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麽？

  關於“死亡”的定義，恐怕也是隨著醫學、生物學的進步來改變了。

  最初，停止呼吸就是死亡，停止心跳就是死亡。

  而當心肺複蘇術、除顫器、起搏器以及其他內激素藥物被發現之後，心髒停跳就再也不是生命的終點。“腦死亡”的概念就成為“死亡”的標準。

  若是醫學繼續發展下去，到達：“隻要腦神經還未水解就能夠恢複”的境地，那麽“死亡”的標準就會被再一次改寫。

  而這還僅限是肉身方麵的死亡。

  精神方麵，則要另說。

  一個人人格的改變是否可以宣告過去人格的“死亡”呢？

  如果答案是“是”，那麽多重人格是否就意味著精神方麵擁有複數條“性命”？

  而“精神層麵的死亡”，和“性情大變”，以及“成長”、“衰老”導致的心性變化，又有什麽區別？

  經曆一重大事，領悟一重新的心態，又是否代表“死與新生”？

  不知道。

  “倫理”始終是由“群體”而來的概念，隻要“群體”還未意識到這方麵的問題，那麽相應的“倫理”或者說“處理規則”就不會誕生。

  也正是因為如此，包含了許多個體的恐懼、被許多個體塑造的六道輪回法界，對於“死亡”這個概念也是曖昧無比。

  而根據王崎的推測，隻要符合兩個條件，那某個個體就不會被判定死亡。

  一，該主體準備好了複活的方法，該方法具有極高的可行性。

  二，該主體的人格轉變了。

  所以……

  “所以，賈維斯已經告訴我怎麽殺你了，梅歌牧！”王崎咆哮：“來受死吧！”

  “休想！休想！”梅歌牧終於顯露出一絲驚慌。他大聲叫道：“不可能的！不過是神瘟咒法……區區神瘟咒法！司馬玨不受神瘟咒法！你難道傻了嗎？司馬玨不受神瘟咒法！”

  既然已經做好一切算計，梅歌牧不可能不將王崎的反應考慮進去。他也設想過對方使用神瘟咒法的想法。

  而他的結論就是——不用防。

  他很早就在司馬玨化身的怪物身上試過。前代龍皇的力量，會維持他身體的結構，保持這個結構不會過於激烈的變化。

  司馬玨不受神瘟咒法，所以此時此刻的他也不受神瘟咒法。

  理應如此。

  理應如此！

  但是……為什麽會覺得“恐懼”？

  “知道司馬玨是怎麽被轟沒的嗎？”王崎突然低聲說道：“當時你直接被我打入心想事成區域了，沒有仔細詢問吧？”

  梅歌牧眼神之中閃過一絲驚悚：“你什麽意思？”

  “司馬玨受辰風幻術，誤以為我在旁邊，對著一個空無一處的方向狂轟濫炸，這才讓艾輕蘭和路小茜找到了可乘之機。”王崎聲音之中，是比梅歌牧更濃厚更深刻的嘲諷：“司馬玨會受到幻術影響。”

  梅歌牧感覺到徹骨的寒冷：“等一下……你……”

  “意識到了麽，梅歌牧。”王崎道：“司馬玨受幻術影響，說明法術依舊可以影響到你的神誌——隻要變化不是太激烈就行。如果你的精神不允許變化，恐怕你也無法思考。也正是因為如此……”

  “我會掌控那個變化。”

  “不！不可能！”梅歌牧的聲音充滿著自欺欺人：“你不可能……就算是……不，就算是神瘟咒法，你也沒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到方法！我還有幾個時辰就……”

  “感謝六道輪回法界，感謝被你殺死的萬法門同道。”王崎依舊是指了指上方的虛空處：“我現在就是有這個本事。另一方麵……你難道忘了自己是怎麽來的了嗎？”

  “作為我神瘟咒法的產物！你以為自己的精神裏就不會有我的後門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梅歌牧再一次大笑，但是此時色厲內荏的成分更重。他說道：“我豈會不知道……我同樣利用心想事成去掉了這個弱點！”

  王崎眼神之中卻出現了一絲同情：“嘖嘖，嘖嘖嘖，梅歌牧，你有教炮灰神瘟咒法的原理或者相關知識嗎？”

  “什麽？”

  “別告訴我你忘了——不，別告訴我你一開始就不知道？”王崎仿佛不是在看一個宇宙罕有的異數，一個驚天動地之才，而是在嘲弄一個傻子：“心想事成呢，沒辦法實現‘未知的恐懼’。”

  “換言之，就算你洗腦了炮灰，扔進心想事成區域，然後你告訴他們。‘我這個魔王有一個命門，隻要這個命門消失就無可阻擋’，然後自己進去……他們的這個恐懼也隻會因為他們自身無法想象神瘟咒法而不能實現。”

  說道這裏，王崎哈哈大笑：“啊，看你表情，你好像真的沒教過別人啊……梅歌牧，你最後的一線生機，可是被你自己毀掉的。”

  梅歌牧從王崎的雙眼之中，看到了滿臉絕望的自己。

  “王崎……王崎！”梅歌牧發出最後一聲咆哮。就在這一瞬間，他的額頭突然有什麽激射而出！

  那是……無名用來奪舍梅歌牧的戒指碎片！

  天劍劍氣轟鳴。金光一刷，梅歌牧最後的反擊也被徹底粉碎、

  與此同時，王崎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歡呼：“啊！找~到~了！”

  一瞬間，梅歌牧就感覺大腦仿佛被無形的錘子夯中。意識開始模糊……

  不，是自我開始粉碎。

  被不知名的力量粉碎。

  淚水盈眶。梅歌牧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而王崎則閉上了眼睛，全心全意的沉入了數據的世界。

  這具屬於異數的肉身，實在是太恐怖了。無法解析的巔頂仙人之力以及功體之中重重加密的東西——王崎光是讓自己的法力觸及承載思維的部分，就困難得好死越獄掉整個萬仙真鏡。

  但是，在最早的時候，在十萬大山的時候，王崎隨著最初的神瘟咒法一並埋入的“後門”也還在。

  ——不能是過於激烈的變化。

  ——所以，原有的後門並不能使用。

  ——試探。

  試探……試探……試探試探試探試探試探！

  對於梅歌牧來說，這就是最慘無人道的淩遲，甚至比剛才的千刀萬剮更加可怕。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被高高拋起，然後被龍皇的力量拉回；被摔碎，然後被龍皇的力量黏成一團……

  這個過程一次又一次的重複。

  “夠了！夠了！夠了！夠了！”

  梅歌牧大聲哭喊。但王崎根本就不理會。王崎全身用力，試圖掙脫。似乎因為神道之靈已經被收回，而這個妖化的石塊也因為方才的強力束縛而燃盡生命，“處刑台”並沒有隨著他的動作而變化。在扯下大塊肌肉後，梅歌牧掙脫了。

  僅僅一隻手。他的腦袋甚至還被王崎死死扣住。

  梅歌牧已經失去了力量。千刀萬剮消耗了太多的東西。他不可能逃離，也不可能傷害王崎。

  “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他卻對著王崎伸出一隻手

  “我……另一個……我……完整……的我……”

  “我真的……想要知道……自己是什麽……”

  “為什麽……我會來到這個世上……”

  “我……和你……”

  “我們……本應該……本來就是……同出一源的兄弟……”

  “為什麽……不能和我……一起前往……你想要去的……星辰大海……”

  “我……真的……想要……知曉……”

  “我……”

  意識漸漸中斷，就連話語也無法連續。

  但是，他的手，卻輕輕搭在王崎頭頂。

  “我……”

  啪！

  王崎用空閑的右手打掉了梅歌牧的手臂：“不要耍什麽花樣了，梅歌牧！”

  話音未落，他就迅捷的飛起右拳，砸進梅歌牧的臉裏：“體驗一下我和賈維斯體驗過的死亡吧！”

  強大的吸力從戒指中傳出，將梅歌牧體內的部分魂魄抽奪過來。

  ——載入記憶，留下複活的希望。

  而作為代價，梅歌牧則被物理性的剝奪記憶。

  與此同時，新的神瘟咒法在破壞這個人的思考。

  大約過了很久吧，梅歌牧終於沒有了聲息。

  在神州這個特殊的星球上，一個特殊的謫仙人，以特殊的方式，平凡地、毫無聲息地死去了——僅限精神意義上的死亡。

  完成任務的石矛化為碎片。

  “是我贏了……兄弟。”王崎放開了握著梅歌牧腦袋的手，看著那具肉身在大約四分之一地表重力的環境下緩緩下落：“還有，永別了，我。”

  在確認梅歌牧意識消失之後，王崎也跪倒在地上。與此同時，一股紅黑相間的力量從他傷口裏噴湧而出。

  那是他一直鎮壓著的、屬於梅歌牧的物質。在梅歌牧死亡的前提下，已經不需要什麽鎮壓了。

  他贏了。

  命之炎飛快的修補王崎的傷勢。但“疲憊”的感覺卻越來越沉重。與此同時，王崎也感覺到了自己肉身的失控。

  “在成百上千次的修複之中，‘誤差’終於激烈……癌變？”王崎覺得腦子迷迷糊糊的，隻想去睡一覺。但他卻又仿佛記得，“癌變”對於修士來說其實是急性病來著……

  ——見鬼，想不起來……

  如果忽略掉六道輪回法界，王崎的本體，依舊隻是“元神加元嬰”。這樣的肉身，駕馭異數仙人的力量，怎麽可能毫無代價。

  “見鬼……這個時候我應該想著出去吧？”

  但是，好像沒辦法出去？

  有什麽辦法可以穿透充斥著異種靈力的萬裏地幔？

  還是在傳送陣法已經被梅歌牧徹底摧毀的前提下。

  見鬼。

  就在這時，一隻手抓住王崎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王崎完全沒料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有活人。他睜看眼睛，卻看到了不準道人的麵孔。

  “海老頭……”王崎伸手一握，將天劍召喚到手中：“我先問一下，你和梅歌牧沒有關係嗎？”

  “如果有的話，你早死了。”不知為何，不準道人麵色非常古怪：“居然真的是你……我找到你那些夥伴，將他們保下的時候，他們說你在這裏死戰。這才幾年，你居然……你居然傷成這樣？我得帶你上去。”

  似乎在不準道人眼中，王崎還是當年的凡人幼童一般。

  王崎也沒有問“其他人呢”。他察覺得到，不準道人身邊存在一個封閉的翹曲空間——純以法力完成。他隻是說道：“帶上那個屍體！研究價值……巨大……”

  不準道人將梅歌牧的遺體也帶上了。他道：“在出去之前，你還是閉上嘴吧。”

  “喂，不準道人，你聽好了……我在踏上地表的時候，就會給仙盟發訊號。我雖然是天劍使，但是現在沒什麽力氣，你想要逃就接著逃吧——如果可以，請把我放在距離天靈嶺比較近的地方……我覺得我需要治療。”

  “放心，我親自送你去天靈嶺。”

  “哦？”

  “我也不打算逃了。”不準道人似乎笑得很輕鬆：“我覺得，至少我救了你們，他們也不好意思直接殺了我，對吧？”

  “你……”

  “逃了幾百年，也累了。”不準道人扛著王崎，說道：“走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