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倒是不介意這點，他臉上的慈愛表情沒有分毫變化，聲音顯得更年輕一點，看上去，對沈禦這位後輩格外欣賞。

  他並未看向宋瑾，隻是格外認真的說：“殿下與我也算是舊相識，你是否曾懷疑過，先帝對你的好，實在是太過頭。”

  沈禦原本滿不在意，但聽到王公公這番話，還是會忍不住順著他的意思回想一下當初的情況。

  先帝待他確實極好，力排眾議封他為親王，不看年紀讓他當大將軍，便是旁人一輩子都可能見不到的免死金牌，也以打賭為由，給了他十幾個。

  沈禦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就算最開始還沒有沈長野的時候，沈恪待他好，也隻是因為有利可圖。

  而且後來他確實遠超沈恪的期待，帶給了他極大地驚喜。

  隻是有些人的感情並不持久，在沈長野出生之後，沈恪便隻會覺得他做的還不夠好，覺得他應該變得更厲害。

  稍有不滿意的地方，打罵斥責已經算是小事，更多的是給他一些幾乎不能達成的目標，然後逼著他去送死。

  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次數太多，若不是沈恪作為一個將軍，在十方城一脈的勢力實在不小，沈禦早就跑掉了。

  後來參軍，累累戰績讓他揚名，甚至傳進了剛登基的先帝耳中。

  還未及笄的他進宮麵聖，當時被封少將軍，委以重任，再回沙場。

  在那之後他便步步高升，如有神助。

  雖然這樣的速度不對勁，但他的戰功實在顯赫，所以那個時候軍中無人抗議，京中的百姓聽到他的名諱更是滿眼憧憬，稱他為戰神，武曲星下凡。

  他那般善待他，想來也是如沈恪那樣，想要施以小惠，然後讓他回報更多。

  駐守邊疆，擊退敵國來犯士兵，連奪數城。

  到後來隱忍數年，甚至在那一場夢之前，他都沒有對皇室子弟動手的打算。

  這便是沈禦給先帝的回報，他自認已經是足夠了，隻有他虧本的可能，斷沒有償還不夠的可能。

  所以他雖然偶爾會感慨先帝死的太早，後輩都是扶不上牆的屙堵物，但若說感動，又或者掛念當年那份情誼，早就在時間流逝中，隨著皇上對他的惡意煙消雲散。

  如今從別人口中聽到當年那些事情，沈禦其實並沒有多少感情，他隻是冷靜的看著王公公，這位當年也曾與他並肩作戰的老將軍。

  王公公看他沒有說話的想法，便隻能說：“宸妃生的貌美，先帝也曾見過，發現你眉眼間與她有九分相似，便認定你是皇家血脈，若不然，又怎麽會封你為親王？”

  論功封爵，封的可不是這個爵，親王又或者郡王，都是給皇子龍孫的，而旁人封爵應該是伯爵，侯爺，又或者國公。

  王公公這句話說的仍舊十分合理，宋瑾不解內情，聽著隻能心裏提沈禦擔憂，也不敢貿然開口，生怕拖了他的後腿。

  “可我連奪數城，早在封王之前便被封了國公，實在是封無可封，先帝才封我為王。”

  沈禦說著，又忍不住皺眉：“再者，皇上若是真認為我是他的孫子，應該將我掛在皇上的名下，又怎麽會認我為義子。”

  王公公這話說的乍一聽倒還有理，但細一想，又覺得完全就是在強詞奪理。

  孫子成兒子，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了，知道當年那些破事的應該也就隻有像是王公公這樣的人，寥寥無幾，甚至可能隻有他一個。

  這麽多年過去了，當今皇上登基的時候他沒說，當初沈禦瀕死的時候他也沒說這件事，後來沈禦在京城中落得那樣的境地，他仍舊沒有站出來說這件事。

  而如今沈禦的臉和腿被宋瑾“治療”好了，他就跳出來說這件事，多荒誕。

  雖然不明白皇上把他們喊到這裏，甚至連她打不過的王公公都找來，卻不是想要將他們殺了，而是打算認個兒子，這種事情為什麽會發生在自己眼前。

  但順著這個方向去想的話，這些事情確實太過荒謬了。

  “因為……”

  王公公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剛開口又將自己的嘴重新閉上，他臉上的笑意終於少了些，臉上的慈愛卻仍舊在。

  宸妃好看，先帝能記住她的長相，甚至比皇上早十幾年認出他是宸妃的孩子？

  別扯了，先帝那麽多孩子，以皇上這窩囊廢的性子，怕是皇上隻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叫這個名，至於他長什麽樣，今年多大，又有怎樣的本事，怕是一概不知。

  沈禦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可王公公卻覺得他此時太過冰冷，當年一腔熱血的少年郎，終究是被磋磨成了這副模樣。

  雖然如今站在他麵前，容貌氣勢更勝曾經，但終究缺了點東西。

  王公公略文藝的想著，也許是成長的代價吧。

  “如果你們找我來，就是為了這麽荒謬的事情，那請恕在下不想奉陪，就此告辭。”

  皇上沒有看他，而王公公想要說點什麽，又沒辦法說出口，最終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沈禦拉起宋瑾的手，兩人走到門口，將門推開，走出去。

  然後朱紅的殿門被關上，陽光再度從這座宮殿消失，王公公低頭看著皇上抱在懷裏的木盒，最終還是沒有忍住，一口氣歎了出來。

  “皇上……殿下既然不認，也有可能是我搞錯了。”

  皇上搖搖頭，覺得王公公將這件事想的實在是太簡單：“這樣的好事，就算是假的，正常人也該認下來吧。”

  畢竟有一位皇帝當爹，那可真的是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而且以皇上這性子，便是那至高無上的位子，也不是不能嚐試一下的。

  與之相比，所謂的乘龍快婿，又算是什麽呢？

  皇上糊塗了一輩子，倒是在這件事情上，“精明”的不像話，他盯著被緊緊關上的殿門，認真的對王公公說：“正因為他真的是清韶的孩子，不滿我這些年對他做的事情，所以才不願意認我這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