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作者:
我愛叉燒飯6 更新:2021-11-01 22:11 字數:4216
大殿之內終於是隻剩下了帝後二人。
寂靜的龍舟之上,一彎月光從外頭傾瀉而下,有打更人的經過,聽了聽梆子聲兒,真快,已然是四更天了。
一天的鑼鼓歡騰,終於在這一刻,即將卸下帷幕來了。
皇後不知道跪了多久,隻覺得膝蓋都有一些麻木了。
她強撐著身子,眉目冷靜的很。
倒是有些反常。
殿內重歸寂靜。
乾隆帝怒不可遏,他惡狠狠地瞪著皇後,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樣。
他是個性子十分極端的人,愛極了皇後的時候兒,恨不能將她揉進了自己的骨血裏頭去,可若是這份情誼轉成恨的時候兒,又是萬分的可怕至極。
“事到如今,你沒有什麽要對朕言說的麽?”
皇後筆直地跪著,眉目間帶著決絕地堅定。
“事到如今,臣妾還有什麽好說?”
即便是自己全部說了出來,乾隆帝也未必會相信了。
說些什麽呢?自己的委屈?永璂的清白?還是自己對他這些日子以來的失望呢。
他的眼睛,已經被太多東西蒙蓋住了,看不見自己的一片真心,也看不到自己與他多年的恩愛過往。
乾隆帝記得,她好像從來都是這樣跪在自己的麵前,沒有旁人一半的恭敬,那如畫的眉眼通常都是這樣,直愣愣的瞪著自己,像是永遠帶著不屑與嘲笑。
“如今事情已經敗露,你與弘晝,多年的私情,如同一盆冷水,澆得朕心灰意冷,如果不是今日,你還打算瞞著朕多久?”
乾隆帝是大清的天子,是這天地間最最尊貴的人,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忤逆自己,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心愛之人,是自己的妻子。一個女人,更加不可以!
可是乾隆帝從來不曾仔細的瞧過,皇後每次跪著的時候,那篤定的語氣後微微顫抖的聲調,還有堅韌目光後的通紅眼睛,褪掉外頭的那一層堅毅皇後的軀殼,她也隻是個女人。
回望昔年的恩愛種種。
二人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情何以堪呐。
他大手死死的握成拳頭,冷聲道
“朕想不明白已經這般待你你還有什麽不知足?”
乾隆帝看來,眼前的這個女子,實在是不識好歹。
自己將她,從一個落魄氏族之女,一個喪門星,迎娶進了寶親王府,又一步步的把她從寂寂無名的妃嬪,變成至高無上的皇後。
可是她呢?卻是怎麽樣對待自己的?
皇後此時此刻,倒是出奇的冷靜。
她跪坐在地上,眼角紅紅的,聽到了乾隆帝的話,心底裏隻覺得可笑。
“是,臣妾有後位,榮耀尊崇,還有什麽不知足?可是,臣妾心底裏究竟想要什麽?皇上是真的不知?”
她目光灼灼的盯住乾隆帝。
過了一會兒,冷笑了一聲兒道
“如今看來是我的過錯,我太貪心了,不該奢望太多。從前,靜音堂的日子就很好……”
她兀自喃喃著。
靜音堂,是乾隆帝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兒。
在寶親王府的後院兒,那是當時的側福晉那拉氏,偏居一隅的地方。
安安靜靜的,什麽都沒有,陪著她的,隻有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當時的寶親王小心翼翼,不敢去探望她,隻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兒,悄悄的問一兩句丫鬟她的近況。
那時候的日子安逸舒坦,沒有男歡女愛,更沒有榮耀尊卑。
更重要的是,當時的皇後,還沒有對乾隆帝,生出來一絲情愛。
乾隆帝怒道
“你這是什麽話?這樣不知好歹,朕冊你為皇後,頂著多少壓力,你卻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將這麽多年的欺瞞一呼而過?”
乾隆帝不知道哪一句話觸碰到了皇後的痛楚。
她昂起來臉頰,冷聲道
“不是我要做皇後的。”
依稀記得當年的景仁宮裏,是他拉著自己的手,要求自己去做這個皇後。
做這個,在孝賢皇後之後的繼後。
無論自己怎麽做,始終得不到一句認可,在宮人眼睛裏淪為笑話的皇後。
乾隆帝被她這樣的目光盯著,莫名的有一些心虛了起來,他咳了咳道
“可這個皇後給你的家族帶來多少榮光?不但讓你享了至高無上的尊崇。你的孩子都是尊貴的嫡出,你敢說,這個皇後,你做的不歡喜麽?”
兩廂爭執之間,仿若連乾隆帝也忘卻了,二人本來的麵目。
皇後此時已經無所懼怕了,她冷冷笑道
“是,臣妾不歡喜,登上後位的這些年,臣妾沒有一日是高興的。”
“自從登上後位,生出多少風波來?臣妾說過喜歡安安靜靜的日子,萬歲爺不聽,要把我推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因為這個位置,多年的舊事淪為人口中的笑柄,臣妾連自己的孩子都未能夠安然保住……”
她已經很努力的遏製住了自己的哭腔。
卻聽乾隆帝冷冷的開口道
“朕的孩子,你是一個都沒有護住,那是你的無能。”
如果說,先前的一切都是狂風驟雨,那麽乾隆帝淡淡的這一句話,則是將皇後推進地獄的最後一隻手。
她瞳孔都不可置信的放大了一些。覺得乾隆帝怎麽會變成眼前這個無情無義的男子。
這是自己的枕邊人。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枚尖銳鋒利的釘子一樣,狠狠的紮進自己的心裏,鮮血橫流。
皇後冷冷的笑了出來
“南巡一路,皇上的猜忌多疑,與那妓女陳氏的苟且之事,樁樁件件,都是將臣妾這個皇後的臉麵踩在了腳底下,讓天下人看笑話。”
“臣妾實在想不明白,身為天子,如何能夠這般言而無信?”
是他說過,不讓自己再受任何流言蜚語的侵害,如今,卻是他自己一個人,晚間再說回天話。
走到了這一步,皇後是真的疲倦了。
過往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個陳舊的傷疤,再次提起的時候兒,除了鮮血橫流,一點兒用都沒有。
多少風波,都是因為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引出來的。
那些傷痛,皇後都難以再去一一回想。
乾隆帝冷哼了一聲兒,負過手去。
“忤逆不道。”
他是有些心虛的,麵對皇後的指責,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孝賢皇後身影兒。
那個女子也是這樣,用最輕柔的話,一句一句的刺激著自己的內心,一個帝王,驕傲自負的心。
這麽多年來,他自認為,皇後與孝賢是不同的。
孝賢是結發妻子,如妻如母,可是皇後不同,自己鍾愛她,心甘情願的把她捧在手心兒裏,做一切事情都可以由著她的性子。
愛之於自己,不是肌膚之親,也不是相敬如賓,是乾隆帝在這寂靜深宮之中的唯一指望,是與皇後,生同衾,死同穴。
恩重三生,義同一體。
如今,這麽一點點希冀,也被皇後親手給摧毀粉碎了。
他抬起頭來,凝視著天空之中的一輪孤月。
想了想,自古的曆朝皇帝都是如此,孤家寡人,一個人,空落落的,這就是自己的宿命,不該強求太多的。
打破這一切的是小順子在殿外的聲音。
他尖聲開口道
“萬歲爺,大事不好了。”
乾隆帝心髒沉了一拍,他心下有些慌亂,還以為是皇太後那邊兒出了什麽事情,心下煩躁的很。
卻聽小順子繼續開口道
“豫妃娘娘,豫妃娘娘薨了。”
晴天霹靂。
豫妃博爾濟吉特氏,自從私情敗露以來,這些日子一直關押在私密的地方兒,如今她去了,那皇後的侄子訥蘇肯,隻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乾隆帝此時此刻卻無心理會這些,他怒道
“滾遠些。”
不知怎的,他下意識想要轉過身去看一看皇後。
到了這個時候兒,皇後仍然是他心底裏最最掛念的人了。
皇後此時此刻卻是出奇的冷靜,她盯著乾隆帝的背影兒,心底裏忍不住有一些感傷。
望著他的背影,那一刻,心思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年少時候,第一次進紫禁城時候,自己也是看著他挺拔堅實的背脊。
高大偉岸,就連陪嫁的老嬤嬤也說,寶親王忠厚情深,是個可以依托的人。
生育永璟之時,萬念俱灰之際,自己死而複生,悠悠醒轉過來的時候兒,也是看到他有些滄桑的背影,伺候的宮人也說,萬歲爺情深意重。
可是如今呢?
過往的事情,放到眼前來,似乎都是淡淡的諷刺了一樣。
皇後輕輕的笑了笑,心底裏忍不住歎了一句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情深意重,本是兩個人的事情,如今,倒是白白的牽扯了進來許許多多無辜的人。
訥蘇肯,多玉,弘晝,還有自己的十二阿哥,永璂。
下一刻,皇後伸出細白的手腕來,緩緩碰上發髻。她的手先碰到了薔薇玉釵,那是她前些日子過千秋,乾隆帝親自命人打造的。
是皇後這些日子以來,珍愛非常的飾物。
她頓了頓,還是一狠心將那釵拔了下來,緩緩放到地上。
她又揚起手來摘下了那枚珠花,那是陳舊的物件了,是皇後冊封典禮後南巡時在蘇州乾隆帝買的。
那一年,帝後二人榮華非常,也是一個女人一生之中,最最美好的時光了。
皇後的頭發驀然披散開來,長發及腰,烏黑明亮。
她側過身,而後從寬大的袖子內掏出一把細細的金剪刀。
她緩緩開口
“臣妾知道今日有來無回,特備此物以證清白。”
乾隆帝緩緩轉過身子來,看到皇後頭發散開,手中還握著一柄剪刀。
他麵上淡然,眼眸中卻早已亂了方寸。他死死盯著皇後怒道
“皇後,嬪妃自戕,乃是大罪。”
到了這個時候兒,乾隆帝還是情不自禁的拿皇帝的身份去壓製她。
若是皇後敢死在自己的麵前,自己就敢讓整個烏拉那拉氏都陪葬。
這是乾隆帝心底裏最最真實的想法兒。
皇後輕輕的拿起一縷頭發冷笑道
“萬歲爺多慮了,臣妾還不能死,臣妾自問沒有粉身碎骨的氣魄,但是也要眼睜睜看著皇上還我母子清白。”
會有那麽一日的。
皇後看著眼前灰蒙蒙的一切。
她心底裏卻始終相信,會有那麽一日,讓乾隆帝看清楚所有。
皇後吸了吸鼻子道
“隻是,臣妾與您走到今日這一步,緣盡情了,臣妾對夫君的敬重,被皇上踐踏至此,我的心,也死了”
她已經努力的壓製自己的情緒了,可是聲音還是夾雜著哭腔。
這麽多年來,子女夭亡,和卓氏蒙寵,樂安和失子,南巡寵幸娼妓,一件一件的事情,如同鋒利的刀刃一樣,一刀一刀的磨平了皇後的棱角,還有年少時候對待乾隆帝的真心。
她早就支撐不住了。
金剪哢嚓一聲兒。
十分迅速。
皇後的一縷青絲霎時間已經脫離。
她拿起來那縷頭發放到了麵前
乾隆帝是真的慌了,他吼道
“皇後!”
妃嬪斷發,從古至今,都未有過的事情。
更何況,她是皇後,是自己的皇後,更是大清朝的皇後。
即便乾隆帝再生氣,也沒有想過要處死她。
他而後又放低了聲音,輕柔的喚道
“景嫻……景嫻,你若是這樣做,朕會保不住你。”
情急之下,他也什麽都顧不得了,隻能輕輕的喚著皇後的閨名安撫她。
乾隆帝並未威脅她,皇後斷發,乃是大忌。
皇後這麽做了,後位,還有恩寵,全都付諸東流。
自己即便是天子之軀,也是不能夠安然護住她了。
皇後此刻卻什麽都不在乎了,她瘋魔似的笑了笑道
“臣妾今日所言若是心口不一,當如此發”
言罷又剪下了一縷
“今日過後,我與皇上再無夫妻之實,皇上不必過問我的安危”
乾隆帝又驚又怒,便準備去奪下來剪子,皇後舉起剪刀放到脖頸處道
“請皇上遠離,若是傷到您,臣妾背不起這個罪名”
乾隆帝攥住她另一隻手腕道
“你知道後果?除有國喪,不得剪發,你這是咒朕?你就這麽恨朕?”
皇後又剪了一縷,地上的碎發越來越多,她開口道
“若非為了永基,臣妾早就一死,隻是臣妾死不足惜,人言可畏,永璂的冤屈何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