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壽塔寺
作者:咬枝綠      更新:2021-10-31 01:23      字數:3348
  傍晚時分。

  暴雨將整個城市淋得透濕。

  待天色完全暗下去,校園燈光亮起,蘇大女宿玻璃窗上的水珠才漸漸凝滯。

  陽台門被大力撞開,摻著土腥味的濕氣猛的灌進來,門又在一聲響後合上。

  孟聽枝見風咳了兩聲,握拳虛低著唇。

  剛剛去陽台收襪子的室友周遊走進來,幸災樂禍地說著。

  “聽到沒?聽到樓下學生會又在喊,匯展中心的展牌和橫幅被暴雨刮毀了,還好當年沒進學生會,天天幹苦力。”

  “這次的畫展辦得聲勢浩大,我們院拔尖的美女全都被喊去當免費講解員了,嘖,院長算盤敲的真響。”

  “枝枝,跟院長要錢!發傳單還一百塊一天呢。”

  孟聽枝的筆記本屏幕上正是這次蘇大美術院畫展的官方網頁,正文第一句就是“為了國內高校之間的學術交流”,通篇讀出不半絲銅臭。

  末尾是藍色字體的擬邀名單。

  孟聽枝滑動鼠標,點開鏈接,一眼看見“正睿資本”後頭的程濯二字。

  窗上密集雨珠隨重力滑墜,猝不及防地與其他雨珠相撞。

  “吧嗒”一聲,滴落在窗台上。

  關了筆記本電腦,孟聽枝正色說:“為美院出力是每個美院學子應盡的義務,提錢就太俗了。”

  “院長就這麽洗腦你們的?還應盡的義務?什麽時候學校收了讚助能把這破宿舍樓修修,我去壽塔寺進香還願!”

  室友們繼續吐槽,孟聽枝拿了睡衣毛巾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長發半幹落在肩後,發梢滴水洇透薄薄睡衣,孟聽枝拿著毛巾擦脖頸裏的水,就手打開旁邊的衣櫃。

  她穿衣風格明顯,黑白灰主色,偶有些青綠藍,也是飽和度很低的顏色。

  修長細白的手指劃過件件衣裙,她在腦海中設想著明天遇見程濯的場景。

  也許是在匯展中心門口,也許是迎賓台,周遭一定有很多人,那些拔尖的美院女生個個都會穿的落落大方又不失花枝招展。

  宿舍到點熄了燈。

  當晚的睡前話題從蘇大為何在基建上如此摳門,聊到這屆大三美院一係列知名美女的愛恨劈腿錄。

  獨孟聽枝寡淡無味,聊無可聊。

  周遊睡孟聽枝對鋪,笑著探出腦袋問:“枝枝,馬上都要大四了也不見你談戀愛,你不會是百合吧?”

  孟聽枝沒有睜眼。

  小小的床鋪裏,她攏著被子微卷身,似在一室鬱熱悶躁的空氣裏漂浮著,沒什麽說話的欲望。

  另一個室友小聲提醒:“枝枝可能睡了,她明早七點半就要到匯展中心。”

  翌日早上。

  逢周六,青林路少了趕早課的學生,行人寥寥,兩側的老香樟雨洗如新綠。

  孟聽枝翻著手上匯展中心發的流程表,確認嘉賓到達的時間,九點半。

  還有兩個小時。

  “孟聽枝!”

  一身玫紅小香風套裙的沈書靈,頭發精心卷燙,每一個圈圈都似有靈魂一般隨步態抖動。

  “你怎麽穿成這樣?”對方挎著小包,踩著細高跟走過來,上下打量完孟聽枝,好笑一聲:“我記得你不是答應院長去當講解員嗎?”

  蘇大美術院的美女分兩種,被孟聽枝的室友恰如其分地總結,一派叫七彩發色,一派叫真假名媛。

  沈書靈是後者。

  而孟聽枝,既沒有出挑發色,衣著打扮又沾不上半點名媛氣,進校三年沒有組織。

  孟聽枝低頭看過自己的白T和水洗緊身牛仔褲,“這麽穿不能當講解員嗎?我看一般講解員都這麽穿,穿套裙踩高跟——”

  微一停頓。

  “像銷售。”

  沈書靈今天心情好,沒跟孟聽枝懟上,隻抱臂幽幽嘲諷道:“一般講解員?你知道這次畫展請的都是什麽人嗎?”

  孟聽枝自然知道,那份公告自掛上官網後,她不知道點進擬邀名單多少次。

  因為擔心這樣的校級活動,那個人根本不會賞光,她昨晚甚至險些失眠。

  早起花了點心思才遮住眼下淺淺的烏青。

  上午十點三十七,陽光清透,樹蔭濃鬱。

  程濯在院長的陪同下出現在蘇大匯展中心前,立即受到了規模最大的注目禮,以貌取人是人之本能。

  他穿尋常白襯衫,質地偏薄軟,全靠身形撐著,擔不起青年企業家這詞的朗正風骨。

  像鼎盛家族衰了幾代還撐得住富貴門戶裏出來的貴公子,書香底子還在,頑劣裏透著憊懶。

  浸在天光乍泄裏,似瑕玉盈然。

  美院的院長以學術立身,迎來送往也不失匠心和圓滑,走上紅毯鋪就的台階,微轉過身,笑容可掬。

  “程先生,我安排一位咱們係的學生給你講解講解。”

  院長壓根就沒想過安排孟聽枝。

  他給孟聽枝帶過比賽,小組裏七八個人,孟聽枝話最少,問題也最少,老師喜歡這樣的學生,同時也不怎麽對這種學生上心。

  “沈書靈,你過來一下。”

  掃視一圈後,院長點名

  沒人意識到這似給皇上選妃的場景出現在高喊“秉德行藝”的美院有多諷刺,其他人隻為沒被選上而暗暗氣餒。

  孟聽枝甚至聽到旁邊一位七彩發色派的低嗤了聲,“關係戶,賣侄女算了。”

  沒賣成。

  程濯朝裏頭一指,“她吧。”

  眾人不知這個她具體是誰,小方陣人與人隻隔半拳距離。

  “第二排第一個,看起來很專業。”

  他說了話。

  孟聽枝時隔多年再次和他對上目光。

  .

  半年前,蘇城市郊,一輛黑色邁凱倫p1撞欄,車子基本當場報廢。

  能上新聞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頂級豪車,也因為副駕坐的是當紅小花旦。

  美色和錢權編故事,無非是那幾種陳詞濫調。

  隨後小花旦選了最體麵的回應,圈外男友,正在交往。

  兩個月後又發微博暗示自己已經回歸單身,發健身照,發減肥餐,說要拾起安穩心,認真出作品。

  網友曾經深扒那位讓當紅小花旦不安穩的圈外男友,但始終無頭緒。

  車禍現場的照片在新聞上能找到,放大圖片看見角落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冷硬腕骨上戴黑白配色的宇舶。

  孟聽枝就知道,那是程濯。

  換什麽都快,唯獨這塊表他一直戴著。

  他們絕對不熟,但孟聽枝對他也有幾分了解,那個圈子裏,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犯不著來美院看個展,身邊還跟著個伺機勾搭,勾搭手段還不高明的女學生。

  當個最像講解員的女大學生就好了。

  ·

  “後現代主義?”

  匯展中心分了好幾個展區,挑高的光源明亮而冷白,擺飾都是點睛之筆,錯開格局。

  他聲音本就清冷,經由以禪境為主題的展區一放大,似折玉的聲音。

  孟聽枝一直與程濯隔開適當距離,目光半分不往他身上放,隻在他露出興趣停步時,她才會提供講解。

  連程濯都很快發現自己這個講解員的不同。

  周遭的談話聲遠遠近近,伴輕盈笑語,別的女學生都聊到即將大四的實習問題,深談藝術和愛情的曆史緣分。

  而他隨手一指的這個女學生。

  是真的話少。

  恍然想到不恰當的比喻,像玩砸地鼠,冒個頭,砸一下,叫一聲。

  程濯自顧失笑。

  孟聽枝瞥見他淺淡的笑意,促然心悸,目光隻在他頰邊的梨渦上匆匆停了下,便看向他身邊的那幅畫。

  “程先生是對後現代主義感興趣嗎?”

  說實話,他不感興趣,但起了砸地鼠的玩心。

  “講講。”

  作為一個美術係的學生,老師給她們上了那麽多美術鑒賞的理論知識,為的就是在這種時候,發揮一個美術生的專業素養,為旁人提供答疑解惑,從而使對方對美術產生好感和興趣。

  每次理論考試前劃重點,一劃就劃半本書,學生們叫苦不迭。

  授課老師一概都用這句話來應付。

  到今天,孟聽枝才覺得老生常談必有其中奧義,需得慢慢參透。

  “後現代主義,是英國畫家查普曼在1870年舉行的個人畫展中,首先提出的油畫口號,後現代一詞,被他用來形容當時法國的印象派裏——前衛畫派超越的批判與創新的精神……”

  程濯掏出手機劃了幾下屏幕,分了心,沒聽清,也並不在意答疑本身。

  孟聽枝以為他沒聽懂,或者陳述太書麵,又換了另一種說法。

  “呃……這麽說吧,有些藝術作品的風格比較超前,當下會有審美局限,可能理解不了,但以後也許會被人理解,在美術界,評論畫的和畫畫的是兩個專業,畫派和風格有時候說不太清楚,可一個好作品出來了,總要有點說法,所以搞評論的人就要胡說八道了,這個以前沒見過,現在也不太理解,那麽就叫它後現代吧。”

  胡說八道是個笑點,他眼皮抬了下,唇角有弧。

  她悄悄捏住手上的一頁薄紙,將邊角搓成小小的圓柱梗,也朝他淡笑了下,平靜地轉回身子。

  不遠處就是單獨隔出的獲獎展區,其中就有一幅是她的,那是個對大學生來說含金量很高的美術獎。

  本來有點想展示自己,可等她扭頭時,程濯手機恰巧震響。

  他拿著手機問她最近的出口在哪兒。

  她指了路,領人去休息區。

  弧頂窗口的光落在腳邊,窗外樹蔭裏有飛雀聒噪的啾鳴,孟聽枝看著手冊上程濯的名字,退後半步縮進陰影裏。

  她站在安全妥當的社交距離外,聽程濯磁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字字落耳。

  “壽塔寺?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還指望上佛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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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少女暗戀成真的故事。

  有關專業知識皆源於百度和生活中見聞,勿考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