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陽沒什麽溫度，海邊的風也並不舒爽，而是帶來一陣凜冽的寒意。

  秦舒和褚臨沉並肩走在沙灘上，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毛呢外套。

  餘光打量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雖然一路沉默著沒說幾句話，但神色看起來是悠閑放鬆的。

  秦舒也就把“逛一逛就早點回去”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走到一處礁石上，褚臨沉停了下來。

  這裏的風似乎更大些，海浪拍打著他們腳下的礁石，寒冷中增添了一絲潮潤的濕意。

  秦舒吸了吸鼻子，真冷。

  身旁響起褚臨沉低沉的嗓音：“這個地方不錯。”

  秦舒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寒風，如果等天氣暖和起來的話……

  “是挺不錯的。”她用輕鬆隨意的語氣回了句。

  褚臨沉轉頭朝她看了過來，突然鄭重其事地問道：“我還要在這裏住多久？”

  “這不是才第一天……”

  秦舒下意識地說道，卻及時打住。

  然後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了。

  按照自己給他製定的條例計劃，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才看得到效果呢。

  但褚臨沉好像並沒有這個耐心……

  想到這一點，秦舒不禁有些鬱悶，輕聲問道：“住在這裏不好嗎？”

  褚臨沉抿著薄唇，沒有說話。

  秦舒看不透他的想法。

  她隻好說道：“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等我從京都回來要好好地跟我在一起。現在這個地方隻有你和我，不會有其他人來打擾，不如趁這段時間，讓我們好好的享受獨處……”

  “真的沒有其他人嗎？”

  秦舒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褚臨沉打斷。

  他幽暗的目光從她身上轉開，直直地望向身後某處，透出一絲淩厲的鋒芒。

  秦舒愣住了。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赫然發現他看的位置有一棟小木屋。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棟小木屋後麵正是褚家影衛潛藏的地方。

  他發現了？

  秦舒心裏咯噔了一下，但隨即有點無奈。

  這些影衛本就是屬於褚臨沉的，他們的行動方式自然瞞不過他本尊，被發現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計較。

  秦舒好整以暇地收回目光，觀察褚臨沉的神色，解釋道：“影衛們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安全，平常沒有特殊情況，他們是不會出現的。”

  “是麽，試試看。”

  隨著褚臨沉一句話落下，秦舒猝不及防地被他打橫抱起來。

  身體驟然失衡，讓她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緊張地說道：“褚臨沉，你幹什麽呀？”

  男人幽幽地看著她，神色耐人尋味。

  在倆人身後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冰冷的浪花拍擊著礁石，海水濺到她身上，打濕了她垂蕩在空中的發尾。

  秦舒被寒風吹得忍不住發抖，卻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生怕褚臨沉一鬆手，就把自己丟進海裏去。

  她小心翼翼注視著他，在他深邃悠長的眸底，有暗光流轉，讓人難以琢磨。

  秦舒心裏湧出一股奇怪的感覺：褚臨沉似乎在做著什麽掙紮。

  與此同時，在她剛才驚呼出聲的時候，影藏在暗處的影衛們紛紛現身，衝了出來。

  “秦小姐！”

  他們緊張地上前，生怕褚臨沉做出什麽傷害秦舒的舉動。

  褚臨沉站在礁石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些突然出現的影衛，又低頭看了眼懷裏抱著的秦舒。

  緩緩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嘲弄的弧度。

  秦舒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裏，輕皺了下眉頭。

  她感覺到，褚臨沉似乎是故意用這種方式把這些影衛引出來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聽到他低嗤了一聲，“看，比起保護我們，他們好像更擔心我會對你做什麽。”

  聽著他充滿諷刺意味的話，秦舒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不可否認，這些影衛守護在這裏的一部分原因，確實是怕褚臨沉突然發狂傷她。

  但這種情況，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

  秦舒鬆開了摟著他脖子的雙手，目光坦然地與他對視，輕聲問道：“那你會傷害我嗎？”

  “……”

  褚臨沉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動了動緊抿的薄唇，低聲說道：“上次……”

  知道他要說什麽，秦舒搶先打斷，不以為然地笑道：“之前是意外，我相信你以後不會再傷害我。對不對？”

  褚臨沉目光閃了下，用行動代替了回答——他緩緩將秦舒放了下來。

  秦舒雙腳一落地，鬆了口氣的同時，立即給一旁的影衛使眼色，讓他們退下去。

  很快，又隻剩下兩人站在礁石上。

  褚臨沉望著眼前廣袤無垠的海平麵，低喃地說道：“我無法給你任何承諾，因為連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做出什麽事情……”

  略帶傷感的語氣，秦舒聽得有些心酸。

  她好不容易調整好情緒，打算安慰他幾句。

  卻聽他說道：“這風吹著有點冷，回去吧。”

  說完，沒有看秦舒一眼，率先朝著來時的路返回。

  秦舒看著他的背影動了動唇，最終把話咽回去，默默跟在他身後，心情，有些複雜。

  冬天的夜晚來得格外的早。

  夜色漸深。

  在確定褚臨沉安穩的睡下之後，她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將門鎖了起來。

  掏出手機，打開了跟席雷的聊天界麵。

  之前之匆匆瞥見了席雷發過來的那句【沉哥情況不妙】，讓她心裏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情。

  隻是，陪了褚臨沉一天，他們幾乎一直在一起，她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查看詳細消息。

  現在終於打開了他發過來的全部截圖，她仔細的將每一張截圖裏的聊天記錄都看完。

  然後，她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按照席雷那位朋友幫忙分析出的檢測結果，褚臨沉現在處於一種混亂的精神狀態中，而這種情況，通常是發生在患有多重人格障礙的人身上。

  隻是褚臨沉的情況更嚴重。

  多重人格聽起來似乎很複雜，但通常是分為一個主要人格和另外一個或多個副人格，然後由主要人格占據主導作用，副人格會產生一些幹擾，卻不會同時起作用。

  而褚臨沉的情況……好比幾個人格打群架，大家都在爭奪控製權。

  但他不是多重人格，隻是精神失控、也可能會演變成精神分裂。

  這是席雷那位朋友的推斷。

  隻是從一套測試題就得出這樣的結論，聽起來有點聳人聽聞。

  但秦舒仔細看過對方的分析，有理有據，頭頭是道，還真讓她找不出懷疑的地方來。

  席雷截圖給她的聊天記錄裏，有一張圖大概是不小心，把對方的備注名也截裏出來。

  【蘇慕女神】。

  看著這個備注，秦舒心裏不由一動。

  “女神”代表的是對方在席雷心裏的地位，“蘇慕”，毫無意外就是那位朋友的名字。

  秦舒打開瀏覽器，輸入這個名字，在後麵加了“心理谘詢”幾個字。

  結果還真找到了蘇慕的公開信息。

  照片上的女人冷豔清絕，一身黑色小西裝，搭配著全套的首飾，看起來既精致又不失聰明幹練。

  而她職業介紹裏寫著的不是心理專家，是情感谘詢師，且在業內頗負盛名。

  秦舒繼續往下翻看她的資料，當看到她學曆欄寫著華大心理學博士時，訝異了下。也頓時明白席雷為什麽說對方是心理專家了。

  華大的心理學專業在國際上也是名列前茅的，每年能被選中的學生都是鳳毛菱角，而一路讀到博士畢業，足夠證明這位蘇小姐的專業水平。

  秦舒沒理由再去懷疑對方的結論。

  “逃避、隱瞞、偏執……”

  蘇慕對褚臨沉的剖析，讓秦舒不由自主地思索起自己和褚臨沉相處的各種細節來，最後發現，果然都被說中了。

  現在的褚臨沉真真假假，哪怕沒有失控暴走，他的言行也很有可能不是受他原本的意誌驅使的。

  就像今天在海邊他突然將自己抱起來，那時候秦舒感覺到他的掙紮，或許，他真的考慮過把自己丟到海裏去！

  一想到這個可能，秦舒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讓她渾身冰冷。

  再不加以遏製，褚臨沉的情況會越來越糟。

  秦舒給席雷發了條信息過去：【蘇小姐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從心理方麵對褚臨沉進行疏導，改善他的情況？】

  現在才晚上十點半，身為夜貓子的席雷自然還沒睡。

  他本來還疑惑怎麽給秦舒發完消息之後，就一點兒回信都沒有了。

  這下好不容易等到她終於回複了，他點開她的消息一看，眼珠子不由瞪了起來，關注點都在“蘇小姐”這三個字上麵。

  等等！

  嫂子怎麽知道蘇慕的？

  席雷趕緊丟了手裏的煙，快速翻找聊天記錄，結果發現自己給秦舒發過去的圖片裏麵竟然有一張忘記裁剪了。

  看著那備注的【蘇慕女神】四個大字，席雷懊惱地猛拍腦門兒。

  靠，暴露了！

  看著那充滿舔狗氣息的女神二字，再想起自己前陣子才在蘇慕麵前信誓旦旦表示，以後對她絕無任何想法。

  這事兒要是被其他人知道……

  不行，那些家夥肯定會笑死他的。

  趁現在隻有嫂子一個人看到，趕緊撤銷！

  他選中那張圖片狂點撤銷，卻發現早就超時了，根本撤不回去。

  “破軟件，跟爺杠上了是吧！”

  席雷氣得罵了一句，手一抖，按到了刪除聊天記錄。

  那張帶備注名的截圖被刪掉了。

  “哈~成了！”

  自以為成功毀掉證據的男人立即露出了得瑟的笑容，並且重新把煙叼回嘴裏，這才晃著腦袋給秦舒回信息：

  【嫂子，你的這個提議我已經問過了，不行。我那朋友說了，沉哥的情況如果要從心理層麵來控製沉哥的情況，隻能用催眠療法，但沉哥不是一般人，催眠對他的用處不會太大。最關鍵的是，治標不治本。要讓他恢複正常，得找出病因，對症下藥。】

  秦舒收到席雷的信息，並沒有太大的意外。

  褚臨沉的情況她比旁人更清楚，所以她也隻是抱著僥幸心態問一問。

  至於蘇慕所說的對症下藥，她是十分認同的……現在難題在於，她即便知道褚臨沉的異常和那些紅色蟲子有關，卻拿那該死的蟲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秦舒心情有些凝重，緩緩給席雷回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回完消息，她便收起手機。看著窗外一片漆黑的大海，陷入了沉思。

  蘇慕給出的測試結論向她透露出很重要的一點：就算褚臨沉表現出正常的樣子，也不一定代表他的情況好轉，可能是他故意製造出的假象。

  他的情況會一天比一天糟糕，用不了多久，也許就會像網上激烈討論的那樣，徹底……癲狂了。

  秦舒閉上雙眼，做了個深呼吸。

  驅走胸腔裏的沉鬱之氣，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目光重新堅定了起來。

  現在褚臨沉身邊能幫助他的，就隻有自己了啊。

  不能放棄！

  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會放棄！

  接下來的幾天，秦舒嚴格按照自己製定的治療計劃執行，把褚臨沉表現出來的所有細節都記錄在本子上。

  這其中最難的便是她必須時時留意褚臨沉的情緒，哪怕是一些微小的變化，都可能引發一場風暴。

  要是換做普通人來做這件事情，隻怕褚臨沉還沒瘋，自己就先崩潰了。

  秦舒卻堅持了下來。

  即便，她每晚都失眠。

  幾天時間下來，她消瘦了不少，眼眶下也多了兩個烏青的黑眼圈。

  好的一點是，褚臨沉的情況很穩定，至少這幾天裏，他沒有表現出任何襲擊行為。

  秦舒也做過一些小小的試探，隱晦地在褚臨沉麵前提到那些紅色蟲子的事情，然後觀察他的反應，如果有異常，就及時打住。

  這幾天下來，她也得到了一個有用的信息：那些和紅色蟲子有關的話題，確實會讓褚臨沉產生比較強烈的反應。

  紅色蟲子，再次成為秦舒心裏一個不得不解開的謎題。

  隻是，該從何處下手？

  肖原的兩位教授父母那邊依舊沒有新的發現，她自己這裏，也是絲毫沒有和那些紅色蟲子相關的信息。

  不……好像還有一個。

  在陪著褚臨沉住進別墅第五天的下午，秦舒再次想到了那個被他藏起來的，從褚宅暗陵裏帶出來的東西。

  衛助理說過，鑰匙在褚臨沉手裏，可是她趁他睡著的時候檢查過，並沒有發現什麽類似鑰匙的東西。

  秦舒的目光落在了褚臨沉垂在床邊的手掌上。

  修長白淨的手掌、骨節分明，宛如漫畫家精心描繪出來的一般，和他氣場挺拔的身形相稱。

  在他指間，帶著銀光閃閃的一枚戒指。

  那是她回贈給他的訂婚戒指。

  秦舒看到這枚戒指，想起倆人曾經的浪漫，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將他的手掌抬了起來捧在手心裏，近距離觀摩。

  細看，卻發現這戒指似乎有細微改動的痕跡。

  “這是……”

  她訝異地輕呼了一聲，抬眸撇了眼熟睡中的褚臨沉，然後一咬牙，將戒指摘了下來。

  出門之前，她為了防止褚臨沉提前醒來，額外在房間裏點上一支足以讓他昏睡三小時的藥香。

  拿著戒指，她徑直開車前往褚氏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