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作者:明桂載酒      更新:2021-10-30 19:57      字數:5288
  池中一片漆黑,唯有最深處燃燒著一隻金色巨燭。

  厲無非越是潛入深處,便越是感覺識海裏發出一種陌生的嗡鳴,仿佛無數屍體的堆積之上、有嗜血的神坐在王座上說話。

  他持劍靠近的那一刹那,洶湧的靈力陡然如雪崩的灼熱岩漿,瘋狂灌入他的四肢百骸。

  厲無非空蕩蕩的左眼眶像是要炸開了。

  疼痛和灼燒幾乎令他粉身碎骨,他手中的劍掉了下來,單膝跪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夢魘。

  那是一些以前經常會在他識海裏出現的破碎片段。

  隻是這一次,霧裏看花的片段徹底變得具體、變得無比清晰,真實到令他恐懼。

  他被束縛著,幼小無助,身體無法由自己操縱。

  那是一把銀色的泛著冷光的劍,毫不猶豫地劈頭而下,他們斬掉了他的手,挖掉了他的眼。

  鮮血從他的眼眶裏緩緩流了出來。

  接著,他的胸膛也被剖開來,一隻戴著一枚羽戒的手伸了過來,將什麽東西從他的胸膛裏挖出。

  渾身像是被千萬根灼熱的利刀瘋狂刺著,痛到抽搐。

  他痛苦得想要嘶吼,嘴巴卻被封了禁製,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為什麽?他做錯了什麽?要這樣將他活活分屍?

  靈力騰繞的仙庭上,仙樂繚繞,戴著羽戒的那人言笑晏晏,與人推杯換盞,被稱為上神。

  他轉過臉來,笑容僵硬在臉上。

  厲無非終於看清了他的臉,竟和自己有著三分相似。

  一瞬間厲無非竟分不清這到底是自己過往的記憶,還是一場過過於真實噩夢。

  他心中陡然鋪天蓋地的充斥了崩潰的恨意,這恨意不知從何而來,盤旋而上,攪碎了他的理智。

  他渾身的氣息變得暴戾殘忍。他生出將一切都殺得粉碎、讓言笑晏晏的那些人血流成河的殺戮意誌。

  他左眼不知何時燒起了幽魂般的金色玄火,如利劍般撕破深淵的陰霾。

  這夢魘卻飛快在他的識海當中後退。

  他憤怒地提起劍,直追而上,一劍破空!

  許蘿一直在池子上麵等著,她找了條寬大的浴巾,就等著大崽從下麵爬上來以後,像捕捉小貓一樣一把把發狂的大崽兜住控製起來。

  然而她完全沒想到,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加嚴重。

  巴掌大的小人從潭底衝天而起,整個山洞瞬間飛沙走石、靈力狂舞,像是卷起了一場白色的可怖沙塵暴,乃至整個房間都快要被撕碎了。

  厲無非淩亂的白發散著,無風自舞,他滿臉是血,暗紅的左眼裏燃燒著寒冷的金色玄火,另一隻眼睛卻是戾不見底的深淵,渾身的暴虐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他俊美的包子臉上的傷痕似乎正在恢複,轉而生長出暗紅色的魔紋。

  他雖然隻有巴掌大小,但當他抬頭,許蘿對上他的空蕩無神的眼睛時,卻有種與什麽冷酷嗜血的古神般的龐然大物對視的感覺。

  許蘿嚇得渾身一激靈,事不宜遲,趕緊去用毛巾裹他。

  毛巾卻一瞬間被他劈了開來,化作碎片,飛向四方。

  那劍氣直指許蘿!

  按理說兩個世界處於不同的次元,此時許蘿也沒有對他有直接的肢體接觸,他的劍氣無論如何是掃不到許蘿的。可此時許蘿卻感覺整個房間劇烈震了震。

  如果不是空間折疊擋住了大部分攻擊和力量,恐怕此時房間牆壁將紛紛倒塌!

  係統率先感覺到不對,道:“先別管!快跑!”

  不用係統說,許蘿也不敢繼續多待,這個任務是在拿命賺錢吧!就算任務六給四萬塊,她也不敢幹了!玩遊戲需謹慎,大崽的確萌,可她怎麽能忘了他其實是個行走的人形兵器啊!

  她抱著腦袋打開房門就要衝出去。

  然而在“砰”地關上房門的前一秒,背上還是被波及而來的劍氣劃了一道。

  許蘿一個踉蹌,一個狗啃屎摔在地上,隻剩下一句驚恐的“臥槽!”

  劇烈疼痛從背上襲來,她匆匆吞了幾口結續丹,這疼痛才緩慢消失。

  在滔天的恨意中,鑽入厲無非耳朵裏的,是一句遙遠得仿佛跨越結界而來的“流淚貓貓頭!”。

  這古怪而熟悉的聲音猶如一股涼意,一瞬間兜頭澆向他衝天的怒火,令他從暴虐的戾氣中猛然清醒。

  發生了什麽?

  厲無非提著劍,頭疼欲裂,茫然地看向四周,卻隻見自己飛身在天上,幾乎半座山頭都被他一劍削平了。

  定禪閣塌了,藏經閣毀了。

  族玉山被血洗,山腰處十幾座暗哨崗浮屍遍野,死傷無數。

  ……她呢?

  厲無非心髒狂跳,頓時驚慌失措地返身回到山巔上去,然而整個定禪閣都變成了一片廢墟,連洞門口的那兩扇銅門也找不到蹤跡。

  厲無非心中直直的墜落下去,瞬間手腳冰涼。

  許蘿感覺到房間裏的震動已經停止了,這才提心吊膽地回來。

  她探頭進來,見到的便是山巔上一片廢墟中,大崽跪在地上,眼睛血紅,拚命以一隻旺仔小饅頭般的小手挖那個土堆。

  幹啥呢?清醒了就開始刨土?

  知道的人知道你是魔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土撥鼠。

  許蘿站在遠處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會兒大崽,見巴掌大的小人神誌似乎已經從瘋狂中掙脫出來了。

  他滿是血汙的慘白的包子臉上雖然全是絕望,甚至隱隱約約有幾滴淚水搖搖欲墜,但已經不像方才那樣變成了一個全無感情失去神智隻會殺戮的魔頭。

  許蘿這才鬆了口氣,走上前去,蹲下來,輕輕拍了拍大崽的肩膀。

  厲無非渾身一僵。

  他屏住了呼吸,時間仿佛都靜止了。

  許蘿在他背上寫:“我逃得快。”

  厲無非眼圈發紅,垂著的眼眸裏全是崩潰,感覺到自己背上一筆一畫的巨大而熟悉的字體,他幾欲發瘋的神智這才緩緩地、緩緩地放下來。

  方才那一瞬間,他天靈蓋都在嗡嗡響。

  他沒有想過,第一個對他好的人,竟死在他的劍下。

  他匆匆抬手,在臉上拭了下,啞聲道:“你沒事怎麽不早些回來!我還以為我殺了你。”

  許蘿感到震驚,在他背上寫:“你哭啦?!”

  厲無非扭過頭去:“這怎麽可能。”

  別以為剛才沒看見你拿髒兮兮的小手哭唧唧地抹眼淚,包子臉上已經留下了三條髒汙的淚痕印子了,眼角還腫得像桃子一樣!這就是證據!

  許蘿剛才那一下背上的確是很疼,但吃了結續丹以後就好得很快,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見大崽跪在這裏,黑色袍子上全是灰塵、破爛不堪,小劍不知道被他丟到了哪裏去,他的小手上也全都是血,許蘿便更加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了。

  她在地上寫:“好了,我沒事。”

  厲無非不相信,仍然追問:“你肯定受傷了,你究竟傷到了哪裏?讓我看看!”

  說完這話他才想起來,他根本看不見她,心中頓時一陣氣惱。

  惱的是自己。

  許蘿不好說自己被他劍氣劃傷的是背,不然大崽要是提出摸一下自己的背,發現自己有半座山那麽大,豈不是要嚇死?

  但要是不把傷處給大崽看看,以大崽的偏執性格,肯定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到底。

  於是許蘿謊寫:“隻是掌心劃破了一點。”

  “這些丹藥,你全給我吃了。”厲無非打開乾坤囊,將自己的傷藥盡數倒出來,全都給了她。

  “……”這不是先前我給你的嗎?好家夥,羊毛從哪兒薅來的就還到哪兒去是吧。

  許蘿想著要是不收下,大崽肯定會更加自責,於是便裝作嗷嗚一口氣吞了,實際上卻把他遞過來的丹藥放進了係統麵板的儲藏袋裏,以後再用在他身上。

  見丹藥消失在空中,應當是她吃了,厲無非心中這才鬆了那麽一點點。

  他原本從亂葬崗爬出來的時候,就滿身都是戾氣,方才又恢複了一些記憶和血海深仇,眼下更是如嗜殺的野獸,暴虐的意誌充斥了他的識海。

  但或許方才以為親手殺死了她這件事,給他帶來的刺激實在是太大,此時他盡力克製之下,竟然勉強能將體內那股殺人的衝動克製住。

  厲無非從未想過她會在自己心目中這麽重要,可方才那股驚慌無措又並非他的錯覺。

  他在心中努力為自己辯解,大約是在深淵裏太久了,遇到一個對他那麽好的人,他才會想要拚命抓住那點溫暖。

  但日後若是她有一天要離開,他也不絕不會在意的。

  正這麽想著,許蘿站起來。

  他立刻提劍警覺道:“你去哪?!”

  許蘿:“……”

  厲無非:“……”

  許蘿的任務完成提示適時跳了出來,這一次卻沒了“恭喜”:【主線任務六完成二分之一,獎勵一半的金幣2000,積分同樣獎勵一半3。】

  許蘿問:“完成了一半?”

  剛才大崽發狂成那樣,她還完成了一半,這是她沒有想到的。

  係統道:【你看看周圍。】

  半座族玉山已經被一劍削平,暗哨崗都是三大門派的弟子,此時已經被掩藏在亂石之下,甚至還死了兩個山腳下未來得及撤離的長老。

  血流一地,斷肢橫飛,周遭死寂如墳。

  饒是許蘿在玩這款遊戲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修/真/世界和根正苗紅的二十一世紀不同,肯定是會死人的,但她看見地上的血液,頭皮還是一陣發麻。

  不過原著中,死的好像不止是族玉山上的這點人,周圍方圓千裏的村莊、乃至天衡七州都陷入了血泊當中。

  所以任務提示才說自己完成了一半。

  完成了一半就一半吧,總比死了原著中那麽多無辜的小人好。

  係統道:【但你的任務除了幫助厲無非回到魔神之位,還有阻止他劍指山河、使整個修真界生靈塗炭。如果最後通關統計成果時,你沒達到八十分,你最大的一億獎勵值就會沒有。】

  一億?!

  許蘿震驚,骨子裏的賺錢dna狠狠地動了。

  那她覺得大崽必須可以搶救一下!

  正當她這麽想著,厲無非頭頂的黑化值槽就跳了出來。

  許蘿記得自己在地牢看見他時,黑化值還隻有百分之三十,之後上上下下地波動了一些,但也沒變太厲害。

  而此時,取回一隻眼睛和大部分記憶後,他的黑化值竟然直接飆升到了百分之六十!

  而伴隨著他的魔骨、魔種的取回,黑化值必定將繼續狂漲!

  這真的還有救嗎?

  厲無非見許蘿沒有動靜,以為她還在惱恨自己傷了她。雖然方才自己是失去理智發了狂才傷了她,但他也無法為自己辯解。

  以往他痛極強忍時,吃上一塊茯苓糕便會好一些。

  “你隨我去鎮上,我有東西要買給你。”

  他低著頭,垂著包子臉,負劍身後,小腳無意識的在地麵上磨蹭來去。

  許蘿仿佛看見了一隻不小心伸出爪子傷了人的小野貓,愧疚別扭地試圖給你舔舐傷口,不由得笑了笑,在地上寫:“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

  想了想,許蘿又追加著補了一句:“但答應我,以後別亂殺人。”

  厲無非已恢複大半記憶,雖無法明確知道自己到底什麽身世、從何出生,但也約摸清楚了一些事情,知道自己該找何人尋仇。

  他心中滿是暴戾之氣,若是去尋仇,一路上必將死傷無數,這他沒辦法控製。

  但她方才在場,想必已經知道了他是一隻來曆莫測的魔,待在他身邊會凶險萬分,她卻也不怪他,也沒有離開他……

  等等,她似乎沒說過她不會離開。

  厲無非心情變幻莫測。

  他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直接答應許蘿這個要求,而是道:“若你在場,我便不殺人。”

  許蘿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見大崽居然這麽乖,心中高興得很,立刻寫道:“那好,我會陪你。”

  直到你重回魔神為止。

  盯著地上那個“陪”字,厲無非眼中血腥之氣竟然慢慢壓了下去。

  ……她就這麽答應了一直陪著他麽?

  他喉結不由自主動了動。

  許蘿這邊響起了新的任務提示:【請接收主線任務七:請協助厲無非拜入清元派,成為清元派少主。任務獎勵金幣為5000,積分為8。】

  魔骨就在清元派,這個任務應該是為了方便完成主線任務二:取回魔骨。

  剛放鬆一點呢,主線任務就來了,拿回魔骨就意味這大崽離愈發黑化不遠了。

  許蘿頓時又愁得慌。

  她隨厲無非下了山。

  路上,厲無非從黑袍上撕下了一條布條,仍然遮住了雙眼。雖然左眼已經恢複,但他的左眼呈暗紅色,看起來便非同尋常,他此時不想引人注目。

  他雪白的臉上的傷痕已消失,以前控製不住的魔紋現下因為力量取回來了許多,也能控製了,逐漸褪了下去,日後便不需要戴麵具了。

  於是,這是許蘿第一次看清楚大崽的包子臉。

  漂亮精致、略帶三分邪氣的五官,隨著下山的路,肉嘟嘟的下頜一顛一顛,萌得許蘿目不轉睛。

  厲無非雖然看不見許蘿,但卻是能感覺到一道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臉上的。他對自己的樣貌沒有了解,也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俊是醜,因此心中生出幾分緊張來,還有點害臊。

  他忍不住將小小的劍負在身後,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許蘿看著大崽小短腿邁得飛快,一會兒跟著他解鎖來到了附近的鎮上。

  厲無非掏出靈石,買了一袋茯苓糕給許蘿。

  但他渾身血汙,一路上一直被鎮上的人盯著看。

  於是他想找個客棧先行清洗一下,換身隨身衣物。

  許蘿跟著他來到了一家同福客棧。

  這兩年修真界有些亂,三大門派式微,逐漸鎮壓不住一些邪祟,族玉山附近的鎮上更是魚龍混雜,於是入住這些客棧都是要登記在冊的。

  若是厲無非一個人來此,他大約把劍往櫃台上冷冷一放,便要勒令掌櫃給他開一間客房。

  然而此時流淚貓貓頭還跟在他身後。

  少年不想自己看起來像個粗魯的野蠻人。

  於是他猶豫片刻,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

  許蘿看著大崽提起櫃台上的毛筆,用那種整個拳頭包住筆的笨拙抓握方式,對照著他的小本本,一筆一劃地寫下他的化名。

  他的小本本是那種修真界七八十歲老頭都不用了的老人頭小本子,用粗糙的線縫製,殼子是一張牛皮,已經被他用的快要爛掉了,一翻開裏麵全都是練習寫的字。

  許蘿感到震驚,在他背上寫:“你不識字?!”

  厲無非的臉登時“唰”地一下紅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要嘲諷他!

  “不是不識字,隻是不會寫!”厲無非對著空中喝道。

  他從亂葬崗出來的,隻有一隻左手,能識字讀字就不錯了!哪來的機會學會寫字?

  客棧來來往往的人全用看神經病般的眼神看著這個突然大吼的少年。

  厲無非:“……”

  許蘿笑得快喘不過氣,故意在他背上寫:“那不還是個小文盲?”

  大崽長著一副學霸臉,怎麽竟然是個白癡學渣?

  厲無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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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寫字,大崽競爭力-10000

  大崽:“……”碼字的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