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半緣修道半緣君
作者:我愛叉燒飯6      更新:2021-11-01 22:09      字數:4171
  豫妃看著眼前的訥蘇肯,麵色難忍悲戚,她手裏還拿著一個河燈,還沒來得及放下。

  訥蘇肯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瞧見豫妃了,久的他都快要忘記她的模樣兒了,如今看著心上人就在眼前,可是容顏,卻仿佛一朵即將枯萎的花一般。

  自己是個武將,不懂得那些酸詩句,如今瞧著眼前人的模樣,隻能記起來小時候姑姑帶著自己讀過溫庭筠的菩薩蠻: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

  今日是中元節,就連自己這樣的身份都能夠入宮來,這樣的大日子,豫妃卻絲毫不肯裝扮,素麵朝天的臉上,沒有半分血色,本來就纖瘦的身子,如今瞧著更加單薄。

  千言萬語在嘴裏,訥蘇肯最終說出口來的卻隻有一句

  “你……你近來好麽?”

  豫妃神色平淡,多年來的深宮生活已經把她的那些棱角一點點的磨平,她那份冷漠的臉龐在碰到訥蘇肯的時候,也隻有一點點的動容。

  聽了訥蘇肯的話,她隻抿緊了嘴巴,眼睛看向湖麵的一輪圓月,不願意瞧訥蘇肯那一雙深邃的眼睛,緩緩的開口道

  “不好。”

  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訥蘇肯喉嚨裏如同塞進了一塊沉重的鐵塊兒,說不出話來。

  豫妃博爾濟吉特氏,看著湖麵的一輪明月,看著美輪美奐,可是,不過是鏡花水月夢一場罷了,她自嘲的彎了彎嘴角道

  “不好,大人又能如何呢?”

  瞧著訥蘇肯眼裏的希冀一點點的破碎,見到自己的那點歡喜也逐漸消失,豫妃不屑的轉過身子去,她看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地方兒,或許那不是自己想去的地方兒,可是卻是自己該去的地方了。她伸手緩緩推開了訥蘇肯,往前走去。

  訥蘇肯看著她朝著光明處走去,仿佛自己再也抓不住了一樣,心急如焚,他急忙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豫妃的手腕兒。

  月亮圓圓,像一隻銀盤掛在天空上,遠處皆是亮光,隻有二人呆的這裏無邊的黑暗。

  訥蘇肯握著她的手,知道這麽做,有可能墜入萬丈深淵,可是,還是抑製不住自己的內心。

  他大手緊緊的一拽,豫妃就被他拽了過來,訥蘇肯步步緊逼,將她逼在了假山石上,背後是凹凸不平的石頭,硌得豫妃兩道秀眉微微蹙了起來。

  她掙紮著,目光卻死死逼住訥蘇肯

  “大人,你瘋了?皇上與皇後就在離咱們不遠處坐著,這裏來來回回過的宮人不知道有多少個,你當真要為了我,賠上全族的性命在這裏發瘋麽?”

  她言語冷靜的說出來這番話,看著訥蘇肯額頭上的青筋凸起來,像是一條條小蛇一樣攀附在他的身上。

  訥蘇肯隻是想不通,博爾濟吉特氏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對自己冷淡,對皇帝亦是如此,她的眼裏不再有光亮,隻是訥蘇肯不知道,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死過重生,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生,不能順遂心意的活著,死,也不能好生的死,這樣的人,在這宮中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訥蘇肯雙手緊緊的握著她肩頭,兩道劍眉緊緊皺著,或許是這幾年不大順心的緣故,他的臉色堅毅,下巴上,已經有了胡茬生出來,他從前稚嫩的麵容,如今看著也滄桑了許多。

  月光如水,傾瀉在二人身畔,訥蘇肯死死凝視著豫妃的麵容,一字一句的開口道

  “阿姐……”

  這樣的稱呼在二人之中響起。

  豫妃隻覺得自己心中有什麽東西,似乎一下子就垮掉了。

  訥蘇肯喉頭輕輕的滾動了一下兒,他眼睛裏似乎揉進了月光

  “我知道這麽做死路一條,可是我顧不得,你的安危,前些日子,驚聞你病重的消息,我……隻是那一陣子,額娘也在病著,我抽不出身來。”

  豫妃挑了挑眉毛看他,自己自然知道他抽不出空來,也知道額娘的病症從何而來,緣是托付了京都城裏的貴人為訥蘇肯做媒,可是訥蘇肯不屑一顧,連個麵兒都不肯露,讓那拉夫人淪為了京城的笑柄。

  訥蘇肯與自己曾有的事情,隻要他一日不成婚,乾隆帝便是一日放不下對他的戒備,始終不肯重用他,那拉夫人隻有這麽一個兒子,皇後也隻有這麽一個侄子,父兄早已經去世多年,他不肯成婚,等於是絕了那拉一門的香火。

  豫妃借著月光,淡淡的眨了眨眼睛道

  “如今大人已然瞧見,我身子康健,還望大人珍重自身,好生照顧老夫人。”

  難得一次的見麵兒,訥蘇肯不願意再聽她在這裏說些無用的客套話,他死死的握著博爾濟吉特氏的肩膀,狠狠將她擁入懷裏。

  豫妃自然是驚恐萬分,她雙手掙紮著,嘴上卻不敢出聲兒,這裏畢竟不是什麽隱蔽之處,她在訥蘇肯耳畔威脅道

  “訥蘇肯,你瘋了?”

  訥蘇肯死死的圈住了她的雙手,將頭埋進了她的頸窩兒裏,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片刻歡愉,他似乎是抽了抽鼻子。

  有濕濕熱熱的東西在自己身上流動,豫妃愣著了掙紮的雙手。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此刻是,趴在自己身上,哭了麽?

  豫妃從前時常見訥蘇肯哭,不管是小時候,還是少年時期的他,當時的他也是會躲在自己身旁偷偷的哭出來,如今,他已經成長為一個男子,卻還是會躲在自己懷裏落淚。

  豫妃愣住了,便也不再亂動,讓他在自己懷裏發泄著情緒。

  從豫妃踏進宮門的那一刻,訥蘇肯生命裏為數不多的歡愉,就徹底被乾隆帝剝奪了,他該恨麽?或許,可是他不恨,他隻怪自己。

  他的一生太苦了,幼年喪父,額娘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把他撫育長大,這麽多年來,指望他光耀門楣,他自己心裏明白,大丈夫不該困在兒女私情之上,隻是,終究是自己對不住多玉,自己害了她的一生,也賠進去了自己的一生。

  往後的餘生漫漫,二人都是同樣的煎熬罷了。

  福海的水在晚風下潺潺流動著,有微風拂過二人的耳畔,豫妃趁他不備,輕輕的抽出來手,本來是想一把推開他的。

  可是不知怎的,還是有些心軟了,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將自己眼裏的晶瑩給隱藏住,伸出來了纖細的手,有一下兒沒一下兒的輕拍著訥蘇肯的後背。

  “好了,我日後,不會再尋短見了,你也好好的,應允額娘,早日,早日尋個知心人吧,好不好?”

  訥蘇肯緊緊的抱著她,他身形本來就高大,如今半彎著身子,聽著豫妃的話,隻覺得心裏像是被一把刀子來來回回的拉扯著。

  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的回答道

  “我不能再耽誤旁人了。”

  訥蘇肯想了想,額娘病重,不知道還能熬過幾日,到那時候,偌大的府裏,隻有自己一個人了,朝中安定太平,乾隆帝便是不肯重用自己。訥蘇肯真是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豫妃的手一頓,她輕輕的放下了手,無聲的歎了口氣。

  二人相擁著,靜默無言,如同福海之畔的一對鴛鴦,又如同假山後的一對梧桐樹,緊緊相依。

  過了不知道多久,豫妃聽到了遠處有宮女窸窸窣窣的聲音,心裏有些慌亂,急忙鬆開了他。

  二人自小都是讀了聖賢書長大的,心中最仰慕坦坦蕩蕩的君子,如今覺得這般畏畏縮縮像極了小人,實在是百感交集。

  豫妃轉了轉自己的手,低下頭道

  “如今能偶爾瞧見你一次,我便心安了。”

  她抬起眼睛來,眼睛裏柔光浮動,在訥蘇肯眼裏比天上的圓月還要好看

  “望你也是。”

  言罷便輕輕撫開訥蘇肯的手,彎身出了這裏,朝著遠處走去了。

  有宮人瞧見她恭恭敬敬的行禮

  “參見豫妃娘娘”

  這樣的聲音鑽進訥蘇肯的耳朵裏,隻覺得十分刺耳,他往外看了看,豫妃的身影兒逐漸消失在了月光底下。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樣。

  訥蘇肯回過神來,自嘲的彎了彎嘴角,大手緊緊握成拳頭。

  外頭歌舞升平,遠處熱鬧非凡,法船焚燒了,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告慰先人,那是乾隆帝所在的地方兒。

  宮中從來不缺失意人。

  乾隆二十九年七月末--

  和碩和婉公主許配與巴林博爾濟吉特氏德勒克,婚期是定於十月,可是送親的隊伍卻七月就要出發了,和婉公主在宮中居住多年,一時間要出家遠走他鄉,還是那麽遠的地方兒,眾人心裏難免都有不舍,太後自是難舍難分,就連皇後,都早早的神傷起來,更不必提永璂這些從小跟在她身後長大的孩子們了。

  乾隆帝為表皇恩浩蕩,命人在京都城裏建了一座和碩公主府,就在和親王府不遠的地方兒,可是話又說回來,到底,德勒克也是科爾沁那裏的郡王爺,長兄如父,他到底是要回科爾沁成親的,偌大的公主府,也隻有公主有幸回鄉探親時候居住一二罷了。

  這是皇後數月之後再次瞧見和親王弘晝,他仿佛蒼老了許多,連背脊都不再挺拔,蓄起來的胡須也顯得他十分滄桑,他從前,可是個十分討厭胡子的少年。

  和碩公主的婚禮十分盛大,皇後明白,這也是乾隆帝為了安撫和親王府以及諸位宗親的手段,可別離人的難過卻是真的。

  出嫁之前數月,和婉公主一直陪伴和親王及皇貴太妃居住,到了臨出嫁之前的半個月,才回到宮裏來。

  雖然是和親王府的孩子,可到底是自小就養在宮裏的,出嫁,也是冊封的和碩公主,不是郡主,畢竟要在宮中出嫁。

  和婉公主的臉上雖然有新嫁娘的激動與忐忑,卻也有即將遠離故土的不舍,好在,自己即將要嫁的夫君,是個可托付的人,總算也有些安慰。

  她先是在福壽齋裏拜別了皇太後,太後待她恩重如山,自小悉心教導,如今太後還病著,在病榻之上,也不能親自送送她最後一程,自然心如刀絞。

  太後看著這孩子一身紅衣裳,好看極了,在自己的臉前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心裏也是欣慰,可目光往上瞧去,看著和婉公主死死咬住嘴唇,眼裏的淚珠兒活像珍珠一樣噙在眼睛裏頭,皇太後就忍不住了,她也簌簌的落下淚來。

  轉過頭對崔嬤嬤揮了揮手道

  “時候兒不早了,快送公主去吧!快去罷……”

  和婉公主福了福身子,聲音有些哽咽

  “安晴告退,皇祖母,皇祖母歲歲安康”

  人有旦夕禍福,這一去,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皇太後頤養天年,自知或許是活不到看到安晴回來的那一日了。

  崔嬤嬤見祖孫二人傷心,自己也有些觸動落下淚來,她拿起來帕子擦了擦道

  “今兒是公主的好日子,奴婢就代替太後送一送公主吧,快走吧!”

  和婉公主抽了抽鼻子,看著在塌上別過頭去的皇太後,心裏頭更覺得不舍,被宮女嬤嬤們簇擁著出了福壽齋。

  妝容都已經花了大半。

  崔嬤嬤攙扶著她,無奈的笑道

  “公主日後為人婦,千萬溫順些,科爾沁不比咱們這兒,公主定要好生照顧自己,萬事,可別委屈了自己,太後沒什麽能給您的,就隻給了您這個,讓奴婢千萬交給您。”

  崔嬤嬤言罷,從一旁的錦盒裏拿出來了一個小布包兒,遞到了和婉公主的手上。

  和婉公主打開來,隻見是兩個平安符,像是太後一點一點繡出來的。

  她眨了眨眼睫,覺得又有一些濕潤了。

  崔嬤嬤目光柔軟的看著這兩個平安符

  “太後說,公主生長在宮裏,是什麽好玩意兒都見慣的,也沒什麽稀罕物件兒,就這個平安符,是太後重新刺繡的,她說自己老眼昏花了,繡的不好,但有一片虔心在,佛祖就看在她年邁的份上,也會保佑公主平安順遂的。”

  這兩個平安符,還是當年,太後給自己的公主繡的,可惜無福。

  和婉公主雖然是和親王的血脈,太後一開始撫養她雖說也有私心,可是這麽多年下來,她是發自真心的疼愛這個孩子,希望她能夠一生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