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紹城從小就見慣了人性的肮髒。

  他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父母。

  他接受的教育告訴他：這個世界上隻有兩類人——有用的，和沒用的。

  他從不與人有深入的接觸，更不會與他們產生感情。

  快樂、悲傷、憤怒、絕望……種種的情緒於他來說，就像是奢侈品。

  這樣的他，與其稱之為“人”，倒不如說是一部完美的機器——一部由他的家族親手製造的，用於繼承家業的機器。

  他能做好所有的事情，且沒有一丁點的瑕疵。

  他認識的、認識他的所有人都對他讚不絕口。

  而他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對。

  ——直到遇見沈玥。

  沈玥是他生命中的一個意外。

  他喜歡掌控一切的感覺，唯獨沈玥的出現，不在他的計算之內，卻不讓他反感——甚至於還很喜歡。

  因為沈玥，他有了喜怒哀樂。

  ——或者說，他的喜怒哀樂，隻因為她。

  所以他無法理解沈玥因趙建恒的死而產生的哀傷。

  尤其在他的認知裏，“背叛”是一項很嚴重的罪行。

  曾經背叛過他的人，下場都比死還要更慘。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剛才他之所以會發那麽大的火，“嫉妒”在其中占了不小的分量。

  然而這些沈玥全都不知道。

  可這不妨礙她輕而易舉地原諒他。

  “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想：人長得好看，果然還是有優勢的。

  對著他那張委屈的臉，她就說不出一句重話。

  更何況，他也沒有惡意，甚至還是替她打抱不平。

  ——就是說話難聽了一點。

  許紹城仔細觀察著沈玥的表情。

  直到確定她沒有絲毫的不情願，懸著的心才一點點的放回原位。

  “你現在還難過麽？”他問。

  沈玥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這個問題，抿著唇保持沉默。

  許紹城拍了拍自己身側的空位，“躺過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這糟糕的台詞。

  沈玥的腦子裏驀地閃過某種少兒不宜的畫麵。

  偏偏許紹城又加了一句：“我保證你會喜歡。”

  沈玥表示：“我拒絕。”

  但這隻是她內心的活動。

  嘴上她問的是：“什麽東西？”

  許紹城並不揭曉謎底：“你躺下來就知道了。”

  沈玥猶豫片刻，還是爬上了床——卻是躺在離他最遠的地方。

  兩人之間的空隙大得還能再躺上一個人，許紹城瞥一眼，並沒有作出什麽反應。

  他平躺著，右手高舉向後，觸到床頭牆壁上的星形按鈕，輕輕一壓，原本暗淡的星星發出了金黃色的光。

  與此同時，屋內的其他燈光全部熄滅；頭頂的天花板上，星雲的圖案漸漸變淡、消失，最終露出大片大片的夜空，以及無數顆在夜空之中閃爍的明亮星星。

  沈玥不由張大了嘴。

  她從未見過這樣神奇又壯闊的美景，以至於她的第一反應是：“這是什麽投影嗎？”

  “不是。”許紹城又按了一下星形按鈕，天花板——或者說是兩塊透明的玻璃板，竟從中間分別向兩邊移動，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眼前的景象與之前沒有任何的不同，隻是沒了房頂的遮蓋，山間的冷風倒灌進來，凍得沈玥打了個哆嗦。

  “快關上！”她對許紹城說。

  他本就高燒未退，再吹了風……她明天可能會被醫生罵死。

  “沒關係的。”許紹城把被子裹緊了一些，“這樣就行了。”

  “看星星，還是沒有遮擋更好。”

  落星山很高，高到沈玥恍惚之間有種錯覺——好像天空離她很近，她一抬手，就能摸到星星。

  而她也確實伸手去摸了。

  “真漂亮。”

  哪怕沒有摸到實體，她的內心也充盈著感動和滿足。

  因趙建恒去世而生出的那麽些負麵情緒，早已被她拋到了腦後。

  許紹城偏頭看她。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揚起一個高高的弧度，臉上的驚豔分外明顯。

  “我得把這個拍下來。”

  沈玥舉起手機，“哢嚓哢嚓”的一連按了好幾下快門。

  她拍的幾乎每一張照片，都漂亮到不修圖就能直接做壁紙的程度。

  “我以前來過幾次落星山，可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星星。”

  “落星山山頂大多數時候都在下雨，偶爾還會下雪，像今天這樣晴朗的天氣，可遇不可求。”許紹城輕描淡寫地說。

  所以沈玥不知道，這樣的“可遇不可求”他究竟策劃了多久，又等待了多久。

  高燒讓許紹城變得十分虛弱。

  即使蓋著被子，在吹了十多分鍾冷風後，他也還是打起了噴嚏。

  一下接著一下，連續不斷。

  沈玥從他的身上越過去，強行關上了天花板。

  她傾身的時候，胸口恰好懸在了他的腦袋上方，他隻要抬一抬頭，就能碰到那兩團柔軟。

  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來日方長，他告訴自己。

  **

  沈玥盯著許紹城吃了藥，又給他量了一遍體溫——剛過38度，雖然還很高，但看得出打完針後

  已經慢慢在往下降了。

  她也就沒有留在他的房間。

  因為醫生的叮囑，她又定了好幾個鬧鍾，平均每兩個小時鬧一次。

  第一個鬧鍾在淩晨一點。

  沈玥撐著沉重的眼皮爬起來，摸著黑進了許紹城的臥室。

  一推開門，她就聽見他在喊：“玥玥！玥玥！”急切又慌張。

  沈玥的瞌睡一下就醒了。

  她按下床頭燈的開關，快步走到床邊。

  許紹城又熱出了一頭的汗，先前好好蓋在他身上的被子也被他踹到了一邊。

  他不停地輾轉反側，嘴裏叫著：“玥玥……玥玥……”表情異常痛苦。

  “許總！許總！”沈玥輕輕搖著他的肩膀，試圖將他從噩夢中喚醒。

  “玥玥！”聽見她的聲音，他更加的激動。

  許紹城的手在空中亂摸，一觸到她的身體，就將她牢牢抱住，一把帶入了自己懷裏。

  沈玥毫無防備地摔到了床上。

  好在床墊很軟，她沒有感覺到一絲的疼痛。

  許紹城的雙手收緊，下巴在她的額頭上蹭了蹭。

  他緊閉著眼，無意識地呢喃：“玥玥……別走……”

  鬼使神差的，沈玥伸出手，搭在他的腰上，一下一下地輕拍著他的後背。

  “我陪著你，不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