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大雪倒是給了姒陌歸一點緩衝的時間。

  從薑禹到了商茲，按照阿娘的吩咐在第一次宮晏上穿上了那身衣服，雖然不知道阿娘是有什麽深意，可是阿娘不會害自己就是了。

  姒陌歸當然也注意到曹太後異常的神色了，她還在想要是曹太後將她叫過去詢問自己該怎麽回答，誰知就大雪侵襲了。

  商茲雖然適應了這種環境，也對各種雪災有所應對，可是必然要一連串的命令吩咐下去，姒陌歸猜想曹太後雖然不至於忙得腳不沾地。

  可是必然也是不得空的。

  騰不出時間來應對自己所以幹脆讓自己不要隨意走動。

  可是忙碌也不會一直不得閑，姒陌歸一連幾日都在想阿娘的深意，以及自己該如何應對曹太後的接下來的問話。

  “殿下？殿下？”曲阿嬤加大了聲音。

  “啊？怎麽了，嬤嬤？”

  “是我該問殿下怎麽了？怎麽心不在焉的？”

  “哦，沒事！”

  頂著曲嬤嬤擔憂的神色姒陌歸道：“可能是整天悶在屋子裏太久了，嬤嬤不必擔心，本宮出去走走就好了。”

  今日的雪小了很多，雖然曹太後讓她不要隨意走動，可是隻在自己住出周圍走走她也不會說什麽。

  帶著夏歌冬舞，三人不知不覺走到了梅林深處。

  滿林紅梅，前幾日摘掉的花瓣一點都沒有痕跡，那點子花瓣在這眾多的花中宛如世間的塵埃，不能攪動世間的一絲波瀾。

  “殿下，你瞧！”

  夏歌一向是比較活潑的，此刻猛然看見書上青色的一抹，她幾步淩空落到樹上，姒陌歸還沒看清她已經回來了。

  “看，結果了。”夏歌手上赫然躺著一粒小小的果。

  “怎麽會？”

  姒陌歸不太相信，兩指撚起來仔細觀察。

  真的是梅果，小指甲蓋大，不知道夏歌是怎麽看到的。

  “奇怪！”此刻的姒陌歸赫然就是個十三的小女孩，對所有異常的東西充滿了好奇心。

  她歪著頭看看滿樹的梅花，又看看手中的果。

  “花還未謝，不可能有果啊！”

  樹上記載梅花冬日蓄力，春初綻放，入夏花謝長葉，隨後結果，夏末成熟，然梅果酸澀，不宜直接食用。

  “還有別的嗎？”姒陌歸問。

  夏歌借著枝條的力幾步躍上去，找了許久也隻找到三個。

  加上姒陌歸手裏的總歸也就四個。

  “世間萬物總有特例，這幾個應該就是了。”姒陌歸一掃之前的鬱悶，捏著手裏的幾個小梅果不放。

  “阿姊真是好心情。”

  滿城的聲音突然從後麵傳來。

  姒陌歸轉過身去，小小的少年經過這些日子的修養臉上滿是紅潤，精氣神都不一樣了，更像世家公子了。

  “你怎麽來了？”

  滿城緊了緊大氅，麵上帶著些不情願。

  “你以為我願意呀？這麽冷，要不是曲嬤嬤讓我出來找你我才不來呢。”

  小孩子脾氣在這一刻顯得十足，“坐在暖暖的炕上喝著熱茶、看著書不知道多愜意，像你似的，是有多無聊才在這冷絲絲的地呆這麽久？”

  許是被迫出來心情不好，他的話不像一貫的簡潔明了。

  要是按照平常他隻會說有什麽事。

  “所以到底事什麽事？”姒陌歸決定原諒他的小脾氣。

  畢竟大冷天被叫出來找人，要是自己也會不高興。

  “曹太後宮裏的人。”

  風吹起發絲，帶著空氣的冷氣讓滿城打了個寒顫，他催促道：“走了。”

  姒陌歸不答，隻是邁著腳步。

  滿城這才注意到她的異常，停下腳步等她一起並肩而行。

  “怎麽了？害怕？”

  姒陌歸淡淡瞥了他一眼。

  滿城笑了，“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害怕，這不是不知道你怎麽了，所以隨便找個問題打開突破口嗎！”

  姒陌歸無語了，“你以為查案子呢！”

  滿城不答反道：“讓我猜猜，擔心曹太後是讓人叫你去問衣服的事？”

  姒陌歸麵色不變，腳步甚至也不停，隻是滿城和她就隔著一個拳頭，所以能聽到她突然急促了一下的呼吸。

  他唇角勾起，語帶笑意：“被我說中了！”

  肯定的語調讓姒陌歸有些不爽。

  “行了，別擔心了。”

  吹了這許久的涼風滿城的孩子氣都消散殆盡了，他說：

  “肯定不會問衣服的事的。”

  見她轉頭看她，他道：“不信？”

  姒陌歸不說話，腳下踉蹌了一下，幸好滿城及時扶住了她。

  收回手滿城道：“要不，打個賭？”

  “賭什麽？”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要跟自己打賭，姒陌歸一時新奇就答應了。

  “如果不是找殿下問衣服的事情，那麽殿下就幫我找些書來看。”

  找書？

  “我帶來的那些書你都看完了？”

  滿城搖頭，姒陌歸呼了一口氣，還以為他看書那麽快呢，自己可是帶了三百多冊書呢，這才幾天啊！

  下一刻，滿城道：“還有三四十冊，也隻夠看那麽一兩天了。”

  姒陌歸：“······”

  現在她才體會到之前夏歌說滿城看書快到底是有多塊。

  她不敢置信地道：“囫圇吞棗要不得。”

  滿城詫異地看她，似乎沒想到她會以為自己是隨便翻翻而已，緊接著就是自己被看扁的不高興。

  “殿下可以考考我。”語氣硬邦邦的，一聽就是生氣了。

  姒陌歸一說完就後悔了，滿城不是這種人。

  看他不開心的樣子她趕緊轉移話題：“那如果是找本宮說衣服的事呢？”

  “那殿下就隨便說說唄。”

  這人······

  夏歌喝冬舞在後麵聽著很是無語，自己贏了就要殿下幫他找書，自己輸了卻什麽代價都不付出。

  哪有這樣子打賭的？

  滿城站在腳步不停，“殿下，賭嗎？”

  姒陌歸望著木梓宮三個大字，笑了，“賭約成立。”

  “賭約成立。”滿城也笑了。

  夏歌冬舞麵麵相覷，這算是哪門子的賭約？

  “殿下請。”滿城彎腰做出請的姿勢。

  姒陌歸率先踏進宮殿，“是阿姊。”

  滿城看著她瘦削的背影笑容一刹間恍若遍布光芒，“是，阿姊！”

  “嬤嬤！”姒陌歸喊了一聲曲嬤嬤。

  大殿內安靜極了，隻有曲嬤嬤一人，“滿城不是說有人來嗎？”

  曲嬤嬤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東西迎上去。

  “殿下回來了！”她捧著的的手爐急忙塞到姒陌歸手中，“暖暖手，瞧著手這麽冰，那兩個小丫頭出去也不知道給殿下準備手爐。”

  “若是殿下凍壞了看我怎麽收拾她們。”

  暖意自手爐中傳來，姒陌歸被寒風吹得僵硬的手指慢慢柔軟了起來，連帶著麵色都帶著一股暖意。

  滿城進來瞧著，撒嬌，“嬤嬤真是，也不心疼我，把我使喚出去尋人，如今卻不管我凍不凍，心裏眼裏隻有阿姊。”

  曲嬤嬤覷他一眼，埋汰他，“你個小子，渾身的陽氣，哪裏就那麽嬌貴了。”

  見他不服氣，道：“再說了，你能跟殿下比嗎？”

  好吧，自己確實不能跟殿下比，滿城衝著姒陌歸聳聳肩。

  姒陌歸假裝沒看見。

  夏歌冬舞抬著熱水進來，笑道：“滿城公子手爐是沒有了，熱水倒是不少，趕緊擦擦臉！”

  “嬤嬤，人走了？”滿城捧起熱水拍打在臉上，感覺臉上不那麽凍了才用毛巾擦幹水。

  冬舞及時遞給他一盒凍瘡膏。

  準備還挺齊全。

  “走了。”曲嬤嬤懊惱道：“我該想到不是什麽大事，不然不該隻來一個小宮女，起碼得齊嬤嬤來。”

  她歎氣：“真真是年紀大了，一聽是太後宮裏的就急忙讓你叫殿下回來。”

  “嬤嬤不必懊惱，本來也就該回來了。”姒陌歸笑，“外麵那麽凍人，待這許久哪能行呢！”

  見她還有懊惱之意，姒陌歸道：“何況在這裏，不論她們待我再如何客氣包容，還是該警醒著些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幾人點點頭。

  寄人籬下合該警醒著些。

  “慈安宮的人怎麽說？”姒陌歸塗上凍瘡膏，以防生凍瘡。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說殿下來這麽久因為天氣之故未曾好好招待，如今眼見天氣好點，說是讓殿下明日起去慈安宮和其他幾位公主認識一下，也好交個知己好友，不讓您在宮裏那麽無聊。”曲嬤嬤斟酌了一下道：

  “老奴總感覺那邊不懷好意，可是又聽不出來。”

  姒陌歸默了一下，問：“可有說哪個時辰？”

  “說是下朝後。”

  姒陌歸似笑非笑的看了滿城一眼，後者回她以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做出“賭約”二字的口型。

  “殿下，可有何不妥？”夏歌問。

  姒陌歸搖頭。

  “滿城，依你的看法？”

  小小的少年麵上很是無辜，“總之不會是讓阿姊去立規矩就是了。”

  這不著調的答案讓姒陌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可是心裏卻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既然沒事那我去看書了。”招呼了一句他就腳步匆忙地走了。

  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曲嬤嬤看著他一閃而逝的背影欲言又止。

  姒陌歸當沒看到，愜意地躺在暖炕上，手指撥弄著小幾上的鬆子果。

  “殿下，您為何要和滿城……公子，”夏歌不太習慣滿城身份的轉變，有些變扭地道：“您為何要和她打那個賭呢？”

  曲嬤嬤立刻將目光轉到夏歌身上，“打賭？”

  她的聲音提的有些高，“打什麽賭？”

  夏歌一瞬間噤聲了，冬舞看了姒陌歸一眼尋得她的同意，遂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嬤嬤~沒有賭博。”姒陌歸一撒嬌曲嬤嬤就心軟。

  “殿下，雖然是這樣，可是您是什麽身份，怎麽能做這種事情呢？”

  有些時候曲嬤嬤的規矩讓姒陌歸很是頭疼，可是她也知道曲嬤嬤是為了自己不出差錯。

  “嬤嬤，沒有下次了！”她承諾道，麵上滿滿的真誠，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地看著人，讓人不忍心說她了。

  曲嬤嬤板著的臉鬆了下來。

  “沒有下次了。”

  姒陌歸乖乖點頭。

  “嬤嬤，我餓了。”

  曲嬤嬤無奈地看她一眼，道：“老奴去看看廚房，也差不多該傳膳了。”

  望著曲嬤嬤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夏歌拍拍胸口，長呼一口氣，“嚇死人了。”

  姒陌歸斜睨她一眼，“看你下次還敢不敢當著曲嬤嬤的麵說這種事。”

  夏歌吐吐舌頭，俏皮的樣子比姒陌歸更像個小孩子。

  她湊上去殷勤地給姒陌歸捏肩捶背，狗腿道：“這不是有殿下嗎啊？”

  “下次再口無遮攔，有我也救不了你。”

  “知道了，殿下，可是殿下，您為什麽要和滿城打賭啊？”

  “為什麽不能跟他打賭？”姒陌歸反問。

  夏歌糾結道：“也不是不能，但是總覺得殿下贏了沒好處，輸了還找事做，這不像您的風格。”

  不像嗎？

  “其實我才是贏家！”姒陌歸道。

  “啊？怎麽會？殿下哪裏贏了？”

  “我去書房看看，不用跟著。”姒陌歸不管她的糾結，她現在對滿城的看書速度很是好奇。

  拐過九曲回廊就是書房。

  “吱呀”一聲推開書房的門。

  “誰？”

  “還挺警覺？”姒陌歸誇讚道，“繼續保持。”

  滿城窩在軟榻上的身子直起來，聽到是她的聲音又窩回去。

  “阿姊怎麽來了？”

  說話間他手上的書又翻過兩三頁。

  “夏歌說我和你打賭虧了。”

  “你要反悔？”手上的書暫時被他放在一邊，他眉頭緊皺，“君子一言。”

  姒陌歸手指滑過他旁邊堆著的書本，隨意拿起一本翻開，是兵書。

  “可是我不是君子呀！”

  滿城整個人變得不開心了，在心裏琢磨該如何說服她守信不是隻是君子需要做的事，抬頭卻看到她眼裏閃過的惡趣味。

  一瞬間他放鬆了下來，無語地瞥著她，“阿姊真是惡趣味。”

  “就這麽喜歡書？”

  滿城搖搖頭，“喜歡的不是書。”

  “嗯？”

  “喜歡的是書能帶給我的好處。”

  “現實！對你而言書就是一個工具嗎？”

  滿城話音戛然而止，他麵色複雜地看她，語氣幽然：“對阿姊而言，我不也是工具嗎？”

  姒陌歸啞然。

  “夏歌說錯了，阿姊才是贏家。”

  “我贏了縱使阿姊多了一個幫我找書的事情，可是我看再多的書最終也是為阿姊所用。我輸了······”

  “阿姊知道我既然說出打賭的話定是有把握贏的，所以阿姊那時候心裏的慌亂就沒有了。”

  姒陌歸默然。

  “那要是你真的輸了呢？”

  滿城臉上說不清是難過還是什麽，聲音空靈，“要是我輸了，阿姊也不過是證明了我的能力不行，及時止損，剔出身邊的一個廢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