘴上是不會說的,他得讓殷無執知道,他就是一個卑鄙小人,一個該死的家夥,做不出什麽知恩圖報的事情。

  沒能得到對方的反饋,殷無執有些鬱悶,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

  “疼。”薑悟叫:“輕輕的。”

  “這就疼了?”殷無執又有話說:“慣的你。”

  那隻眼睛眨了眨,薑悟的睫毛濕了。

  “……哭什麽?”殷無執道:“好了知道了,會輕的,真是,太後掐你的時候怎麽不哭。”

  不是薑悟想哭,是這具身體想哭,從昨天被掐的時候就一直想哭,隻是被喪批用強大的意誌力按下了。

  薑悟把另一隻眼睛也張開,開始啪嗒啪嗒地放水。

  殷無執:“……”

  整個人都僵住了。

  眼淚很快打濕了鼻尖與鬢角,連同腦下的床褥一起。

  殷無執:“。”

  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擦一下。”

  “……?”

  薑悟放完了水,說:“擦一下。”

  殷無執終於回神,左右看了看,沒找到其他的布帛,於是揪起自己的袖口,傾身要給他擦的時候,又發覺外袖上麵有刺繡,擦上去估計會刮皮膚,於是把外袖卷起,露出裏麵柔軟的內袖來,小心翼翼地給他蘸著眼周。

  薑悟閉上眼睛,很放鬆地任他伺候。

  不管薑悟怎麽想,他此刻用著人類的軀殼,在哭泣之後,眼周鼻子和臉頰都不受控製地染上了一層緋色,看上去,十分可憐。

  怪動人的。

  殷無執默默收回袖口,薑悟抽了一下鼻子,甕聲甕氣:“堵。”

  殷無執隻好把衣擺撕下來,給他捏住鼻子,把鼻涕也擤出來。

  處理幹淨之後,鼻子看上去更紅、更可憐、也更動人了。

  殷無執避開視線,道:“還睡不睡,不睡起來吃東西。”

  “天亮了麽?”

  “亮了。”殷無執騙他。

  薑悟問:“幾時了?”

  “午時了。”殷無執又騙他。

  薑悟分不清時間,暗道難怪這會兒不困了。

  他懶懶地躺著:“那服侍朕起床吧。”

  從侍女手中接過帕子細細把他擦洗幹淨,殷無執主動提議:“就在榻上用膳吧。”

  這實在深深符合喪批的心意,他毫不猶疑地點頭:“嗯。”

  早膳不必吃的太油膩,也不需要特別準備,喪批被投喂了紅豆米糊,全程都很舒坦,因為殷無執沒有跟他提有的沒的,比如批折子去禦書房等,這些一聽就想躺平的信息。

  喪批難得經曆一次愉快的用餐。

  餐後,殷無執給他擦了嘴,又伺候著漱了口,開口谘詢他的意見:“待會兒臣抱陛下出去坐坐,好不好?”

  “好。”

  哪有不好的道理,隻要不讓他幹活,怎樣都好。

  殷無執同樣經曆了一次愉快的早餐時間,他慢條斯理地把自己也喂飽,漱口之後,來問薑悟:“現在出去?”

  薑悟點點頭,並主動張開了雙手。

  等抱。

  殷無執道:“今日風大,陛下戴個帽子。”

  帽子蓋在了喪批的腦袋上,毛茸茸的帽簷遮蔽了他的視線。

  “?”直覺不妙。

  但身體已經騰空而起,殷無執腳步飛快,等到再次被放下的時候,喪批嗅到了滿室的墨香。

  他腦袋上的帽子被拿下來,眼前是排成排等待檢閱的奏折,殷無執語氣堪稱溫和:“陛下坐著,臣翻給您看。”

  喪批:“……”

  他麵無表情地——

  閉上了眼睛。

  垂下了腦袋。

  垮下了肩膀。

  然後……

  死機一樣地往後癱。

  一隻手臂勾住他的腰,穩穩地將他攬在懷裏,嗓音低低地壓著笑意。

  “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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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喪批:騙子。

  阿執: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