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之後王崎第一次感到急躁。

  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王崎知道自己不應該有急躁的——或者說著急也沒有意義。

  他所在意的一切事情，都已經發現了。他現在所在的“地點”，已經來到了時間的終末。

  如果他的理論有誤，模型有錯誤，黑洞也不能穿梭時間。那麽，事情已經發生過了，就算他如何急躁，也沒有意義。

  而如果他的理論正確的話，那他根本無需急躁。不管怎麽樣，他隻要越過了第二道事件視界，他就能夠改變曆史。

  但是，情感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講述。

  一想到自己和自己所經曆的過去，有了有限大數的間隔，他就有些不能自抑。

  一百年之後，王崎才終於習慣了這種情感。

  他已經不能改變什麽了。

  所以，回歸自己平常心態。

  “現在想來，能夠得到類星龍、迷宮這一類天人造物控製權限的手段，就隻有從其他天人造物那裏偶然獲得，或者從迷宮之中……”

  崎聯沒有告訴他如何獲取迷宮的權限。

  這是逆行委員會和普通王崎之間最大的差距。

  但唯一的問題就是，“王崎”是如何獲得迷宮使用權限的。

  當然“王崎”給“王崎”授權，王崎邏輯閉環，無始無終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可王崎覺得，這多少有些不符合“王崎”的性格。

  崎聯希望出現第一等的王崎。

  所以，他離開的時候，並沒有獲得獸機關的操縱權限。

  有一定概率，其他崎聯成員的權限，都是在其他地方獲得的。

  而且，肯定不是心想哥。

  他和洪天大君都不知道迷宮的存在，龍族也不知道。他不可能害怕自己根本沒聽說過的東西。

  而再結合萬理天尊所獲得的、類星龍的操控權限，他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就是“這裏”。

  萬理天尊來過這裏。

  他現在就在這裏。

  第二重事件視界之下，必定存在著什麽其他的天人造物——或者天人造物之外的其他東西。

  或許就是……那個最後隱藏起來的4.5階。

  第四階級的前知者和前知者，可以依靠先驗正確，永不相見，從而當對方不存在。

  但是，4.5階的力量相對與普通的第四階級個體來說，卻是壓倒性的。

  他們太強，而這個宇宙被仙路聯係得太過緊密。

  就好像兩個黑洞靠近，事件視界就會自動合並一樣。

  甚至於說，有可能在兩個黑洞各自的事件視界“重組”之前，它們外圍就會出現全新的事件視界了。

  不過，崎聯卻是一個例外。崎聯隻能存在於迷宮之中。具有奇異性的迷宮，可以比可觀測宇宙更廣大。

  可以說，是迷宮的奇異性掩蓋了崎聯的存在。

  能夠束縛4.5階影響力的，就是有具備奇異性的存在。

  事件視界，或者更高等級的天人造物。

  “原來如此，難怪不肯告訴我真相啊……”王崎喃喃：“是害怕我心生忌憚，結果來遲了嗎？”

  崎聯和幕後黑手作為強大的4.5階，卻對這個宇宙的影響非常小。

  崎聯在迷宮之中。

  那麽，幕後黑手最有可能存在的區域，就是這裏了。

  第二重事件視界之下。

  盡管這件事依舊有疑點——比如崎聯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他全部計劃，讓他自己去慢慢執行。

  但基本上，事情已經完全解明了。

  他要前往幕後黑手的所在了。

  王崎開始重新研究築基綱領。

  與此同時，他還開始與元力上人、曲麵天魔討論算學。

  當然，他前前後後花了一百年的時間，才讓元力上人與曲麵天魔接受了現在仙盟的全部成就。

  準確來說，就是他現在所掌握的部分。

  至少二十年的時間裏，元力上人都因為“實在性不存”的打擊，而顯得氣息虛浮。

  但是，他們終歸還是走過來了。

  或者說，在屬於王崎的時代的思想進行的引導之下，他們慢慢突破了自身原本的知見障。

  但是，王崎反而沒有告訴他們太多、太具體的理論。

  看到萬理天尊之後，王崎生出了另一個想法。

  王崎曾經預言，這個宇宙的終極理論無比複雜。人族現在掌握的部分，不過是終極理論的一個碎片，一塊拚圖。

  這隻是一個譜係的理論。

  選擇接受的“公理”不同，甚至是看到的“現象”不同，都有可能得到完全不同的理論。

  對於一般的物理學家來說，這就是天災。

  隻不過，限定在同一條曆史之上，不同個體所感知到的曆史，總是共通的。

  僅僅是不同的生物，先天感知、文化觀念、思維方式都不同而已。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個宇宙絕大多數修士的法門，都在同一個譜係之內。

  隻是，偶爾會出現“已有譜係完全無法解釋”的東西。

  真炎神的功法就是其中之一。

  萬理天尊亦是如此。

  王崎打算嚐試開辟另一個譜係的做法。

  他身邊的元力上人和曲麵天魔，便是沒有受到仙盟發展影響的——他們還不知道他們自身知見障之後，是什麽東西。

  他們不會受到現在仙盟知見障的影響。

  王崎隻告訴他們，什麽東西已經被否定了，這就足夠了。

  萬理天尊在數百萬年的時間裏，開辟了一條現在的人族所不知道的道路。其實反過來，萬理天尊也很難理解仙盟現在的理論體係了。

  由於缺乏“共同世界”——由於這個宇宙缺乏主體間性，所以萬理天尊和人族隔離了。

  就好像量子力學和相對論的隔閡，隻是這個隔閡更加可怕。

  但是，如果這個過程由他掌控的話……

  王崎是如此想著的。

  在長達千年的光陰之中，王崎，曲麵天魔、元力上人三個，就時常討論，彼此促進。

  而也隻有在這裏，王崎才意識到仙盟對自己的臂助是多麽巨大。

  元力上人，便是人族有史以來最強的天才人物。

  曲麵天魔也是超越了時代的人。如果不是巔峰期與算君錯開，或許他足以和算君並稱。

  王崎前一世微不足道，但是兩世的追求，兩世的學習，以及這一世的求索，卻將他打磨成了不遜色於任何人的天才。

  這樣三個人的組合，堪稱豪華。

  但也隻是三個人而已。

  三個人相互作為參照物，相互扶持，確實比一個人更強，更不容易陷入知見障。

  但如何比得過千百人？

  他們所擁有的，不過是時間。

  另外，他們也修煉。

  這裏最不缺的，就是靈力了。

  因為這裏積蓄了最古歸墟從誕生到宇宙終末吞噬的所有靈力，所有光能。

  而王崎留下來的那些仙人，則因為修煉這三個人族開發的功法，而不斷變強。

  墜落持續了千年。

  這一千年之中，王崎不止一次的遇到了其他生靈。

  有一些較為弱小的，是飛升的過程之中迷失的。有一些，則是在仙路之中亂闖，誤入的。

  這些個體雖然少，但是，他們卻是從兩億年前一直到宇宙終末，所有誤入者的總和。

  這是仙路機能失常的情況下，所引發的小概率事件。

  隻不過，這也讓王崎堅信了一點。

  他現在無比接近幕後黑手了。

  因為，單純迷路就進入歸墟的群體，非常少。

  大概隻有百人左右。

  甚至還有可能是不同曆史之下的結果。

  這是極端的小概率事件。

  可人族身上，居然能發生兩次。

  除此之外，數量最多的，居然是天人眷從。

  不是天眷遺族，是天人眷從。他們是兩億年之前在歸墟邊緣精修的強者。在見到寂聖與創聖產生衝突之後，就意識到事情不對，所以進入其中避劫的。

  裏麵甚至都形成了許多的門派，許多的組織。這些天人眷從甚至掌握了常規的超光速遁術，可以維持自身墜落速度了。

  甚至在一片較為巨大的陰影之中，王崎發現了一個完整的生態圈。

  誕生於宇宙終末的生態圈。

  這些天人眷從，大多都不願意進入第二重事件視界。按照他們有限的認知，那是連合道強者都可以閉鎖，去了就無法回歸的未知之地。

  還不如在這裏過日子呢。

  少數天人眷從，倒是有想要進入類星龍，與王崎一起同行的想法。

  但是王崎卻拒絕了。

  這一次前行的最終目的，是改變曆史。這種事情再怎麽小心都不為過。他不希望有太多的變量。

  一些可以控製的變量就算了，天人眷從……

  如果將大多數仙人稱之為猴子，那麽天人眷從，簡直就是金剛了。

  千年的墜落。從未來而來的引力，將他們拉向未來。

  然後，他們越過了第二道事件視界。

  這真是奇怪的景象，他們的身後，依舊是無量光，無限熱。

  但是他們的前方，卻隻有純透黑色。

  沒有任何光可以從那裏回來。

  世界仿佛被分成了“前麵”和“後麵”兩種顏色。

  身前，黑暗無界。

  身後，無量光熱。

  前知之能在這一瞬間失去了任何作用。王崎能夠預知的東西，已經近似於無了。

  時間與空間的坐標最後一次倒轉。

  這個時候，王崎看向黑星。

  他歎息一聲：“朋友，該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