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玫瑰
作者:糖炒栗籽      更新:2021-10-29 04:51      字數:4212
  奚遲淩晨回到家之後,不出所料地沒有看到霍言清的身影,第二天也毫無音訊,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他無法自欺欺人,明白昨天在醫院的是誰,抑製不住地想那個危險的人格現在去了哪裏,會不會繼續做出什麽事。

  一夜之間,熱搜上鋪天蓋地全是趙曄坤車禍、趙曄坤傷情、華泰董事長兒子車禍等等詞條。

  即使醫院已經加強安保,樓下還是圍著一群群等著收一手消息的記者,還有很多趙曄坤的粉絲圍在一起哭,甚至有擺陣仗做法的。

  奚遲廢了些勁才擠進去上班,重症監護室開放探視的時間剛到,從外地趕來的趙曄坤父母便迫不及待要去看,被護士先後領進去,再帶出來之後,兩個人都像一下老了好幾歲。

  作為昨天的主刀,奚遲不得不去向趙曄坤父母解釋病情,想想就知道是場硬仗。

  趙母一看見他,便衝到他麵前哭訴起來:“醫生,曄坤怎麽會這樣啊,我叫他一點反應也沒有了,他還能不能好。”

  奚遲後退半步,看著這個昔日妝容精致,趾高氣揚的女人,此刻狼狽到頭發都散在臉上,多少有些感概。

  她顯然已經認不出當年那個被她指著鼻子罵的學生了,不過這樣最好,奚遲想。

  “目前患者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他語氣如常地說,“後續我們會積極治療。”

  “那他……什麽時候能醒?”趙母嗚咽著問。

  奚遲據實以告:“無法預估,不排除持續性植物狀態。”

  意思是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話音剛落,旁邊的趙父勃然大怒地衝到他麵前:“你再說一遍!你這是什麽態度?把你們主任給我叫過來!”

  趙鵬升作為國內富豪榜上叫得上名字的人,平日趾高氣揚慣了,連院長都得半夜給他打電話說明情況,哪裏受得了一個小醫生對他這麽冷淡。

  “夠了!你要幹什麽?”趙母尖叫道,“你吼醫生兒子就能醒嗎?還不是你自己不管他!”

  她吼完便跌坐在地上,華貴的包包隨便丟在了一邊,念叨著:“都怪他那群狐朋狗友,都怪他們非拉他去飆車,他的車怎麽會忽然失靈呢?一定是被人動了手腳……”

  趙鵬升的神情由憤怒轉為可怖的恨意:“我要他們償命,害曄坤的人肯定就在裏麵,那些人一個也別想跑了。”

  “你這個瘋子。”趙母捂著臉啜泣,“我當初就該帶著兒子離開你。”

  奚遲站在一旁,淡淡地看著這出鬧劇。

  忽然,趙母轉向他,流著淚哀痛道:“醫生,求求你,你們救救他吧,他才不到三十歲呀。”

  奚遲也無能為力,這種情況,醫學已經把有限的都做了,接下來隻能看個人的命運。

  兩個人又鬧了半天,奚遲回病房的時候感覺渾身疲憊。

  病區裏的醫護和患者也在激烈地談論著這個八卦,奚遲走在走廊裏不停地聽到相關消息。

  有人說,趙家懷疑趙曄坤的車是被人為弄壞的,因為禁止私自改裝跑車,飆車黨們改裝車子都是找那種非正規車行,趙家找過去的時候那車行已經人去樓空。

  幾個護士在翻著論壇討論。

  “肯定是趙曄坤在圈裏惹了人呀,他那麽囂張,早有人看不慣了。”

  “你們看這帖子說是情殺,趙曄坤之前的女朋友貌似是某個導演的情人。”

  “你在開玩笑吧,他爸是趙鵬升誒,娛樂圈誰敢跟資本叫板?我更傾向於是他爸在生意場上惹的人,波及到他身上了。”

  “哎,你們看過海角論壇那個帖子沒?說趙鵬升九零年代開拓市場的時候手段狠毒,喝著人血富起來的,結過很多仇,包括現在的陳家、霍家……”

  “快把鏈接發給我看看!”

  “早八百年被刪了,你現在在公共平台提這幾個人的名字,都是秒刪……”

  奚遲聽到霍家時,眼皮一跳。

  這個人格昨天出現在重症監護室,是準備殺了趙曄坤麽?最後又是因為什麽原因沒有動手?

  “發什麽呆呢?”安妍突然出現在他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奚遲調整好表情,搖頭道:“沒什麽。”

  “昨天急診手術太累了吧?今天還按時上班,真是勞模。”安妍彎眼一笑,放低了聲音說,“告訴你一件事,保密哈,早上我不是被主任派過去協助調查停電的事嗎?”

  他好奇地看過去。

  “停電之前咱們醫院監控被人黑掉了。”安妍眨眨眼。

  “什麽?”

  “很離奇吧?什麽也查不到,現在院領導決定把消息壓住,趙曄坤這事的討論度已經夠高了,再有新情況還得了?現在真感覺咱們位於電影中心一樣,你說,那個人大費周章跑進來,什麽也沒幹就走了,圖什麽?”

  奚遲唇角緊抿,眉心凝重,還沒開口,他口袋裏的電話響了,像要幫他回答似的。

  是一個陌生號碼,接起來,對麵年輕女孩的聲音熱情洋溢。

  “您好,這裏是 Kilig Garden,請問是奚先生嗎?有人為您訂了一束鮮花,請問什麽時間配送給您比較合適呢?”

  誰會突然送花給他?奚遲想不出來,而且這時候他顯然沒什麽心情收花。

  “不用配送了,謝謝。”他回答道。

  電話那頭的女生為難地說:“可是剛剛做好誒,超漂亮的,老板做了快五個小時……要不還是收下看看唄,帥哥?”

  奚遲也理解她怕不好交差,提議道:“給我也是浪費,我就當收到了,你送給需要的人吧。”

  說完,他聽到對麵女生好像低聲和旁邊人說了什麽,幾秒的空白後,聽筒中再次有人開口。

  “奚先生,您好,我是 Kilig Garden 的老板兼花藝師。”

  奚遲心裏緊繃的弦“砰”地一下斷了,這個聲音,他不可能認錯。

  雖然電話對麵人的語調和他往常聽到的都不同,帶著一種愜意的慵懶,仿佛冬日裏陽光下曬得暖融融的羊毛圍巾。

  沒聽到回應,那邊又問了一句:“奚先生?”

  奚遲收斂起情緒,讓自己的聲音平靜起來:“嗯,你好。”

  “這樣說可能有些冒犯,可我出於私心還是想請您看一眼這束花。”那邊的人緩慢而誠懇地說,“畢竟它們從破土到綻放的唯一使命,就是讓您感到幸福。耽誤您的時間說了這些,很抱歉。”

  溫柔到像在誦讀詩歌的語氣,讓他一時恍然。他自然是同意,這束花現在是他抓找到霍聞澤的唯一線索。

  “好的,我今天白天都在醫院,你們送吧。”

  “太好了,我正好要路過濟仁醫院,現在帶給您好嗎?”

  不到半個小時,對方就告訴他到了醫院門口。

  奚遲所在的外科大樓離大門還有兩百米的距離,他下到一樓,出去才發現天空中飄著細細的雨絲。

  懶得再上去拿傘,他直接走進了雨幕裏。

  離門口還有一段距離,他已經看到了霍聞澤,抱著一大束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顯得格外顯眼。

  但和霍聞澤又完全不同,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風衣,撐著把透明的大傘,在灰蒙蒙的背景裏明亮而溫暖。奚遲在原地站住看了他幾秒,突然一個奔跑的小朋友撞到了他的腿,沾濕了他的風衣下擺,他隻是低頭溫柔地笑了笑。

  再抬起頭的時候,他和奚遲的視線碰在了一起。

  沒有確認,他便邁步朝奚遲走來,奚遲也加快步伐走過去。

  麵對麵的一刻,“霍聞澤”的目光掃過他白大褂肩頭的一片潮濕,不動聲色地將傘朝他傾了過去。

  “我猜‘奚遲’這個名字就是你這樣的人,果然沒錯。”

  奚遲微怔,心道他的名字能給人什麽想象?

  “霍聞澤”說話的時候,唇角微彎,眉眼都舒展開來,如同帶著一陣拂麵而來的風。

  陌生的神態和氣質,顯然又是一個新人格。

  他穩住心神,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是麽,讓你久等了。”

  “不,我的失誤,早知道這麽遠,我該問一下具體地址的。”

  “霍聞澤”說著,把手中的花束遞給他。

  奚遲低頭端詳了一下,花束的主花是白玫瑰,月光般清冷皎潔,周圍枝葉和淡藍色的配花為襯,整個作品極為簡潔,卻像會呼吸。

  最與眾不同的是包裝紙,不是往常鮮花那種包法,而是剪裁得有了高低深淺的層次,藍底的紙薄如蟬翼,上麵是像瓷器一樣的冰裂紋,逼真到摸一下都會被劃傷,整體像是……一個冰冷而剔透的花瓶。

  他這樣對藝術毫不敏感的人,都發自內心覺得很美。

  “很特別。”他評價道,“這種紙我從沒見過。”

  對於任何一個創作者,特別是很高的誇讚,對麵傳來帶著笑意的聲音:“是我自己畫的。”

  奚遲稍帶詫異地抬起頭:“是你畫的?”

  “花束本身的製作其實不久,主要是畫這個畫了點時間。我的本職工作是繪畫,有時候會覺得沉悶,就在畫室下麵開了個花店。”

  奚遲接過他遞來的名片,燙金的手寫字體印著的名字是——霍以辭。

  他忽然感覺有一絲眼熟,霍以辭,他在記憶裏搜尋著,猛地靈光一現。

  有一次他坐霍聞澤的車,在副駕駛的儲物屜裏找個東西,無意中看到一本畫展的小冊子。他當時覺得疑惑,因為霍聞澤並不是會悠閑逛畫展的人,霍聞澤餘光瞥見他拿起這本冊子,眼神略顯慌亂地解釋是朋友給的。

  那個舉辦畫展的畫家,就是霍以辭。

  他以為是霍聞澤的某個親戚,也沒再追問。現在看來,霍聞澤知道霍以辭這個人格存在,並且在關注對方的情況。

  那霍以辭認識霍聞澤嗎?

  看他盯著自己的名片,霍以辭開口問道:“有什麽不對麽?”

  “沒有。”奚遲不動聲色地把名片裝進口袋,先問了別的問題,“你知道送我花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霍以辭饒有興味地告訴他,“我早上下樓,發現門口有一個信封,裏麵是一疊錢,一張印著你名字地址的紙條,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訂花的。”

  著實神秘得令人毫無頭緒。

  “你有沒有看過《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霍以辭突然問。

  “看過。”

  奚遲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他明白了霍以辭的意思。

  他大學的時候總是泡在圖書館,除了看專業書籍之外,偶爾也翻看書架上的閑書。

  這本書所寫的極致瘋狂的暗戀,說實話他至今都不能理解。

  僅僅是十三歲時的驚鴻一瞥,就能使少女用短暫的一生愛慕一個男人,她在黑暗中呼吸著他的一切,他卻到最後也不知道她是誰。

  她所做過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他每年生日的時候,在他房間的藍色花瓶裏插一支白玫瑰。

  雨越下越大,敲在頭頂的傘麵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

  奚遲捧著手中的花束,墨色的眼眸像雨霧般清冷,說道:“我始終為你而緊張,為你而顫抖,可是你對此毫無感覺。就像你口袋裏裝了懷表,你對它緊繃的發條沒有感覺一樣。這根發條在暗中耐心地為你數著你的鍾點,計算著你的時間,以它聽不見的心跳陪著你東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幾萬秒當中,隻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1]

  他也沒想到自己記得這麽清楚,大概是“好學生”的基因被觸發,居然背了出來。

  霍以辭會心地一笑:“這就是我製作它的靈感,白玫瑰與藍鳶尾,純潔而絕望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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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斯蒂芬·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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