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字字句句都在誅心。

  每一句話，都精準無誤的捅到了皇後的痛楚之上，她看著皇後一寸寸頹敗下去，嘴角的笑意不可抑製。

  “所以，哀家身為太後，皇帝的額娘，處死你，不僅僅是肅清宮闈，更是為了保全皇帝的臉麵，明白麽？”

  皇後低垂著頭，麵色灰暗，隨著皇太後吐出來的每一句話，似乎都覺得支撐不住身子一樣。

  殿內寂寂無聲，人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似乎是在聆聽著皇太後對待皇後的訓誡。

  皇後過了好一會兒才昂起來頭，她臉上淚痕未幹，琥珀色的眼睛發著淡淡的光亮。

  “當年婚約如何，太後心裏清楚明白，不是我求著嫁進寶親王府的，我已簪絹花，便是表明了心思。”

  當年的事情，的確是如此，皇後已經執意要做未亡人了，卻被寶親王在先帝爺麵前給插了一腳。

  皇太後目光有些吃驚，她瞪著皇後，覺得那拉氏，一向都是剛烈的女子，如今也終於掩飾不住了，過往的許多年，她都是用禮數禁錮住了自己的性子。

  “至於鹿銜草，也是太後與嘉妃冤枉臣妾在先，德州府棍棒之責失了孩子，臣妾是逼不得已保身子。”

  皇後抬起來眼睛，輕輕的冷笑了一聲道

  “前年樂安和之中，也是太後讓臣妾前去規勸和卓氏以致小產，還連累了八公主墜樓。”

  旁的事情都可以不計較，可是涉及到孩子，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皇後一想到，就覺得肝腸寸斷，她永遠不會原諒皇太後。

  “太後為了什麽處死我，在此地人人皆知，您自己也一清二楚，早年是為了氏族榮耀，如今是為了一己私憤，既如此，就不必再往臣妾身上安別的罪名了。”

  皇後冷冷的笑了一聲兒，她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什麽好去畏懼的了。

  一個將死之人。

  手中的白綾，如同是月光一樣的利劍。

  此生此世，她覺得許久都沒有這樣暢快的時候兒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郭娘娘所言甚是，太後這一生如此爭鬥，不累麽？”

  崔嬤嬤聽著聽著，隻覺得皇後娘娘的話越來越過分了，她急忙低下頭輕聲細語道

  “皇後娘娘，此話可萬萬說不得啊。”

  可是為時已晚，皇後的話，不知道哪一句觸碰了皇太後的逆鱗。

  暮春的天氣，京都城裏已經泛起來了一點點兒熱氣。

  靜心苑裏頭的眾人，伺候著的宮人與奴婢，更是背後一身的汗水。

  隨著皇後話語的落下，狹小擁擠的殿內安靜極了。

  滿殿的人都低垂著腦袋，不敢去看皇太後的麵色。

  隻有皇後抬著頭，她眼圈發紅，神情卻十分的淡漠疏離。

  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這些人，猶如後宮裏最可怕的這些魑魅魍魎，在今日，都紛紛揭下來了那一層偽善的麵目，露出來凶狠的心思。

  她心底裏除了嘲諷之外，競然沒來由的有一些失落。

  自己今日身死之後，乾隆帝，就要終日生活在這樣的女人身旁，好在，他也是一個心思深重的人。

  皇太後怒道

  “不必多言了，白綾已賜，你若是還有些臉麵的話，即刻自盡罷。”

  皇後回過神來，突然冷冷的盯住了她道

  “沒有皇上的旨意，臣妾絕不就死。”

  她這樣明目張膽的就敢頂撞太後。

  皇太後心裏的怒火越燒越旺，她往前了一步，冷聲開口道

  “怎麽？天下人都知道，哀家的旨意，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違抗，哀家是太後，是皇帝的親額娘，如今，是代皇帝，處死你這**。這……也是皇帝的意思。”

  言罷，似乎還覺得不夠，輕飄飄的道

  “何況，皇帝此生，都不願意再見你一眼了，你還指望著他來替你求情？”

  皇後此刻出奇的冷靜了下來，她不相信太後的話，輕輕的歎了口氣笑道

  “臣妾是萬歲爺的皇後，是大清的皇後，不是皇太後的玩偶，既然方才太後所列出來的，都是臣妾於君於天下的罪過，那能處死臣妾的，就隻有皇上一人。”

  為後不正，為妻不賢，這都是乾隆帝當年冊立時候想到的，既然如此，那這些罪過與皇太後也沒有什麽關係。

  皇太後看著她精致的臉龐，俯下身子來，伸出來手輕輕的碰了碰，

  “皇後啊，哀家奉勸你一句，不要逼哀家親自動手送走你，那樣兒，你我就都不光彩了。”

  鋒利的護甲劃過去，皇後的臉龐之上，霎時間就出現了一道血淋淋的疤痕。

  崔嬤嬤看了一眼，皇後秀麗的麵龐出現了一道傷痕，大驚道

  “太後！”

  皇太後有些憤怒的轉過來身子，怒氣衝衝的瞪了跪在地下的崔嬤嬤一眼道

  “還不給我住嘴，你明裏暗裏幫襯了她多少，權當哀家是睜眼瞎子麽？”

  崔嬤嬤見此，也不敢再多言半分了。

  她低著頭，默默不語。

  一旁的令貴妃見此，上前一步道

  “太後，太後還是消消怒氣罷。”

  皇太後看了看時辰，也不算早了。

  早些處置了眼前的這個礙眼人，也能夠早些料理，待到乾隆帝回來的時候兒，滿宮人的嘴巴，自然也都能夠變得幹幹淨淨的。

  她揮了揮手道

  “清漪，動手罷。”

  從前太後處死宮女，大都是崔嬤嬤親自去動手的，不讓主子受傷沾了鮮血。

  崔嬤嬤在宮裏頭這麽多年，手下冤魂，查都查不過來了，然而這一次，她卻不敢上前去了。

  “太後，奴婢是親眼看著皇後娘娘長起來的，如今，怎麽能夠下得去手，還請太後饒罪。”

  皇太後嘴角泛起來了一抹冷笑，她搖了搖頭道

  “清漪，既然你這樣菩薩心腸，那就出去候著罷，哀家這裏，多得是人手兒。”

  崔嬤嬤也是一大把年紀了，若是親眼去看著皇後殯天，隻怕身子也受不住。

  皇太後這樣的旨意吩咐了，就有兩個宮女上前去，攙扶著崔嬤嬤離開了殿內。

  皇後感激的看了崔嬤嬤一眼，事已至此，一切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崔嬤嬤總算是對待自己恩情多年，即便是將死之人，皇後心底裏對她也是充滿感激的。

  皇太後冷聲的吩咐道

  “令貴妃，讓你的宮女去做罷。”

  言罷，看著身旁的令貴妃身子輕輕僵了僵，皇太後不屑的嘲諷道

  “怎麽？你不是一直盼望皇貴妃之位麽？今日，隻要皇後殯天，明日，你就是後宮的新主子了。”

  這樣的話無疑是對魏氏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的。

  然而，她也不是第一日伺候在皇太後身旁，自然明白太後是個多麽狡猾的人，此時此刻，若是用了自己的人，他日乾隆帝追究起來，太後自然也會順理成章的將自己推出去。

  令貴妃也是個明白人，她怯怯的捂住了小腹，往後退了一步道

  “太後，臣妾還有身孕，實在是不宜……”

  即便是為腹中孩子積些福氣，此刻也不能在此殺了皇後。

  可是皇太後，目光一動不動的凝視著皇後，吐出來的話猶如刀子一般。

  “如今，你倒是知道畏縮了，當日，害死十三阿哥的時候兒，你可沒有想過這些。”

  她淡淡的撫摸著自己的護甲，上頭還殘留著皇後臉頰的血跡。

  令貴妃卻陡然一驚，她低下頭去，隻對上了皇後怨毒的目光，心底裏驟然漏了一拍，她急忙往後退了一步，麵色上尷尬的笑了笑道

  “太後，您這是說的什麽話，臣妾何時？”

  皇後抬起眼睛來，看向魏氏那虛偽的嘴臉，自己心底裏的猜測如今得到證實。

  她咬著牙，盡力的壓製住自己顫抖的聲音道

  “果真是你。”

  殺了自己的孩子。

  自己最小的兒子，十三阿哥永璟。

  當日的一切，皇後從來不敢去細細回想，一個自從娘胎就體弱多病，十分怕冷的孩子，死在了最冷的一個冬天，還是被歹毒的人推進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時至今日，皇後還記得他小小的身子上殘留著的溫度。

  玉琈急忙往前跪著走了兩步，從後頭扶住了皇後搖搖欲墜的身子。。

  她隻是突然悔恨，自己淪落到這一步之前，沒有來得及處置了魏氏。

  令貴妃麵色有些窘迫，她環顧了一眼四周，擺了擺手道

  “皇後娘娘，不是臣妾，不是……”

  就連魏氏自己都沒有想到過，即便是皇後如今已經落難，她最懼怕的，還是這個女子。

  最讓人心寒的莫過於。

  這一切，皇太後都是清楚明白的，她還是沒有提起來，皇後自己即便再不好，到底，十三阿哥，也是皇太後的嫡親孫兒，何至於死？

  皇太後此時此刻，卻沒有心思和餘力在這裏空耗時間了，她淡淡的擺了擺手道

  “動手罷。”

  看著兩個力氣大的宮人逐漸逼近了皇後，彎下身子製住了皇後，不能動彈。

  玉琈在一旁，突然尖聲的哭了起來

  “太後，奴婢求您開恩。”

  慈寧宮中的總管，孫公公，彎下身子，親自拿起來了那白綾，看了看皇後的花容月貌，也忍不住感歎了一聲道

  “皇後娘娘，您一路好走，可千萬別怪奴才。”

  皇後看著那白綾，情不自禁的往後退了退身子，可是胳膊都被人製著，動彈不得。

  玉琈和沅靈的哭聲兒越來越大了。

  皇太後惱怒的皺了皺眉頭道

  “哭吧，也好替你們主子盡一盡哀榮。”

  乾隆帝與傅恒幾乎是狂奔著到了靜心苑的門口兒。

  卻聽到了裏頭傳來了哭聲兒，二人都是一愣，乾隆帝隻覺得雙足有些僵住了。

  這個時候兒，一切恩恩怨怨都忘卻了，心底裏餘下的，隻是無邊無際的恐懼。

  他害怕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

  唯一可以確信的，就是靜心苑裏定然都是人，此刻進去，必定能夠看到真凶。

  傅恒心裏從來沒有這樣著急過，他看著層層把守的靜心苑，心裏暗暗的冷笑，想來宮中如今，除了皇太後，誰也沒有這樣的好本事了。

  傅恒急忙一個翻身越過了宮門，高聲的通傳了一聲兒

  “皇上駕到！”

  這一聲兒高昂，自然也傳到了裏間去，

  令貴妃驚愕的轉過頭去，鬢邊的流蘇都不小心摔到臉上，她聲音都忍不住輕輕的發顫了起來。

  “太後？”

  正在動手的老公公遲疑了一下兒，正在猶豫要不要用力。

  皇太後催促道

  “還不動作麻利些。”

  那孫公公自然也就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白綾層層纏繞在皇後修長的脖頸上，稍稍一用力，就是窒息。

  皇後隻覺得喘不上來氣，緊接著，是胸腔肺腑之內，發自內心的疼痛。

  鑽心的疼，她隻覺得耳朵旁邊也是嗡嗡的，一切聲音，都在遠離自己去了。

  下一刻，內殿的門突然被踹了開來。

  “給朕住手。”

  門邊守著的幾個奴才，也都被傷著了。

  門外站著的是傅恒和乾隆帝二人。

  迎著光，皇後看不清他的麵容，心底裏隻覺得，似乎是他來了。

  眾人都是一驚，正在回宮路上的乾隆帝，怎麽會出現在此地。

  皇太後驚訝的開口道

  “皇帝。”

  孫公公手上的力道還沒來得及鬆開，就被乾隆帝給一個耳光扇的滿頭金光。

  “孽畜，誰給你的膽子，敢對皇後動你的爪子。”

  乾隆帝這一掌，，費盡了力氣，孫公公的嘴角都吐出一口鮮血來，還摻雜著一顆牙齒。

  鮮血淋漓。

  傅恒急忙上前去，解開了皇後脖頸上的白綾。

  皇後已經奄奄一息，她無力的睜了睜眼睛，緊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玉琈在一旁哭喊著

  “主子，主子。”

  傅恒伸手探了探皇後的鼻息，已經是十分的微弱了，他麵色為難的看了乾隆帝一眼道

  “萬歲爺，皇後娘娘，隻怕是不大好。”

  若非今日親眼得見，傅恒是萬萬不敢相信，皇家裏還有這樣陰暗毒辣的一幕，他看著皇太後與令貴妃站在一處，就知道這樣的兩個陰毒婦人站在一起，不會有什麽好事兒。

  誰知道會有如此大膽的人，居然真的要私自處死皇後。

  乾隆帝轉過身去，看了看皇後，什麽也顧不得了，咬著牙開口吩咐道

  “此地的人，一個也不許離開。”

  言罷就彎下身子，親自抱起來了皇後，進了裏間之內。

  傅恒看了看呆滯的玉琈和沅靈二人，斥責道

  “愣著做甚，還不快去請太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