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分類而聚，有的是自己擺攤賣些求生局裏獲得的物品，有的則擠在官方出品的店鋪內，甚至還有傳教的信徒，不斷渲染這裏是恐怖無解的地獄，想要逃離就必須信仰神，必須跟隨神使的腳步，然後就開始收錢。

  穿梭在熱鬧之中，顧星表麵是對什麽都感興趣的遊客，內裏卻在對小六提供的有限信息進行抽絲剝繭。

  她大致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就是被拉入了一個詭異的空間中。

  不詭異麽？

  她明明都死了，如今活蹦亂跳地站在這兒，剛才還吃了串味道不錯的烤魷魚。

  至於惶不惶恐，驚不驚慌，那是否定的，如果那位神棍所言不虛，這裏真的是所謂無盡的地獄，那便合該是顧星這種人該來的地方，因為無論是按照人間的律法規則或者宗教的行為判斷，她死後確實逃不開下地獄這一項。

  既然此間地獄必然是她的歸宿，又有什麽好慌張的呢？

  既來之則安之，逃不掉，就躺在原地休息休息，此為顧氏家訓之一。

  不知不覺間她走到了某個鋪子前，無風飄揚的旗子上寫著巨大的“裹”字，顧星探頭看了一眼，貨架上擺放著琳琅滿目的衣服，不少人正在裏頭徘徊猶豫，不知該買哪一件。

  一個滿臉笑容的店員湊上前，正準備詢問，就看顧星兩步遠離了店鋪的範圍，然後對他微微做了個揖。

  店員的表情頓時凝固了，一雙眼睛霎時隱去了眼白，純黑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店外的女人。

  轉了大半天的顧星當然猜得出這群NPC無法離開店鋪，但她也不想就此惹怒了它們，誰知道員工之間能不能互相打電話組黑名單。

  多個朋友多條路，此為顧氏家訓之二。

  “我還不到用的時候，買錯了您肯定也不給退不是。”顧星微笑著安撫店員，她的態度溫和，不帶任何的揶揄，店員瞪著一雙鬼目上下打量她許久，眼睛才恢複“人樣”。

  “那你說，什麽時候用得上呢？”店員陰惻惻地問道。

  “估計一時半會用不上，不過要是有認識的人需要，我來給您添些業績如何？您總不會想做一竿子買賣吧。”顧星忽視它的陰陽怪氣，朝前一步沒心沒肺地跟店員嘮起了嗑。

  店員轉念一想覺得言之有理，逼她買的話橫豎也就這一次，畢竟這家店做什麽買賣想必這女娃娃心知肚明，若她真能坑幾個人過來，可不就多賺了幾筆麽。

  於是它立馬變臉，重新掛上熱情洋溢的銷售笑容，像對待老朋友一樣示意她私聊。

  “裝裹，您這兒的價錢如何？”顧星也不怕它將自己拉入店，非常恭順地又走近了店員一些，森森的寒意環繞在店員周身，凍得人直打哆嗦。

  可顧星不怕，作為曾經扮演過一段時間太平間值班人員的高質量演員，這點寒氣算個毛線。

  “這麽久了，您是第一個看出來咱們是做什麽行當的，不嫌晦氣？”店員察覺到她的不在意，心中對她的評價提高了些，倚在門框上饒有興致地問道。

  顧星笑了笑，小聲道：“紅白乃人生大事，生老病死是逃不開的規矩，哪兒來的晦氣，您做的是正經活兒，而且是非常要緊的活兒。”

  這話說得店員通體舒暢，它想起了顧星之前的問題，便回道：“裝裹具體的價錢得看人，若他下場必死，那就貴些，若是不一定，就便宜些，希望他能再來光顧。”

  原來是擁有一雙“透視眼”的大佬，顧星頓時尊敬度又上了一個台階。

  “那您之後還會去別的監獄麽？”顧星語氣中的恭敬度增強，非常質樸而純真地問道。

  店員露出一口白得嚇人的牙齒，其中虎牙更是尖利得像把小刀：“不會，但若想找我，托其他店的夥計帶句話給三零零四的白六就行，都是連鎖店。”

  它毫不遮掩話中的惡意，顧星默默嘖了一下，果然一個都不能惹，先不說惹不惹得起，關鍵是它口中的連鎖店，到底指的是這些壽衣店，還是包括所有“官方”運營的店鋪，這貨故意在關鍵之處說得模棱兩可。

  她還想抓緊時間套些信息，某人滿臉興奮猛地躥出，一把抓住了白六的手就往店裏帶，那模樣活靈活現的就是買了衣服不一定會死的那類。

  被擠到一旁的顧星順著他的力道遠離了白六，無奈地對著它拱了拱手。

  有了生意，白六也懶得管她了，點頭示意後便任由男人扯著自己，隨意地打量了一下，便開始它熱情的推銷。

  顧星嗬嗬兩聲，轉身離去，沒走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怎麽變得這麽貴”的驚呼，回頭看向店內，白六捧著一款看著很普通的衣服，正柔聲地向顧客解釋著什麽。

  可能是感受到了她的凝視，白六居然抽空扭頭朝她做了個現實意義上的鬼臉，接著繼續給仔細查看衣服的客人洗腦。

  貴麽？當然貴了。

  所謂裝裹，就是常說的壽衣。

  今時不同往日，古時候的壽衣做工得非常精細，不是絲綢就是最上等的棉布，不然先人穿的不舒服，可是會來找負責人的。

  不過，活人誰穿壽衣啊，顧星左瞧右看，再沒找到別家賣衣服的地方，看來“官方”的理念是愛買不買。

  但她相信看出不妥的人絕不止白六口中說的自己一個，就剛才那一小會，繞開這家店的人至少得有七八個，看向店裏消費的人時眼神都透著十足的譏諷。

  世上果然還是聰明人多，此為顧氏家訓之三。

  顧星剛走出兩步，突然停步並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竟然忘記問它最要緊的問題了！

  她有些懊惱地歎了口氣，重新邁開腳步朝下一間店走去，身後不遠處的壽衣店內，白六眺望了一下她離開的背影，對自己的同事努了努嘴。

  “看見沒，又來了個怎麽都死不了的，我才不跟她做生意呢，賣十件也賺不到錢，還容易惹禍上身。”

  它同事嗬嗬笑了兩聲：“咱們看客人從不走眼，場裏頭的家夥們這下又得跳腳了。”

  “死不了”的顧星此時已經走到了另一家店的門口，布簾子上寫了個“器”，她再次探頭往裏看，依舊死活不進店。

  陳設相較壽衣店更簡單些，隻有兩排陳列架，左邊的是玉器等小物件，右邊則是些刀劍等冷兵器，沒看見熱武器。

  店裏非常冷清，既沒有店員，也沒有顧客，隻有內間不斷傳出的金屬碰撞聲，聽著該是有人正在裏麵打鐵。

  正當她不斷在門口前後試探的時候，內間傳來一聲怒喝：“要進便進，不進便滾。”

  顧星被震了一下，然後乖巧地走入店內，湊近這些看著就像明器的物件，有些散發的冷意讓人遍體生寒，有些卻極其溫潤暖人心肺。

  “挑一件，趕緊滾。”聲音又從裏間傳出，帶著濃度極高的不耐煩，好像下一刻就會把她丟出店外。

  顧星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見，朝裏屋恭敬地鞠了一躬，回道：“我身上生存值不多，您這也沒有價簽，我怕問了也買不起。”

  裏屋安靜了一會，好半天才又說了句：“不要你錢，你挑吧，隻許一件，選定離手。”

  “您這樣，我更不敢拿了，天下沒有不花錢的午餐。”顧星嬉皮笑臉地說道。

  裏屋又安靜了一會，才回複道：“不白送你，若是拿到什麽好的明器，記得先到我這兒，我若看不上，你再拿去當鋪。”

  “我若不在三千零四，還能找到您嗎？”

  裏麵的人輕輕嗯了一句，顧星頓時眉開眼笑。

  看來這兒的NPC都是慧眼識人的大佬啊，知道挑選有潛力的種子選手做投資，遵循顧氏家訓之二的顧星自然願意結個善緣，何況還能白嫖。

  忽略掉右邊的武器架，她走回小物件所在的架子旁，不假思索地拿起了一個小玉環。

  通透如冰的玉環散發著與它外表截然不同的不祥氣息，裏屋的那位估計也沒想到顧星會挑中這個東西，語帶驚愕地問道：“你.....確定選這個？”

  不是你說的選定離手麽...顧星本來雙手捧著玉環，但因為實在太凍手，便改為拎著繩結，絲毫沒有更改選擇的意思。

  她確實要選這個。裏屋一時語塞，半晌憋出個滾字之後，金石之聲複起，送客的意味不言而喻。

  幾乎在同一時刻，原本環繞在玉環上那股入骨的冷意突然散的一幹二淨，不止如此，甚至握在手中還能感覺到絲絲暖意。

  小樣兒，沒想到你還有兩副麵孔呢，要不是顧星這人最講眼緣，但凡有點眼力見的都不會選它。

  她從脖上解下一條紅繩，那裏本來孤零零地掛著一塊上刻“顧”字的小玉牌，顧星將玉環仔細地綁在了玉牌旁。

  別說，還挺配的。

  朝裏屋又做了一個揖，她走出這間鋪子。

  屋內的敲擊停了下來，傳出一陣幾不可聞的對話聲，說話的雙方除了那個低沉的聲音，還出現了另一個陌生的女聲。

  “就這麽讓她拿走了？”女聲問道。

  “嗯。”

  “不怕上邊找你麻煩？”女聲帶了些挑逗。

  “不怕。”

  “你確定就是這個丫頭？”女聲起了興趣。

  “不確定。”

  “那你還給她，那要命的玉環可不是一般人能拿的。”女聲嘖嘖了兩聲，仿佛在歎息顧星將逝的生命。

  “如果死不了，就是她。”

  對話停在這裏，敲擊再度響起，夾雜著女人隱約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