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曾經思考過，為什麽未來仙盟會選擇一個看似極端的方式，來解決內部共識問題。

  將一切托付給共識算法，本質上，就和讓一個超級計算機管理人類類似。

  或許這也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

  地球上，一個頂級科學家，可以直接杜撰出一個領域。

  而類似的事情，在這個宇宙是很容易的。

  那些質疑者，很難將“惡意造假”和“知見障人擇”區分開去。

  更何況，在已有的邏輯之下，這個宇宙就必然存在眾多不同的“理論譜係”。

  如何將“捏造結果”和“不同譜係”區分，也是一個難題。

  甚至於說，在這種情況下，“質疑”本身都值得質疑了。

  你到底是站在客觀的角度，質疑一個學術成果，還是說，是惡意打壓另外一個譜係的成果？

  以上的每一條，都足以顛覆仙盟現有的體係了。

  在“有限前知受知見障”束縛的前提之下，“前知”引發的恐怖反應。

  這是必然的。知見障永遠都在。即使不是這個靈氣宇宙，是對“理性”更為友好的無靈氣宇宙也是一樣。

  一個人完全可以被主觀的因素、一廂情願的想象，而引入歧途。

  自己也是會欺騙自己的。

  有一些專業的科學家，甚至都會朝著荒謬的方向努力。

  而這個靈氣宇宙，以現在的思路來看，是必然存在不同“譜係”的理論的。

  這種譜係比起連宗離宗的分歧，倒更類似於地球社會學領域的分歧。

  光是經濟學領域，就能分出許多不同的譜係。這些譜係的經濟學全部都能夠解釋一些現象，但是條件完全不同，研究對象甚至也都有差異。如果具體到一件事上，不同譜係的經濟學家，甚至會做出完全相反的預測。

  這也是為什麽，不是每個經濟學家能賺錢的原因。

  在這種情況下，“理論分歧”就真的隻是“美學分歧”了。

  你先驗的接受了什麽條件，或是覺得怎麽樣更漂亮，那你眼中的理論，就會是什麽樣子。

  當然，這很扯淡。

  但詭異的是，有些時候，事情居然真的是這樣。

  日心說與地心說相比，也隻能說進步有限。實際上，隻要你有決心有能力將天體軌道畫得足夠複雜，那麽任何一點都可以是群星運轉的中心。

  仙盟現在仍舊無法徹底跳出這個怪圈。

  但是，他們必須將這個公布出去。

  將“知見障將長期存在”的消息公布出去。

  隻有這個觀念深深的烙印在人的心中，人才有掙脫它的機會。

  對於視鐐銬為天經地義，不曉得鐐銬可以摘去的奴隸來說，摘去鐐銬就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隻有明白了“這是鐐銬”，才能自己找東西將之敲掉。

  所以，這個消息，必須公布。

  “我們在未來，或許會度過一段很艱難的歲月。這一段歲月會無比漫長。至少，我們現在這一代人的努力，很有可能還看不見曙光。”

  “隻是，我們需要慶幸——我們的生命足夠漫長。隻要不絕望，就總能看到曙光。”

  從這一點來看，將“未來的王崎”的消息公布出去，無疑就是一針強心針。

  雖然“未來仙盟”本身也不是什麽好消息就是了。

  他鄉，王崎微微歎了口氣。

  ——或許，這隻是我們現在才能享受的一點奢侈吧……

  如果是“未來仙盟”的道路，那麽王崎就需要公開所有信息。

  包括“反烏托邦·未來仙盟”，包括“第二等王崎才是逆行者”這件事。

  “或許‘第一等王崎’的存在，隻是王崎的一廂情願？畢竟他一向這麽自戀”——這樣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想要讓人保持信心，保持昂揚的情緒，些許“善意的謊言”或者“故意的忽視”是必不可少的。

  未來仙盟為了消除文化上的一切隔閡，而拋棄了這種手段。

  或許，也隻有現在的仙盟，還能天真的使用這種手段。

  仙盟甚至應該慶幸，人族的第一位前知者是王崎——王崎主要研究的對象，是不存在物理實體的算學。

  對於現在的王崎來說，算學才是根本。

  其他任何自然領域的學者，恐怕都有“設計出實證，從另一個譜係徹底否定其他學派理論”的嫌疑。

  ………………………………………………………………

  王崎繼續開口道：“接下來，我將公布幾項逍遙修士討論之後得出的結果。”

  “第一，我們日後求道的方向。”

  “我們不能拋棄我們根本的道路，這是一定的。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過去所使用的工具，都不再可靠了。我們從事實之中提煉理論、進一步設計實證的過程，很難避免主觀的幹擾——我們很難判斷，是不是前知者的主觀擾動，使得他們在‘箭’落地的地方畫了個‘靶子’。

  但我們也必須強調，這種事情並非是絕對的——我們不可因此而走向懷疑論與不可知論的深淵。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當考慮，將‘前知之能’本身，作為一種‘幹擾變量’，納入考量之中。至少目前，這是我們能夠想到的，最合理的手段。我們現在所取得的絕大多數成功，都是建立在‘變量分離’之上。我們通過控製變量，來凸顯某一個變量在實證始終的作用。但實際上，幹擾變量永遠都不可能被排除幹淨。可能幹涉到實證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既然如此，多一個幹擾變量，也是可以接受的——盡管這個幹擾變量顯得很特殊。

  事實上，這個宇宙本身，就是無數文明無數前知者博弈的結果。所有實證之中，都必然存在一個不可排除的幹擾量。至於如何處理這個特殊的變量，或許需要從算學入手，專門開設一門統計學的分支學科。”

  “第二，關於記錄的存儲問題。”

  “現階段，最可靠的存儲機製，就是前知者本身。盡管我們一直要求排除個體記憶對結果的幹擾。但在曆史修改的能力麵前，沒有什麽比前知者還要可靠的了。另一方麵，前知者也可以通過接受來自‘接受靈犀的瞬間’的靈犀，來校正自己的記憶。所以，前知者的可靠性，是可以接受的……”

  這也是仙盟驗證“王崎就是王崎”的方法。

  龍皇背下了陽神閣給出的“王崎驗證法”。

  而在王崎出來的那一瞬間，驗證就已經完成了。

  隻要王崎自己願意去驗證，龍皇也願意進行驗證，並且他們都足夠在意這件事，那麽他們就會直接得到結果。

  這是現在最可靠的辦法了。

  “……我們將會推行以下製度。除開算學之外，任何能夠被證明整理的理論，都必須由兩名以上的其他領域前知者記錄，並且這些前知者必須從屬於兩個與被記錄理論不同的領域。其中，至少要有一名由理論發現者本人指定的前知者，以及一名由仙盟指定的前知者。這將作為前知者的義務而存在……”

  “……具體的實證，必須交由非前知者完成，並由兩名以上的非本領域前知者，甚至是非元神法的異族前知者進行監督……”

  “……建立一個麵對公眾公開的安全穩健的前知能力分發平台，確保社會監督能力……”

  “……專門立項，尋找方法，測定與人族無因果聯係的其他前知者整體博弈，對物質現實的影響……”

  “……尋找增強以及削弱前知擾動的手段，以盡量讓惡意前知者付出盡可能多的代價為準繩，建立一個確保實驗實在性的穩健機製……”

  “……繼續在宇宙散播今法仙道，暗中培養與人族無因果聯係的其他學術共同體，並減少前知者對其他文明的幹涉，以確認道路……”

  “……由陽神閣專門立項，監測每一個前知者的道心狀態……”

  “……由陽神閣專門立項，尋求抑製潛意識選擇曆史的本能的可行手段，建立一個依靠盲法的精神修持手段……”

  隨著一條條方法的提出，方才如墜地獄的今法修士們，真的漸漸振奮了起來。

  不是沒有辦法。

  不是絕望。

  盡管我們陷入了“實在性不存”的危機。

  盡管我們現在還找不到未來的道路。

  但是，我們終歸是能夠超越這一次危機的。

  我們不是毫無辦法！

  實際上，人族也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的。

  每一次擴張自己的認知，就會對既有的認知產生衝擊。

  不管是三次數學危機，還是兩朵烏雲，都是如此。

  這一次，人族終於邁上了更大的坎。

  就如原算王崎所說，這將是更加艱難的坎。

  這是天劫。

  但是，不管怎樣恐怖的大劫，人總會度過的。

  從這一天開始，人族開始蛻變。

  曾經的保密主義再也不見蹤跡。公開的信息，被更廣泛的分享。

  人族的文化也將被重塑。

  不是未來仙盟那種將一切交托於一個算法的那種形式。仙盟要靠自己的手，找到自己的“共識”。

  有人說，仙盟多半在後悔改元太早了。

  因為，宇曆十一年，才是人族從古至今最大的一場變革——結果，它卻不尷不尬的卡在第十一年上了。

  但這也是無奈。畢竟，當初人族高層也就覺得，至少百年之內，不可能有比“人族邁向星海”更重要的事情了。

  這種事情，誰料得到了？

  正如他們也想不到，王崎會在這一年逐漸淡出大眾視野一樣。

  自從那致全人族的講話之後，王崎又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