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作者:嗞咚      更新:2021-10-31 00:09      字數:4206
  “二位大人這邊請。”

  腳步聲越來越近,季央佯裝在找兔子,餘光卻半分不錯的落在三人之中,最高挑挺拔的那人身上。

  即便夜裏看不清楚幾人的樣貌,季央也能一眼認出裴知衍。縱然被關在詔獄,他挺直如鬆的背脊也一刻不曾彎過。

  眼中漫漫蓄起的水霧,讓季央漸漸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慌亂起來,甚至想要伸手去抓那模糊的輪廓。

  “小姐。”螢枝小聲又急促的輕喚她。

  季央從恍惚中回過神,螢枝緊握著她的手,將手絹遞給她,季央才覺察到麵頰上的濕意。

  好在孫嬤嬤一門心思跟在霖哥兒後麵,替他掌著燈籠找兔子,沒有注意到她。

  季央輕吸了口氣,將彌漫在心口的苦澀壓下,解釋道:“眼睛進髒東西了。”

  她快速將淚水拭去。

  螢枝點點頭,她不敢說方才她在季央眸中看到了悲戚。

  “表姐,你瞧見兔子了嗎?”霖哥兒在幾步開外問她。

  “還沒有。”季央的聲音不輕不響,清泠泠的正落入三人耳中。

  王紹平問葉豐海,“誰在那裏?”

  裴知衍側目而視,依稀可見昏暗處站著幾個人。

  葉豐海自然聽出了是霖哥兒和季央在說話,他心裏一琢磨對下人道:“去看看是誰。”

  季央每朝著裴知衍走進一步,心尖的滾燙就多升起一分,連帶著眼尾也染了薄紅,霎時就變得嬌怯怯,她可以咬牙讓自己變得膽大,卻控製不住這些變化。

  裴知衍看著回廊那頭,最先入眼的是季央裙腰上垂著的珍珠禁步,流蘇隨著步履緩動,秋月白的百褶裙上繡著素銀的蝶,好似要從月色中飛出。

  葉豐海見裴知衍神色沒有半分變化,心裏那點打算算是徹底消了。

  季央帶著霖哥兒走到三人麵前,朝葉豐海請安,“二舅舅。”

  霖哥兒道:“父親。”

  葉豐海像兩人介紹,“這是犬子,這是下官的外甥女,順天府尹季大人的嫡女。”

  季央欠身行禮,輕軟咬字,“季央見過二位大人。”

  江紹平笑道:“原來是季大人的千金。”

  季央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強裝鎮定,慢慢抬頭。

  就如她所料,裴知衍也正看著她,卻又與她所料不同——

  分明是同一個人,同一雙眸子,看她的眼神卻不同。

  季央始終記得初見的時候。

  那時定北侯戰退匈奴,凱旋歸來,皇都長街上擠滿了前來迎接的百姓,裴知衍一襲玄色的甲胄,身姿英挺,革質護臂上的銅獸徽威風霸道,是何等風光恣意。

  偏他又生了一雙自帶風流的鳳眸,過分出挑的麵容更像一個玩世不恭的矜貴公子。與季央印象中武將的粗獷和魁梧半點不相同。

  她那時不慎被擠出人群,驚了他的馬,他就騎在馬上,輕揚著鳳眸她,笑得漫不經心,神色間肆意侵略的意味十足,讓她沒有半點招架的餘地。

  而此刻裴知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皎然若清,便是他整個人的氣度都透著如鬆如竹的清冷雅致。

  這樣陌生的裴知衍讓她沒有一點準備,季央眼尾的薄蘊漾開,連同小小的耳垂都微微泛紅,鮮豔欲滴,看上去倉惶可憐。

  “走了。”

  裴知衍不知是在對誰說,聲音清朗似月,卻也高懸難摘,一如他的人。

  季央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他越走越近,回廊不過這麽點寬,兩人的距離很近,寬大的衣袂纏過她的裙裾,季央嗅到他身上淺淺的沉水香,攜著一點點的酒氣。

  裴知衍麵如白玉,眸光清明,反之季央的臉卻越來越紅,在月色的映襯下瀲灩生輝,猶帶似醉非醉著嬌意,好像吃了酒的是她。

  裴知衍自她身側走過,離開。

  季央陡然回過神,匆忙回頭,三人早已走入暮色之中。

  竟真的走了!

  季央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鴉羽輕顫下的眼眸裏無措大於震驚。

  *

  翌日,季央給葉老夫人請安後陪著她一同用早膳。

  葉老夫人見她精神不濟,眼下也掛著點青黑色,關切詢問說:“可是昨兒個夜裏沒睡好?”

  季央小口抿下勺子裏的桂花米釀,搖頭道:“隻是睡得遲了些。”

  哪裏是睡得遲了,季央一直到天將要亮才合眼。翻來覆去回想裴知衍看她時的目光,無論她再怎麽去解讀,那不輕不重的一眼都平淡的像是在看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

  就正如他說得那樣……不曾認識。

  季央心裏難過極了,又暗暗安慰自己,其實這樣才是對,裴知衍如今身居要職,得皇上重用,自然不會再像上輩子跟隨謝侯爺行軍打仗時那樣倨傲肆意。

  甚至也不再對自己一見傾心。

  季央更是胡亂猜測,上輩子或許是因為裴知衍常年在軍營裏不見女子,才會因那初見的一眼對自己如此執著。

  思及此,季央又低落了下來,如今的裴知衍,已經截然不同了。

  “吃了早飯再去睡會兒。”葉老夫人說。

  季央點點頭。

  “老夫人,大少爺和表少爺來了。”外頭的丫鬟進來通傳。

  季央手裏的勺子落到了碗中,發出突兀的脆響,葉青玄……

  葉老夫人喜出望外,沒有注意到季央的異常,笑道:“怎麽這時候來了。”

  話才說完,就見兩個清瘦俊秀的少年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季宴向葉老夫人請安,又拿出自己從大興帶來的荔枝,“一路上用冰鎮著,這會兒還沒化呢,給祖母和央央解暑正好。”

  葉老夫人開懷大笑,“就數你最有心。”

  季宴和季央是嫡親的兄妹,兩人相差兩歲,但性子卻差的十萬八千裏,季央膽小,季宴幼時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才算是有了幾分謙謙君子模樣。

  葉老夫人時常打趣說,把兩人的性子掰開了勻給對方一些就好咯。

  “祖母。”葉青玄溫潤如清泉的聲音響起,落在季央耳中卻心驚膽寒。

  肩頭被拍了一下,季央倉惶回過神,季宴揉了下她的發頂,笑問道:“怎麽見著哥哥來了也不高興?”

  葉青玄也朝她看去,微笑著拱手施了一禮,“表妹。”

  季央揚起小臉,無視葉青玄,望向季宴滿眸都是委屈,“哥哥。”

  季宴臉色一變,收了笑,“怎麽了?”

  母親過世的早,季宴把這個妹妹當寶貝疙瘩,小時候她受了什麽委屈便也是這樣怯怯的喊他,躲在他身後不說話。

  這會兒季央委委屈屈的一聲喊可把季宴的心都給喊得提起來了。

  *

  兄妹兩單獨說著話,季宴得知季央落水的事,一張俊臉都白了,將袖子一挽,氣怒道:“那個小混蛋,抄十遍論語哪夠。”

  他左右看了看,從書架上拿了本千字文。

  季央見他還真和霖哥兒較上勁來了,忙拉住他道:“祖母才說你沉穩了,我怎麽一點沒瞧出來。”

  季宴不以為然,“你沒聽過什麽叫本性難移?”

  季央被他這理所當然的話語弄的直發笑,把季宴拉了坐下,“父親要是聽見你這麽說,又該動怒了。”

  她說著自己卻微微愣住,是啊,一個人的性子哪有那麽容易改變。

  裴知衍雖做了文臣,可就像是收了鞘的劍,即便藏起鋒芒,骨子裏淩厲也是變不了的。

  季宴喝著茶見她出神,笑著打趣道:“你不是真想去父親麵前告我的狀吧。”

  “哥哥。”季央沒心思與他拌嘴,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決心,“那日救我的人是裴世子。”

  季宴看著她灼灼的目光發愣。

  裴世子?這世上哪還有第二個裴世子。

  季宴把手裏的杯子一擱,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你說裴知衍?”

  他和裴知衍打過幾次交道,這個人看著溫文爾雅,像個翩翩公子,實則一點都不好對付,為人更是冷漠。

  他曾親眼見過有女子在裴知衍跟前跌倒,而他就那麽不緊不慢退了半步,仍由對方撲進了水池裏,然後頭也不回就走了。

  季宴想不到他這次竟然會那麽好心對阿央出手相救。

  季央點頭,緊接著說出了讓季宴腦瓜子嗡嗡直響的話,“我傾心於他。”

  從季央住的小院出來,季宴還是頭重腳輕的。

  “時亭。”葉青玄不知從哪走了過來,“央央她如何了?”

  季宴扯了扯嘴角,“你表妹沒事。”

  葉青玄手裏拿著給季央帶的小玩意兒,笑道:“我去看看她。”

  季宴手臂一伸,勾肩搭背的把他攔了下來,“你表妹她困了,已經睡了。”

  “你表妹?”葉青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們什麽時候那麽生疏了?”

  季宴不自在地咳了聲,葉青玄喜歡季央他又怎麽會不知道。

  可阿央已經把話給他撂下了,非裴知衍不嫁……

  阿央自小就沒求過他什麽事,對什麽也都是淡淡,如今她跟自己開口,他怎麽能不答應。

  隻能勸葉青玄想開點了。

  季宴拍了拍葉青玄的肩,寬慰他的同時也安慰自己,他剛才對著阿央是滿口答應了,可鬼知道能有什麽法子讓裴知衍就範的。

  *

  翌日。

  苦惱了一夜的季宴騎著馬慢悠悠的繞著靈泉寺打轉,正想著尋個什麽由頭去裴知衍那裏探探虛實,就被一群衝出來的官差給弄得措手不及。

  “來者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衝在前麵的侍衛大有一副要把他押下馬的架勢。

  高義從後麵走出來,他一眼認出季宴,拱手行了一禮,問道:“敢問季公子怎麽會在此處。”

  季宴手裏握著馬鞭,淡然道:“路過而已。”

  高義四處看了一下,“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此處,季公子請回吧。”

  季宴拉長了聲音,“這樣啊。”說著翻身下馬,“雖是我誤入,但為保謹慎,還是親自去向世子說明一下的好。免得日後牽扯起來反倒麻煩。”

  他朝高義抬了抬下巴,“帶路。”又就近將牽馬的韁繩往官兵手一扔,大搖大擺的往裏走。

  高義有些傻眼,他怎麽看季宴好像專程是衝世子來的。

  高義將他帶到一處禪房,“季公子請稍等片刻,屬下去請世子。”

  裴知衍正在接引大殿聽一僧人講經,他手中捏了串佛珠,指尖輕撚著珠子沒有說話。

  高義道:“屬下這就請他離開。”

  裴知衍沉默幾許後道:“不必。”

  僧人聞言雙手合十退下,裴知衍又站了一會,將手中的佛珠隨意擱在香案上,走出大殿。

  高義還納悶世子什麽時候開始信佛了,當看到這一幕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季宴枯坐許久,茶都喝了兩三杯裴知衍才姍姍來遲,他在季宴對麵坐下,客氣兩句後道:“本官記得,山腳下應該立有衙門的告示,禁止上山,季公子怎麽還會勿入。”

  季宴想起被自己一腳踢到旁邊的木牌,麵不改色道:“我倒是沒見著什麽告示,對了,今早東南風刮得大,指不定是被吹哪去了。”

  裴知衍點頭,“我自然相信季公子的為人。”他看著季宴道:“或許是地釘打的不夠深。”

  季宴臉上的笑不尷不尬地掛著,“我看也是。”

  “不過。”裴知衍笑得雲淡風輕,聲音清冽如春水淌過,“倘若真是與案情有牽扯,我可是會親自去順天府衙門究查。”

  季宴在心中冷哼,還真是和他印象中的一樣,一麵客客氣氣的說話,一麵又下棍子敲打,渾身上下就透著兩個字,難搞。

  若不是阿央有言在先,季宴已經想起身走人了,他笑說,“正巧遇見裴大人,我倒是有一事想煩請大人幫忙。”

  “哦?”裴知衍抬了抬眼瞼,“不知是何事?”

  “查一個人。”

  季宴笑眯眯道:“一個身上佩有雲雷紋樣玉佩的男子。”

  高義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看向季宴,一時竟分不出他是不是故意的。

  裴知衍手擱在桌上,食指輕點了下桌麵,“季公子不妨仔細說說。”

  季宴見他果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心中更是不願意阿央與他扯上關係,便有幾分惱火地罵道:“一個偷了我季府寶貝的小毛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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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立誌要把兔兔央央養成狐狸央央,握拳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