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業障
作者:香卻      更新:2022-04-09 14:08      字數:3031
  京城裏最近出了不少大事。

  先是世家兵變, 安王和九千歲都殞命於此,而秦胥秦大將軍帶兵勤王,不僅保住了皇帝的龍椅, 還從世家的領頭羊口中得知了十二年前定國公江璠謀反乃是冤假錯案,其中背後主使正是已經逝去多年的先帝。

  這已經足夠讓全天下人嘩然, 然而最讓人驚掉下巴的是,皇帝不僅為此下了罪己詔,代父認過,還要親自去亂葬崗, 將定國公的遺骨挖出來, 葬進江氏祖墳。

  若說這些是政事,那麽還有一樁奇事。

  那就是當年江氏並未死絕,留下了江璠的幼子, 此子一直養在江南揚州, 才逃過了一劫,更了不得的是,此子乃是文曲星降世, 光遠十五年的狀元郎, 皇帝特允其重新入朝參政。

  一時之間京中沸反盈天,各種小道消息不脛而走, 茶樓裏人滿為患, 就連街頭的三歲稚童都張口就來。

  朱由源此時仍舊跪在禦書房外。

  他已經跪了兩個時辰,但是皇帝仍舊沒有見他的意思, 眼見著頭發花白的老臣就要體力不支的暈倒,終於, 禦書房的門開了。

  朱由源趕緊道:“陛下!”

  宣闌腳步一頓:“朱大人還在啊。”

  朱由源:“……”

  “朱大人有事, 盡快說。”宣闌淡聲說:“朕還有事。”

  剛剛王來福傳來的消息, 說江盡棠不肯喝藥,一眾宮人都急得不行。

  “陛下已然不顧先帝顏麵下了罪己詔,萬萬不能再去亂葬崗!”朱由源道:“老臣願意代往,老臣必定好好的安葬江氏遺骨!”

  宣闌笑了,他道:“朱大人,江氏上下數千人枉死,大人有這個信心,壓得住這麽多亡魂的怨氣?”

  朱由源後背一僵。

  “朕知道朱大人的考量。”宣闌淡聲說:“宣家欠江氏一個交代,這個交代,隻能朕來給。”

  朱由源深吸一口氣,道:“陛下,那江氏遺孤……您大肆封賞一番就是,為何還要恩準他入朝參政?!焉知此子不會懷恨在心,攪弄風雲,禍亂朝綱……”

  宣闌笑出聲,想,江盡棠已經在朝堂上攪弄風雲十年了,還差這幾年麽。

  “朱大人看過他的文章麽。”宣闌問。

  朱由源遲疑的搖頭:“並未。”

  光遠十四年,他回鄉為母丁憂,沒見到江氏問斬,也沒見到驚才絕豔的狀元郎。

  “他是父皇欽點的狀元。”宣闌說:“更是大儒閆運宜的關門弟子,當朝首輔的小師弟,當年的榜眼探花,文章遠不及他,他有大才。”

  “朱大人有時間,可以看看。”

  朱由源不由得愣住了。

  “朱大人不必再勸,朕意已決。”宣闌看了眼天色,都要到午時了,道:“大人回吧。”

  朱由源深深地歎口氣:“陛下……希望您不是在引狼入室。”

  宣闌莞爾:“就怕他不肯進來。”

  ……

  乾元殿裏,王來福正苦口婆心的勸著江盡棠:“公子,您怎麽能不喝藥呢?不喝藥病不會好的……”

  江盡棠神色懨懨,靠在貴妃椅上曬太陽,他微微閉著眼睛,道:“苦,不喝。”

  王來福發現,自從卸下了九千歲那個身份,江盡棠就顯得有人氣的多,偶爾還有些幼稚,跟小孩兒似的。

  宣闌進來時,正聽見他這話,王來福連忙要行禮,宣闌擺擺手,從他手中接過藥碗,道:“你的藥有我的苦麽?”

  江盡棠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你嚐嚐不就知道了?”

  宣闌還真就喝了一口,江盡棠一愣,宣闌已經捏著他的下巴吻了下來,那口藥一半被哺進了江盡棠嘴裏,一半被宣闌自己吞了,一時間兩人唇舌間滿是糾葛的藥香。

  江盡棠苦的蹙眉,宣闌順手放了一顆飴糖進他嘴裏,手指在他豐潤的唇瓣上按了按:“生氣了?”

  江盡棠沒說話。

  宣闌道:“要是你不喝,這碗藥我就全部嘴對嘴的給你喂進去。”

  “……”江盡棠抿了抿唇,端過碗,一口喝了個幹淨。

  王來福在旁邊笑眯眯的道:“還是陛下有主意。”

  宣闌將空碗遞給他,道:“下去吧。”

  “誒。”王來福應聲。

  宣闌拍了拍江盡棠的背:“好了好了,阿棠,不氣了,你猜我帶誰來看你了?”

  江盡棠道:“ 不感興趣。”

  “真不感興趣?”宣闌笑了笑,道:“進來吧。”

  門外進來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眉眼和江盡棠尤其相似。

  江盡棠看見他,立刻坐了起來:“秦桑。”

  秦桑跑過來抓住他的手:“我好久沒有看見了你了……還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

  “怎麽會。”江盡棠摸了摸他的頭:“我隻是最近太忙了。”

  秦桑抿著唇,道:“他們都說你死了。”

  “他們胡說的。”江盡棠道:“你看,我活的不是好好的麽?”

  “嗯……”秦桑抱住江盡棠:“我好想你。”

  江盡棠笑了:“秦桑都是個小男子漢了,還這麽粘人?”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伸過來,硬生生把秦桑扯開了,宣闌皺著眉:“你都多大了還這麽撒嬌,你要臉不要?”

  “……”江盡棠看了宣闌一眼,心想原來宣闌也知道一大把年紀還撒嬌是很不要臉的事。

  秦桑不怎麽怕宣闌:“我今年才十一歲,我還小。”

  “再過兩年都娶媳婦了還小。”宣闌不悅道:“你真好意思。”

  “那你怎麽還不娶媳婦?”秦桑冷冷道。

  “朕不娶,不是朕不想娶。”宣闌懶洋洋的道:“是朕的媳婦兒還不想嫁。”

  秦桑:“?你不是皇帝嗎?還會有人不想嫁給你嗎?”

  宣闌瞥了江盡棠一眼,道:“可不是麽,就是有人不願意嫁給朕。”

  江盡棠端了糕點給秦桑讓他吃,淡淡道:“陛下的皇後不正在林家等著陛下迎娶麽。”

  宣闌道:“朕的皇後可不在林家。”

  江盡棠當沒聽到。

  宣闌陪著江盡棠用了午膳,秦桑正準備給江盡棠看看自己最近練的字,宣闌道:“你跟朕出去一趟。”

  “……我?”秦桑疑惑的道:“我去幹什麽?”

  “廢話這麽多。”宣闌拽住他衣領子,道:“阿棠,借他一下午,晚上還給你。”

  江盡棠站起身:“你不是要去批折子麽?帶他做什麽。”

  宣闌:“看折子看生氣了,就揍他玩兒。”

  秦桑:“……”

  江盡棠:“……”

  宣闌帶著秦桑出了乾元殿,臉色冷淡下來:“去換身衣服。”

  秦桑問:“到底要幹什麽?”

  宣闌垂眸看著他,許久,說:“去請你的外祖父母回家。”

  ……

  亂葬崗這些年,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無名屍骨,但是江家人的屍骨很好找。

  江璠名聲極好,他死後,不少百姓自發的來亂葬崗讓其入土為安。

  浩蕩的儀仗擺開,宣闌著龍袍、戴旒冕,在烏鴉的嘶啞叫聲中進了亂葬崗。

  周圍是無數圍觀的百姓和肅穆的百官、披甲的兵士。

  他一步步走到了江璠的小小墳包前,竟然一撩袍擺,在髒汙的地上跪了下來,行了一個大禮。

  百官驚駭,紛紛跪下。

  “定國公滿門英烈,苦守邊疆數十年,奠定大業根基,使蠻夷不敢來犯,傲骨錚錚護一方安寧,灑盡熱血保家國平安,然。”宣闌聲音很沉:“先帝因一己私欲,不容忠良,致使江氏遭戮,江氏背負謀逆之罪名十二年,這十二年來,千萬英靈不得安息,朕深感愧疚。”

  “今,宣闌替父請罪,請亡魂在九泉之下,安息。”宣闌重重一個頭磕下去,卻仿佛磕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帝王在此刻,放棄的不僅僅是天子不可冒犯的尊嚴,還有少年的傲骨。

  史書一筆,他必定是後世無數人的談資。

  或是笑柄。

  但這個頭,他還是就這麽磕下去了。

  宣闌此時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想,你們的恨,你們的冤,你們的屈,你們的血淚,都入我夢。

  我一人背負,還他安寧太平。

  哪怕永墮無間,我也甘願。

  禁衛軍挖開一座座小墳包,屍骨埋得淺,隻用破舊的草席卷著,白森森的骨頭露在天光中,就像是十一年前那個初夏,江氏沁入了刑場地縫裏的鮮血。

  宣闌親自將骨頭捧出來,放進了烏木棺材裏。

  他沒有想過再與英明神武的江大帥相見,會是他捧著江璠的骨頭。

  這把骨頭如此的重,是真正君子的骨。

  “秦桑。”宣闌說:“給你外祖父磕頭。”

  小少年鄭重的三個頭磕在地上,臉上已然全是淚痕。

  他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不久,就這樣措不及防的跟枏凮至親見麵了。

  宣闌親自將棺蓋推上,十一年過去,江璠終於有了棲身之所。

  遠處一輛烏蓬馬車的車簾掀開,簡遠嘉靠在車壁上,眸光有些複雜:“我沒想到,他願意為你做到這個地步。”

  江盡棠臉色慘白,烏黑的眼睛更加顯得如同琉璃一般剔透,像是一尊精致的、沒有生氣的木偶。

  他靜靜地看著宣闌,良久,才說:“他真是我的業障。”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在想寫靈異無限流還是校園小甜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