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麵前的，正是一具冰屍。

  而且，王崎認出來了，這一具冰屍，正是與之前冰屍的原身——修士羅涅一起失蹤的仙盟征夷使白木薇。

  恐怕，那兩人的失蹤，就是因為機緣巧合之下，打破真炎神的自我封印。

  這是“永恒感動”傳遞給王崎的最後一段信息了。盡管在最後一段，深沉孤寂的情感化作扭曲意誌的力量，有與王崎虛相修法、小乘魔法狠狠撞擊，導致信息有些支離破碎，但是王崎卻能夠讀取出一些殘片。

  在漫長的死寂與絕望之中，證得長生的真炎神選擇了自我封印。在孤寂之中，永恒的意誌陷入了沉睡。

  而在無意識之中，冰的城市劃過了漫長宇宙，最後被這裏的恒星引力所俘虜，漸漸靠近新的太陽。

  如果真炎神落入了太陽的話，那想必早就恢複了吧？

  但是，在這之前，他們就撞上了這一顆岩質行星，巨大的衝擊力甚至直接導致板塊斷裂，岩漿上湧，火山大麵積噴發。

  正常情況之下，這就是生物圈重新洗牌的劫難了。正如地球上毀滅恐龍的那一顆隕石那樣。

  但是，這是真炎神的城市，是附帶熱能吸收之法的。

  所以，上湧的岩漿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凝結了。而導熱性極差的岩石將整個城市都封凍了起來，又極大的限製了冰之城的吸熱速度。

  黑暗的岩層之下，透明的冰之城甚至連陽光都吸收不到。

  在漫長的歲月裏，真炎神陷入孤獨的夢境。或許是因為“耕者”傳法所留下的後門，這些真仙層次的火之民也嚐試過傳下修行之法，培養本地妖靈，然後再操控這些妖靈打穿岩層，破解封印，喚醒自己……

  王崎隱約記得，真炎神的嚐試並沒有成功，看來，應該是這兩個蠢貨將他喚醒的。

  不同於之前修士羅涅屍體表現出的僵硬與壞死，白木薇的這一具冰屍身上雖然也有凍傷的痕跡，但是身體卻很靈活。它的聲音雖然在極致的低溫下有些變調，但依舊是通過聲帶震動發聲的。

  王崎說話，都要頂著聲帶震碎、麵部肌肉崩裂的負麵效果，但這個冰屍說話卻幾如常人。

  這就是通過操縱晶體的微觀結構來改變整體、使得堅硬的晶體呈現柔軟效果的手段。

  如果將粒子想象成一個點，那麽粒子與粒子之間的作用力，就是一根絲帶或小棍，既不會讓粒子與粒子靠的太近。又不會讓他們過於遠離彼此。

  更直觀來說，就將相互作用力想象成一根硬紙板剪成的帶狀物，然後粒子就是圖釘好了。

  將諸多硬紙帶，用圖釘首尾相連的固定起來——這就是“結晶”。

  結晶永遠是一種較為穩定的形狀。但是，通過法術，讓某些方向上某一種特定的力增幅或縮減，就能夠改變“結晶”的形狀。

  但是，就王崎了解，這其中所涉及到的計算量簡直可怕。也不知需要多長時間的積累，才能做到真炎神這樣，將堅冰化作繞指柔的水準。

  王崎甚至可以肯定，這個經過仔細炮製的冰屍，除了接近絕對零度的體溫之外，一切行動都接近於人了。

  但是，她隻是冰屍，是受到真炎神操控的東西。

  王崎冷笑：“你以為我是那種顧忌同族屍體顧忌到連自己命都不顧的那種人嗎？”

  “或許你是，或許你不是，但是不管怎麽說，你已經停手了，不是嗎？”冰屍臉上泛起一絲笑容：“年輕的旅人啊，你同真炎的鬥爭，僅僅是出於一個神秘的誤會。隻要你的族群延續時間足夠長，那麽你就會知曉世界的神秘是如此浩瀚——在這美麗的紗的遮蔽下，我們永遠都無法避免錯誤。”

  對於獸群種

  王崎冷笑：“但是，有些錯誤，總得糾正……”用深空道製造的血色凍氣在巨人體表翻湧。這一手是基於“星河戰線”的控製手段。它並非是常規意義上的“降溫”，而是幹擾靈氣的時空分布。王崎無法在此道上反製對方，但是以深空道的精深，他還是可以幹擾真炎神的法術。

  “是啊，錯誤需要被糾正。你的族群，可以與真炎攜手來糾正這一點。你們是可以和平共存的。”

  “‘你們’？”王崎一愣：“‘你’不屬於‘真炎神’嗎？”

  “我是不同的。作為被轉化的個體，我與真炎共享一切，但我並不是真炎的一份子。我知曉真炎，能夠傳達真炎的意誌，但我也確實存在自己的意誌。”冰屍笑道：“如果按照你們的語言，我們應該叫做……‘冰結界’。”

  伴隨著冰屍的話語，周圍傳來了莫名的響動。無數大小不一的野獸緩緩從冰柱之間走來，在王崎麵前顯出身形。這些動物大小不一，而且多數都見所未見。但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的後頸，都有一個肉瘤狀的後天器官。

  這些都是穀閆妖族。

  而且，它們也被轉變為了冰屍——所謂的“冰結界”。

  通過“永恒感動”所賦予的知識，王崎洞悉了這個詞的意思。

  人族將一氧化二氫稱之為“水”，而將水的結晶體稱之為“冰”。而在真炎神的世界裏，並不存在液態的“水”，它們隻知曉作為化合物存在的一氧二化氫分子，與作為固體存在的結晶體——它們從來都是用無上法力從恒星物質中篩出水分子，然後直接凝結成冰晶體的。在它們的詞語之中，“冰”是一個特殊的名詞。

  而“結界”……恐怕就是這些冰屍在真炎神眼中的存在意義了。它們是結界，是附結在真炎神分靈之上的結界盡管從結果上來說，更像是真炎神的分靈鑽進了冰屍之內，也是某一個大型結界的基石。

  它們僅僅存在，就可以將環境扭轉向“低溫”。對於真炎神來說，它們就是收集熱能的工具、改造環境的利器。

  “嗬嗬嗬嗬……真是有意思。”王崎譏諷道：“你說著人族的語言……看起來，也應該是有人族的記憶吧？看起來生而為人的記憶對你的行為並沒有任何影響啊。”

  冰屍困惑了：“是我做了什麽讓你厭惡的事情嗎？”

  “是啊，令人作嘔。”

  “這或許就是觀念的不同……啊，我明白了。”在大致搜索了白木薇的記憶之後，冰屍露出了微笑：“您狹隘的族群觀念限製了你偉大的思想，道友。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我隻是見識了真炎的心靈，見識了宇宙的孤獨，然後改變了，自由了，將血的紐帶斬斷，成為冰結界的一員——我是自由的。”

  “是嗎？”王崎沒有在口頭上反駁，但是心中卻隻是冷笑。

  羅涅和白木薇是同時失蹤的。這兩個修士失聯到現在也隻有短短十多個時辰。

  或許這兩人受真炎神煉製的時間更短。

  而剛剛解封的真炎神，需要海量的熱量塑造一個適合自己生存的環境，也需要陽火與冰寒兩種靈力恢複自身。就他之前的表現來看，王崎甚至懷疑，他暫時還不能脫離這寒冰之城。所以，他就隻能讓冰結界代替自己去改造環境，並且滅殺一切有可能的抵抗力量。

  羅涅就是在那種情況之下被匆匆煉製的，所以行為呆板，而且王崎要求他以人族的角度思考的時候，冰屍也能夠照辦，在不違反真炎神意誌的前提條件下，吐出更多的情報。

  而白木薇，則幾乎像是個活人了，思維能力完整的同時，也遭到了徹底的扭曲。

  雖說繼承了原本所有的一切思維，但是所有的思考都被強製增加了一個“大前提”——追隨真炎神。

  若是要跟王崎講，這算是“自由的選擇”，那還真是可笑了。

  ——嗯，不愧是冰結晶的藝術家，不愧是文青文明，對“自由”一詞的理解真真和美神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憑借白木薇遺留的察言觀色之能，冰屍分辨出的王崎語氣之中的譏誚。她平靜的說道：“或許在道友眼中，白木薇已經死了。但是在我眼中，這又何嚐不是真炎的饋贈呢？真炎需要極熱，而創造極寒。而這極寒，卻又可以為我塑造出這樣的肉身——它是長生之身，並且對寒熱係法術的運用，遠超人身，更有金剛不壞之能。對於追求長生之人來說，這個選擇不是很自然嗎？”

  “長生不是偷生。對我來說，長生是為了獲得無限的時間，去走一條不知道是否存在盡頭的路。”巨人似乎對這個冰屍已經失去了興趣，反而是站起來，打量起四周的冰結界怪獸——那些穀閆妖物轉化而成的冰屍：“白木薇也是修煉到元神層次的人族修士，不至於弄錯這一層因果。”

  “或許這隻是你的看法。”冰屍說道：“而我在感受到更大的震撼、更大的美之後，已經改變了。隻有永生，才能感受到那種永恒的孤寂，並在孤寂之中證得我與天地的關係——才是永恒美！真炎神的冰結晶之道，才是將孤寂凍結於永劫的、真正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