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表演不愧是深夜表演，畫麵調暗了，音樂迷離了，許月亮進入狀態，完全不像是在直播。

  更像是一場詭秘的歡迎模式，往深處去是絢麗又危險的奇異世界，入口處是最能蠱惑人心的舞娘，每一個動作都撓在你心尖上，每一個眼神都似有深意引人入迷。

  彈幕已經瘋了，瘋狂地用猥瑣的語言來表達狂熱的讚美，【我好了】【我真的沒有了】【起立致敬】………

  林綺眠關掉了彈幕，整個世界都清靜下來。

  眼裏所能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從未知曉的許月亮。

  和她記憶裏的那個許月亮，完全不一樣。

  直播一直進行到了淩晨兩點，許月亮和大家打招呼再見的時候，還是活力滿滿的狀態。

  林綺眠脖子發酸，眼睛也發酸。

  手機屏幕熄滅下來，她往後靠近椅背裏，閉著眼睛休息了會，這才拿包上了樓。

  這一晚林綺眠睡得很不好，腦袋裏都是許月亮晃動的身影。

  沒有完整的劇情，隻有片段的畫麵，許月亮穿著校服和同學拉著手奔跑，許月亮偷偷躲在教室外麵啃冰淇淋，許月亮把一封粉色的信塞進林綺眠的桌兜，許月亮穿著貓耳女仆裝，問林綺眠：“你成年了沒呀？”

  林綺眠睜開眼，窗外晨光大亮，胸口又空又心悸得厲害，仿佛熬了個無法停歇的通宵。

  手機裏有院裏發來的消息，通知她明後兩天去參加B市的一個交流會。還有黃小藝清早發過來的大量信息，說昨天趙貝貝和程峰那事的後續。

  沒什麽值得驚訝的，趙貝貝翻了程峰的手機，發現了他和許多主播、網紅、小演員的撩騷信息，開頭都是一句，你要跟著哥幹早火了。

  趙貝貝和程峰大吵了一架，連夜搬出了兩人同居的房子。黃小藝最後總結到：【她還挺拎得清的，看來我可以轉交你的忠告了。】

  過了會，又發來了兩條消息：【那些小姐姐也是可憐，被這種披著個導演皮的渣滓騙。他哪裏有本事捧紅別人啊。】

  【也不知道被他騙了多少人，真想曝光他。】

  林綺眠猛然清醒，退出微信界麵，點進了橙子直播。

  程峰的賬戶名她還記得，現在主頁已經完全鎖了，看不到任何信息。

  林綺眠隻能從“小月亮”的粉絲榜往下刷，月榜排行有五十位，總榜排行隻有二十位，在這裏麵，她沒有發現程峰的蹤跡。

  這大大地降低了許月亮會被程峰騙的概率，起碼從目前的數據來看，許月亮並不是程峰的重點釣魚對象。

  林綺眠稍稍放下點心來。

  她起床收拾，在打卡時間的前一分鍾，進了醫院。

  佑海口腔是S市最知名的牙科醫院，和各大公立醫院都有外包合作，但他們內部是完全的私企製度，醫生沒那麽忙，管理也寬鬆，有個什麽事遲到早退一下，並不會記錄到最終的考勤裏去。

  所以當林綺眠匆匆地將工作證印上打卡機的時候，路過的方醫生笑起來：“你怎麽不從南門那邊進？”

  “來得及。”林綺眠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剛好。”

  方慧珍的目光從她的頭掃到了她的腳：“小林啊，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啊。”

  林綺眠低頭看了眼自己，襯衫有點不平整，裙子側縫有點偏，鞋子上沾著一點灰，沒來得及擦幹淨。

  許月亮打亂了她的作息，也打亂了她一絲不苟的生活。

  林綺眠指尖微微動了動，抬頭的時候掛上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可能是還沒換上衣服。”

  方慧珍笑笑，不深究這個問題，和她聊起了工作上的事。

  她們是同個科室的醫生，有什麽特殊的病例，有趣的事，都會交流交流。

  大多數時候林綺眠都隻是聽，她是個優秀的聆聽者，絕不在不必要的時候插話。

  方慧珍笑著道：“我今天一早接了個電話，一個患者，預約明天過來拔牙。”

  “我覺得明天肯定不行，這姑娘，好玩得很。大半個月前智齒發炎過來拍了片，一聽我說這牙得拔，就開始哭。

  “邊哭邊和我約時間，我說你炎症消了不在生理期就可以來。上周二，過來了，口腔狀態很好，很適合動手術。

  “結果我下單子的時候跑了，說自己有事，那個腿抖得啊，幾乎是篩著糠出去的。”

  方慧珍歎口氣，偏頭看向林綺眠：“哎，你說碰到這樣的患者，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拔牙多大點事啊，麻藥一打，什麽感覺都沒有。”

  “嗯。”林綺眠應了一聲。

  方慧珍：“好像還是個小明星來著，網紅，我帶的那實習生，說有看過她直播。”

  “直播？”林綺眠接了話。

  難得見她有興趣，方慧珍多說了些：“對，很漂亮。膽子小是小，但人沒什麽架子，挺有禮貌的。

  “不知道你認識不，我看那幾個小孩都知道，名字挺好記，叫月亮……”

  林綺眠停住了腳步。

  方慧珍：“姓什麽來著……誒，我這記性……”

  林綺眠：“許。”

  方慧珍一拍手：“哎，對，是許！看來你也認識，那真是小有名氣了。”

  林綺眠閉了閉眼，感覺有穿堂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吹得她腦子都有些懵。

  當一個人離開你的世界的時候，她可以杳無音訊，仿佛從來都沒存在過。

  可當她再回來，四麵八方，鋪天蓋地，所有的巧合都集結在了一起，哪裏都是她的消息。

  往後同行的路程裏，方醫生再說什麽，都沒能提起林綺眠的興趣。

  進了休息室，林綺眠打開衣櫃，盯著掛在裏麵的白大褂許久，這才拿出衣服，穿到了身上。

  頭發紮了起來，鼻梁上掛上了一副金邊平光鏡，這樣可以有效增加患者對她這張臉的信任度。

  要開始工作了，不能再想許月亮了。

  今天頜麵外的門診量挺大，還有幾台小手術，一直忙到過十二點，大家才歇下來。

  休息室裏聚集了一堆年輕人，一塊點了頓大餐，大家邊吃邊聊天。

  彭帥是新來的實習生，跟在方醫生手下，人長得帥氣性格也活潑，很快就和科裏的護士們打成了一片。

  “方老師人超好啊，我有事請假她都會給我的，不過我明天哪都不去，我女神過來。”

  護士們捂著嘴驚叫：“是上次來嚇哭了那個嗎？”

  “對啊。”彭帥笑得燦爛，“她有些膽小，超可愛啊。”

  “是可愛，長得也太漂亮了。人家那眼睛怎麽就能長那麽大呢！”

  “哭得眼睛都快腫了你還能看出來大？”

  “腫了的都比我大，忽閃忽閃的，睫毛也長，又黑又密，我剛開始還以為她是化了妝，後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才發現人家天生麗質。”

  “彭帥你眼光不錯啊。”

  彭帥掏出了手機：“那必須，我的寶藏主播，之前跳舞上熱搜了的就是她。你們有橙子直播的APP嗎？可以給我女神關注一個……”

  休息室裏間突然“哢”的一聲。

  是櫃門合上的聲音。

  吵吵鬧鬧的人群住了聲，彭帥伸著腦袋往裏看，壓低了聲音：“裏麵有人啊……”

  “好像是林老師，我進來的時候看她進去了……”

  大家徹底不敢吱聲了。

  林綺眠是他們科裏最年輕漂亮的女醫生，卻並沒有和他們玩到一塊去。

  她對待患者溫和可親，對待同事尊重有禮，學曆背景牛逼，工作認真負責。大概就是因為太完美了，所以總讓人覺得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林醫生從來不會主動挑起任何工作外的話題，林醫生上班時間哪怕診療室裏一個人都沒有，也不會玩手機。

  科裏組織的大大小小的聚餐團建活動，十次裏麵林醫生隻會去一次。林醫生自從來到他們醫院，年假病假事假全都沒用過。

  她仿佛一個無情的工作機器，清淩淩一張美人臉，麵上總是無波無瀾，讓人沒法去猜測她私底下的生活。時間久了，也不敢猜測。

  所以提到林醫生的時候，大家總會下意識地沉默。

  特別是在這種時候，生怕自己的吵鬧打擾到了林醫生。

  休息室裏變得異常安靜，隻剩下了吃飯的細微咀嚼聲。

  裏間的門輕輕一推，穿著白大褂的林綺眠走了出來，雙手插在兜裏，對上他們的視線，勾起唇角問了句：“吃飯呢。”

  大家慌忙應聲：

  “嗯嗯。”

  “我們想吃火鍋，就叫了大家一塊。”

  “林老師中午好。”

  “林老師吃飯沒有？”

  “吃完我們會把這裏收拾幹淨的，然後一塊去院子裏散味……”

  “挺好的。”林綺眠應了一聲，視線落在桌上彭帥的手機上，停留了一秒。

  彭帥很機靈，立馬站起了身。

  他拉開了身邊空著的凳子：“林老師，一起吧，這家的鍋底是真不錯。”

  大家靜了一瞬，下一瞬都更熱情了。

  林綺眠笑笑，走到了桌跟前，但人並沒有坐下。

  她看了看大家，問彭帥：“剛才聽你們在聊什麽女神……”

  “哎。”彭帥應了聲，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就，我很喜歡的一個主播，平時會看看她的直播。在咱們醫院，您才是真女神……”

  “我看看。”林綺眠打斷了他的話，視線下落，落點還是在他的手機上。

  “啊……”彭帥趕緊打開了手機，頁麵正停在許月亮的主頁上。

  “很漂亮。”林綺眠真心實意地感歎了句。

  彭帥的臉又紅了一個度，好像自己在專業領域被誇了一樣：“嗯，還，還行……”

  林綺眠瞄了他一眼：“經常看她直播？”

  彭帥：“嗯，下班以後……”

  林綺眠：“看了幾年了？”

  “啊，沒有沒有……”彭帥瘋狂擺手，“我不太看女主播，上大學以後時間比較自由，愛打遊戲，就看看遊戲直播……”

  “她來橙子幾年了？”林綺眠將話題拉了回來。

  彭帥見她神色自然，沒有什麽要責備他的意思，放下心來。

  他對小月亮的來曆如數家珍：“其實月亮來橙子也就兩年多一點，之前她在海魚，那邊很黑，她人性格又直。海魚年會的時候叫了一大堆女主播，讓她們上台玩遊戲，那遊戲挺侮辱人的，月亮當場翻臉，海魚那邊就找借口把她直播間封了……

  “後來是橙子替她付了一大筆違約費，才把人簽了過來。月亮很努力，別人一天播八個小時，她能播十二個小時，你別看她現在主要是跳舞的，其實她什麽都能幹，有段時間還做吃播呢。”

  彭帥撓了撓頭：“反正我喜歡她也不僅僅是因為她漂亮，她夠努力，每天看看她，就覺得幹什麽都有動力了。”

  說到這裏，彭帥真情流露，圍著桌子的護士們齊刷刷地“呦”了一聲。

  “看來是真愛粉。”

  “帥帥那你要把握住機會啊，明天人家過來了，好好努力，爭取能加個微信。”

  “女主播漂亮，我們家帥帥也不錯啊……”

  “你橙子賬號叫什麽？”林綺眠突然道。

  彭帥愣了愣，一下子捂住了手機：“林老師，那個，這個是我的私人號……”

  林綺眠：“你有在她的粉絲榜上嗎？”

  彭帥徹底呆住。

  林綺眠挺直了身子，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喜歡一個主播，要舍得給她花錢，支持她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