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恭請皇貴妃娘娘金安。”

  一眾命婦的聲音在延禧宮的大殿之中響了起來，皇貴妃魏氏端坐在主位之上，麵色之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皇貴妃看著眼前的這一群命婦，來的有禮親王福晉，慎親王的福晉，還有鎮平將軍的夫人，以及那位兆惠將軍的夫人。

  傅恒的夫人瓜爾佳氏帶著兒媳和嘉公主，自然也來了。

  隻是，一向位居人上的瓜爾佳氏，如今卻帶著公主，隻是淡淡的站在後頭，神色也沒有半分歡喜。

  還有一些王室宗親的側室，自己不能全然的記住名字。

  想起來皇後從前與這些人曲意逢迎，也是怪累的。

  皇貴妃笑了笑道

  “諸位不必客氣，都請入座罷。”

  “謝皇貴妃。”

  慎親王福晉坐在首位，她是慎親王的福晉，禮數之上，若是按著輩分來算，還比乾隆帝高出一輩兒去。

  新雅郡主，就是她的養女。

  也是禮親王府的嫡親女兒。

  她率先笑了笑開口道

  “皇貴妃身懷龍裔，還要操持這些，實在是太累了，我等也沒有什麽好去相送的，隻有這株雪蓮，是王爺去歲得了的，想著給皇貴妃補補身子，是最好不過的了。”

  她一臉的諂媚之相。

  後宮之中拜高踩低是常事，可若是連這朝廷命婦也染上了這樣的風氣，嘖嘖。

  皇貴妃莞爾笑了笑，看向慎親王福晉道

  “多謝福晉，有心了。”

  瓜爾佳氏坐在後頭，和嘉公主就坐在她的身旁。

  她自小是養在純惠皇貴妃的膝下的，想想當年，皇貴妃葬禮之上，魏氏派人去得意洋洋的宣告自己有孕的消息，卻被皇後給當眾嗬斥，下了好大的顏麵。

  如今倒是風水輪流轉了。

  隻是，慎親王福晉這樣做，未免太過分了一些。

  她與皇後是兒女姻親暫且不說，可是如今剛剛冊立皇貴妃，就巴巴的往上去，真是下了好大的臉麵。

  和嘉公主不忿的哼了一聲兒道

  “溜須拍馬。”

  瓜爾佳氏急忙拍了拍她的手腕兒，這個兒媳，什麽都好，恭謹孝順，與福隆安又是兩廂情願。

  可唯獨有一點兒，性子也是無拘無束的。

  她二人距離慎親王福晉不算遠，這一句話自然也落到了福晉的耳朵裏頭去，她惱怒的很，但是來人是公主，金枝玉葉，自己也不敢發作，隻能默默的咽下這口氣。

  皇貴妃自然也注意得到這邊兒的氣氛，她看了看坐在後頭的瓜爾佳氏與榮嘉公主，輕輕彎了彎嘴角笑道

  “富察夫人許久不入宮了，近來可好？”

  瓜爾佳氏聽到了皇貴妃的聲音，也並不起身，她隻是抿了抿嘴笑道

  “家中一切俱好。”

  言罷就再也不看皇貴妃半眼。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皇貴妃笑了笑道

  “聽聞傅恒大人近來染病，不知道可好些了。”

  瓜爾佳氏聽著她區區一個小小的妃子，居然如今說話也學著皇後娘娘的做派了，心裏實在是不滿，但還是忍住了。

  她笑了笑道

  “有勞皇貴妃掛念，萬歲爺已然親自去探病了。”

  喔，這倒是稀奇的事情了，乾隆帝重視傅恒，也合該如此的。

  隻是，傅恒大人的病情，乃是為了和親王弘晝的死，乾隆帝前去探病，究竟為的是什麽，也隻有他自己心底裏清清楚楚了。

  皇貴妃麵色之上，終於出現了一點兒緩和，她看了看身後一直不大說話的和嘉公主，輕聲道

  “公主呢，小公子近來可好？”

  按理說，她本來是皇貴妃的位置，實在不必如此小心謹慎，反倒是讓別人看了笑話兒。

  和嘉公主連頭都沒有扭動一下兒，偌大的殿裏安靜了許久。

  還是瓜爾佳氏莞爾一笑道

  “有勞娘娘掛念，一切都好。”

  總算是打破了這樣的僵局。

  在殿內的眾人也都實在是佩服和嘉公主，一句話都不與皇貴妃說，甚至剛剛行禮的時候兒，也是敷衍了事。

  她到底還年輕，也沒有什麽可害怕的。

  有夫君的疼愛，婆婆的照顧，還有皇帝的寵愛，婆家又是朝中的一等公。

  可是皇貴妃卻並不這樣想了，她笑意之後，眼底之中，是無窮無盡的欲望。

  慎親王福晉悠悠的開口道

  “聽聞前些日子，皇後回京，還是公主的額駙一路護送回來的，到底是親上加親的姻緣呢。”

  和嘉公主轉頭瞪了她一眼，並不想多說什麽話兒。

  想一想十二阿哥與新雅郡主的婚事兒，如今新雅郡主有了這樣的額娘，這門親事，隻怕多半也要廢止的。

  卻聽皇貴妃笑了笑道

  “福晉與皇家，也算是親上加親了，南巡之前，萬歲爺不就下了旨意，要郡主與十二阿哥成親，隻是……”

  她停頓了一刹那，尷尬的笑了笑道

  “隻是，咱們都回京這麽長時間了，也沒見萬歲爺的封賞，想來也是快了罷。”

  話音剛落，就見慎親王福晉臉上的神情果然一變。

  她出身大族，是舒妃的表妹，這門與皇後的親事，原來就是看重了十二阿哥是嫡子的身份，才會拚了命的將新雅往他臉前去送。

  可是如今，自己當年棄了十一阿哥，孤注一擲，如今卻滿盤皆輸。

  皇後被幽禁在靜心苑裏，雖然說是沒有廢除位分，可是冊寶，鳳印，都已經收回了君側，等於說是不廢而廢。

  她已經是紅顏老去，日後承恩，多半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樣驟然失寵的額娘，十二阿哥的前程，不用去想，也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新雅郡主，雖然是自己的養女，可是慎親王府之中，隻有這麽一個女娃娃，還是自己從小就悉心栽培的，如今，不僅僅不能為家族帶來半分榮光，反倒是要惹上禍患，自然不許。

  杭州城裏南巡的事情，京都城裏人言嘈雜，到底也是落進了自己耳朵裏一兩句的，皇後是因為什麽，禦前斷發，而十二阿哥的身份如何，還是撲朔迷離。

  皇後身後的依托，和親王弘晝，也已經暴斃牢獄之中。

  和親王府轟然倒塌。

  這樣沒有前程的夫家，即便是皇帝之家又如何，沒有了榮耀加身，徒惹殺身之禍罷了。

  她頓了頓，麵色尷尬

  “一切還沒定呢。”

  言罷就捧起來了身旁的一盞熱茶喝了一小口兒。

  這樣拜高踩低，眼瞧著皇後落勢，就要把乾隆帝旨意也給一下子蕩然抹淨了。

  實在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皇貴妃也抿著嘴笑了笑，默然不語。

  一行人待到離開了延禧宮的時候兒，已經是將近晌午時分了。

  先出來的就是瓜爾佳氏與和嘉公主這對婆媳了，二人臉上一丁點兒笑意都沒有，暗暗的朝著前方走去，尤其是瓜爾佳氏，一向喜歡熱鬧的她，今日連見了熟人都沒有什麽心思去熱絡地聊天兒。

  放眼整個京都城，也就隻有她與和嘉，會在這鋪天蓋地的歡喜裏，想起來皇後的那一分孤寂。

  看著和嘉公主徑直朝著外頭走去，瓜爾佳氏還是開口叫住了她，輕聲道

  “往日進宮，你都是要去皇上太後麵前問安的，今日怎麽也不去？”

  和嘉公主隻是別了別腦袋，輕聲道

  “今日宮中喜事兒，人人都是熱熱鬧鬧的，可我卻隻記掛著皇額娘。”

  瓜爾佳氏也是十分喜歡這個有情有義的兒媳，把她當作嫡親女兒一樣來疼愛的，所幸她自小就被皇後與純貴妃教導的十分善良。

  瓜爾佳氏抬起頭來，看了看長長的甬道，還有昔日繁華的景仁宮，一角宮闕仍舊清晰可見，可再也不複當日的盛況了。

  她歎了口氣道

  “宮中人多口雜，竟是連皇後二字也不可隨意提起了。”

  這樣的地方兒，往後不來也罷。

  她本就不願意進宮來這一趟，可是家中自己與夫君倒還不緊要，小輩兒們總還是要靠著皇家生存的。

  這才帶了和嘉公主進宮來。

  誰料想，更是對著故人更加愁思了一些。

  她與皇後，也算是多年的故交了。

  當年京都城裏最富盛名的就是瓜爾佳氏，與那拉氏，雙姝的容貌，可謂是滿蒙貴族之中的佼佼者。

  如今想想，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宮闈爭鬥自己並不在意，隻是覺得皇後這樣心思純善的人，不該去落到這個下場的。

  和嘉公主扶著婆母的胳膊，輕輕道

  “皇阿瑪就這樣縱容魏氏獨大，任由一個包衣，騎到了皇額娘的頭上。”

  她心底裏實在是有些氣不過。

  記得小時候兒，皇阿瑪對待皇後，是那樣的好。

  甚至，甚至連當年，生母嘉貴妃犯下了那樣的過錯，殘害死了皇額娘的五公主，自己前去叩頭問安，沒有一個人肯去接見。

  最後，還是皇後親自出麵兒，也算是保住了嘉貴妃最後的一點顏麵

  帝王的情愛，要麽是轟轟烈烈，要麽就是在無邊無際的沉寂之中悄然堙滅。

  瓜爾佳氏雖然也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卻覺得和嘉公主還在宮中，這樣說話實在是不合適，便拍了拍她的手道

  “安縈，這樣的話，也不必再說了，皇後，到底是犯了大罪的，你心裏有氣也好，可在皇上與太後麵前，該去盡的孝道也是要盡的。”

  她頓了頓道

  “你阿瑪已經在暗中查了，若是一切順遂……”

  她沒有再說下去。

  但願，但願一切順遂。

  也盼望皇後在冷宮之中扶綏安康，能夠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和嘉公主眨了眨眼睛道

  “是，兒媳知錯了。”

  她看了看門庭若市的延禧宮，還是覺得心底裏膈應的慌，便開口道

  “那兒媳改日在帶著孩子來問安罷。”

  瓜爾佳氏疼愛的拍了拍她，輕聲道

  “好，回去罷。”

  而延禧宮之中—

  人們都各自散去，偌大的殿內，皇貴妃也終於得以喘口氣，她捧起來了身旁的茶水，輕輕的抿了一口。

  看向跪在地上的慎親王福晉。

  眉目之中，夾雜著一絲得意。

  她淡淡的掀起來茶蓋，撇了撇浮沫，連眉毛也不願意抬一下兒。

  “福晉不必如此，有事盡管講，臘梅，攙起來。”

  慎親王福晉往後退了退，婉拒了宮女的攙扶，她隻覺得今日是自己出生以來最屈辱的一天了。

  跪在一個曾經自己最瞧不上的女子身前。

  她實在是沒有法子了，南巡回京之後，一切都變了。

  曾經自己得意洋洋的婚事，如今卻如同枷鎖一樣，就連王爺，也開始隱隱約約的埋怨自己了。

  可是新雅，新雅那個丫頭，卻還是一心想著做十二阿哥的新嫁娘。

  實在是愚蠢。

  自己也是走投無路了，才想到來懇求皇貴妃。

  她抿了抿嘴唇道

  “妾身不才，小女婚事與十二阿哥之事，如今，小女拙笨，實在是不配嫁與十二阿哥為妻，請皇貴妃娘娘，替妾身拿個主意罷。”

  皇貴妃卻隻是輕輕的笑了笑，她眼底裏的笑意已然隱瞞不住了。

  果然如此，一切都如自己所想。

  慎親王府裏，拜高踩低，如今也要將皇後一族，推的遠遠的了。

  她淡淡的撫摸著自己的護甲，恩了一聲兒道

  “這個本宮知道，可福晉是與皇後娘娘做的姻親，何況，新雅郡主與十二阿哥有兩小無猜之情，這些事情，萬也與本宮扯不到一塊兒去的。福晉實在是找錯人了。”

  慎親王福晉的臉色愈發窘迫了起來，她恨不得鑽進地洞裏頭去。

  “娘娘，如今還提什麽皇後呢，京都城都明白，皇後已經是位同虛設，如今後宮也好，前朝也罷，都是仰仗皇貴妃您的，妾身也是實在沒有法子了，娘娘也是做母親的，怎麽能夠眼睜睜看著女兒往火坑裏頭跳呢？”

  她字字句句都懇切，說的話更是感人肺腑，然而皇貴妃此刻聽了卻隻是想笑。

  這個女子，雖然嘴上說著是為了新雅郡主的前程考慮，可是事實上到底為的是什麽，人人都知道。

  她怕的是連累了慎親王府好不容易保住的榮華富貴。

  怕的是。

  可這些都與自己沒有關係，隻要看著皇後一黨徹底倒下，就連十二阿哥，議親都會成難事。

  那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皇貴妃伸手扶了扶她，輕聲道

  “福晉既然抬舉本宮，那就給你指條明路，讓王爺親自去萬歲爺麵前，便稟報新雅郡主告病，實在是不宜與十二阿哥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