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色手印
作者:尚南山      更新:2021-10-31 03:49      字數:3200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晚上,房間裏漆黑一片。

  忽然走廊裏傳來了動靜,一陣沉重且雜亂的腳步聲。

  路鳴馬上警醒過來,他握住了桌子上的一把牛角柄的裁紙刀。

  這把刀雖然名為裁紙刀,他也的確隻用來裁紙,但是卻比一般的刀具鋒利,關鍵時刻完全可以當一把匕首使用。

  他的槍鎖在牆上的保險櫃裏,一時取不出來,應急還得靠這把刀子。

  他之所以如此警覺是因為白天的事。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曹伯仁被打了,不可能善罷甘休,必定會找來他青幫的後台。青幫也不可能咽下這口氣,所以肯定要來找他的麻煩。

  路鳴握緊刀柄,小心翼翼來到門邊,準備等對方砸門進來,先打倒一個做擋箭牌。他倒是不怕亂戰,怕的是對方手裏有槍。他如果手裏有對方的人,對方就不可能對他亂開槍了。

  腳步聲聽上去是五個人的,不過到了門邊,就停下了。

  路鳴的心一下子提了上來,腎上腺素開始激增,準備一場惡戰。

  “就是這間吧?”外麵一個惡聲惡氣的人問道。

  “就是這兒,沒錯,老大。”

  “那就好,可別弄錯了。裏麵好像沒人?”

  “管他呢,咱們隻管送信,把信送到了就算交差了。”另一個聲音飄忽道。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有東西從門縫下麵塞了進來,然後外麵雜亂的腳步聲再度響起,怪了,那好像是離去的腳步聲。

  路鳴一直沒敢動,等到腳步聲離開這座樓,這才回到桌邊打開燈。

  當時上海大部分市民依然還在點煤油燈,他買下的這間房子所在的地區正好通了電,他也就借光裝上了電燈。

  他來到門邊看著塞進來的東西,原來是一封信。

  他用手裏的裁紙刀裁開信封,裏麵的紙條上有一行字:路公子,請於明天上午九點攜袁明珠小姐,在仙客來大茶館吃講茶,裁定今天事件的是非。

  送信來的自然是青幫。信送到他這裏可以理解,估計對方不敢直接闖漕幫老大的住處,隻好挑他這軟柿子捏了。

  吃講茶是幫會之間評論是非的一種方式,如果幫會之間起了衝突,第一時間不是打打殺殺,而是雙方約定一個地方,邀請自己這一方認識的幫會大佬到場,雙方評判衝突的是非。這樣贏的一方很有麵子,還能得到利益,輸的一方也不至於一敗塗地。

  喝茶在中國的確很有講究,大小事情都在一盞茶裏分出青紅皂白,這是很文明的交際方法。若是像古惑仔那樣砍砍殺殺的,且不說兩敗俱傷,就是警察局也不允許,械鬥難免誤傷市民,影響社會秩序。民國時代維護社會治安方法很簡單,如果警察彈壓不住,立馬調軍隊來控製局麵。

  要說幫會最怕的不是官府,不是警察,而是軍隊,因為軍隊比他們更強勢,更不講理,隻要一聲令下,讓殺人就殺人,讓殺多少就殺多少,殺完了汽車喇叭一摁開拔走人,沒得商量。

  路鳴把信放到辦公桌的一個抽屜裏,坐下來沉思,理順頭緒。

  如果要找人說情,最好的人選當然是盛有德,天大的事隻要盛有德出麵一句話,無論是青幫、洪幫、漕幫,都要給幾分麵子,可是盛家現在連自己的事情都沒處理好,他不能再去添亂了。

  第二人選是張子揚,他想了想也否決了,幫會之間爭鬥很忌諱一方找官府或者警察局的人出麵,那樣會被人罵不講究,也失去了吃講茶的意義。

  洪幫他認識幾個有頭臉的人物,可是還沒熟到能讓人給他撐腰的地步,那樣就得花一筆錢請人家出麵,還不知道能不能擺平這件事。

  想來想去,他索性把這些都拋在腦後,對方既然通知他去吃講茶,說明這件事他們也不想鬧大了,既然這樣,他索性就自己去擺平。

  不管怎麽說,這件事他有理在先,曹伯仁在大街上公然對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亂拍,明顯有挑釁,不尊重人,甚至有事後訛詐的意味,基於此,就算打了他,砸了他的相機也還是有理,更何況也沒傷著曹伯仁,相機也沒損壞,大不了賠他一卷膠卷的錢。

  他正想著這些,忽然外麵走廊上又有聲音響起,這次不是沉重的腳步聲,而是窸窸窣窣的聲響,好像一條蛇遊走過來一樣。

  路鳴的身體又繃直了,神經好像繃緊的弓弦一般,他從那細微的聲響裏聽出了不祥的意味。

  這是怎麽回事?

  他經常在這間偵探所裏過夜,比在公寓裏過夜的時候還多,可是外麵走廊裏從來都是死寂一片,從來沒有過聲音,因為沒人會在夜裏到這兒來,外麵還有把守樓門的守夜人,外人沒有足夠的理由是進不了這幢樓的。

  他猶豫著要不要去打開保險櫃,拿出裏麵的手槍,可是想想還是沒動彈。

  他一步步輕悄悄走到門口,然後握住門把手,猛地拉開門,一下子跳到了門外。

  可是走廊裏空無一人。

  難道是出來覓食的老鼠?他晃晃頭,也許自己太多疑了。

  然而就在他轉身回屋的時候,卻猛然發現門上有一道鮮紅的血手印,在從屋裏射出的燈光映射下顯得格外醒目。

  他可以確定這是剛剛留下的,因為血手印上的血還在向下淌,在門上留下幾道醒目的痕跡。

  他猛地衝下樓,四處察看,還是都沒有人,他一直衝到大樓門口,見到了櫃台後麵昏昏欲睡的守夜人,詢問他是否見過有人進來。

  守夜人不好意思地說,的確有人進來,因為是青幫的人,他不敢攔阻,另外就再沒有人進來了,對此他賭咒發誓說隻有一撥人進來。

  路鳴忽然暗叫一聲不好,急忙又跑上樓去,果然他的房門關上了,是被人關上的還是被夜風關上的?

  他站在門前猶豫了一會兒,現在屋裏反而是不安全的。但也不能總是站在外麵啊,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在推開房門的一瞬間,猛地閃身一旁,以免裏麵的人偷襲他。

  房間裏有人,而且是女人,因為房門打開後,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兒。

  裏麵的人就藏在門後邊,就是他先前藏身的地方,準備等他進去好偷襲他。

  他把身子緊緊貼在牆壁上,也在等著裏麵的人出來好下手。

  兩人都不動,似乎在考驗對方的耐心,一門之隔,隻有兩人細微的呼吸和怦怦的心跳聲。

  “請問是哪路的朋友,若是想求錢財可是來錯了地方,我這裏沒有銀錢。”路鳴沉聲道。

  對方不是青幫的人,這一點不用懷疑,因為幫會極少有女人參加,即便有也都是家眷,不會突然冒出一個女飛賊或者女殺手。

  裏麵沒有回音。

  “你是想跟我耗一個晚上嗎?我奉陪,不過到了早上就會來許多人,那時候朋友準備怎麽辦?”路鳴嘿嘿笑道。

  他嘴上笑著,臉部肌肉卻是繃得緊緊的,手上的裁紙刀更是隨時準備出擊。

  “朋友,咱們要不坐下來喝杯酒,好好談談天怎麽樣,我屋裏沒有錢,可是有好酒啊。”路鳴繼續挑逗道,希望能麻痹對方,或者令其忙中出錯。最要命的就是對方一動不動,這樣他也就被盯死了。

  雖說這樣僵持下去,到了早上這個樓裏上班的人全來了,裏麵的人隻有束手就擒,可是讓他這個姿勢保持一夜,那是說什麽也做不到的,他可不是狙擊手。

  據說受過嚴格訓練的狙擊手可以保持一個姿勢不動長達七十二小時。他想不明白是怎麽做到的,比忍術高手還要厲害啊。

  對方很可能就是在跟他賭定力,如果他堅持不住,又不敢主動進屋發起攻擊,那就隻能向外逃走,裏麵的人就有機會溜之大吉了。

  “朋友,你可能不知道,我這扇門是可以從外麵鎖死的,如果我把門鎖死了,你就沒法出來,隻能從窗戶跳樓了。”路鳴繼續忽悠道。

  他是這樣說,也準備這樣做,雖說他所在的樓層隻有二層,就是他跳下去估計也就是崴了腳脖子,連骨折都不會有,但他還是想逼著對方跳樓而逃。

  正說著,裏麵忽然竄出一條黑影,他手裏的裁紙刀也本能地劃出,可是那條黑影像一塊石頭撞破房門對麵的窗戶,然後如隕星般墜了下去。

  路鳴這一刀劃破的隻是空氣,一線之隔沒有切割到對方的身體。

  他臉色青白,兩手都在微微發抖,現在他敢確定對方一定是女殺手這樣的角色,就憑她敢撞破窗戶跳下去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她的勇氣和狠勁兒。

  可是他什麽時候惹到一個女殺手了?

  他斷定這跟曹伯仁的事絕對沒關係,曹伯仁還請不到這樣的女殺手。

  “怎麽了?”

  守夜人氣喘籲籲地跑上來,他也是聽到了那一聲驚天動地的響聲,趕緊上來查看一下。

  “沒事,不知是哪個癟三閑著沒事,拿石頭砸壞了窗戶。等天亮了我找人來修吧。”路鳴故作輕鬆道。

  守夜人看著一地的碎玻璃,還有已經變得零碎不堪的窗戶架子,喃喃道:“好家夥,這得多重的石頭才能把窗戶砸成這樣啊?”

  “就是啊,這癟三可能是個大力士吧。”路鳴歪著嘴,出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