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把話說清楚
作者:三院老哥      更新:2021-10-24 00:23      字數:5712
  袁崇煥和毛文龍的是是非非不多糾結了,反正兩人都是吹逼。

  如果非要在兩人中選出一個比較順眼的,那就看戰果和損耗。刨去水份後的戰果,誰花的少、戰果多,誰勝出。別的都是扯淡。

  李自成和張道濬閑扯幾句後忽然想起個人。

  “看你的《遵旨再糾疏》,和毛羽健不對付?有機會幫我收拾收拾他。”

  “哦?”張道濬想不通一個流寇怎麽能和禦史有仇。

  李自成歎道:“若不是他,我在驛站好歹有口飯吃,何必造反。”

  至於真正主管裁驛事的劉懋,因為“後有自秦、晉、中州來者,言所擒之賊,多係驛遞夫役,其肩有痕,易辨也。”

  他已經被噴的辭官,馬上要病亡於回鄉路中。老劉可能還是個清官,棺材將在異鄉停好幾年才拉回老家。

  張道濬一臉不屑,“裁撤驛站豈是區區一個毛羽健能辦到?短毛別找借口了,一個打砸搶燒的流賊還要把自己誇成白蓮花。你要真想找毛羽健麻煩,直接去他老家。因為他已經被彈劾是袁崇煥黨人,落職歸裏了。”

  “袁崇煥黨人?你幹的?”

  “那是大理寺陸澄原奏參,關我卵事!”②某年鄉試,一縣脫科。諸生請堪輿來看風水,以泥塑聖像卵小,不相稱故耳。遂喚匠改造。聖人大喝曰:“這班不通文理的畜生,你們自不讀書,幹我卵甚事!”

  李自成笑了笑,“把你的飛魚蟒衣拿出來,讓我見識一下。”

  “哪紅火哪轉去哇,不要得寸進尺。”張道濬站了起來,準備下逐客令。

  “老哥,想不想殺韃子為父報仇?我帶你去。”

  “你?就憑你?笑掉大牙!”

  “崇禎七年,皇太極將會二次西征察哈爾,毫無疑問他贏了。等韃子得勝回師,會順路劫掠大同、宣府。咱大明靠不住哇。趙某不才,必將率領全軍北上,與韃子決一死戰!”

  “……”張道濬呆住了。

  李自成端起涼茶喝一口,“老哥要是嫌殺的不夠爽快,那麽再過四年後隨我進京擒王,繼續殺韃!”

  “進京勤王……什麽……你是賊寇還是官軍……不對,什麽七年,四年,你能未卜先知?”

  “然!”

  “無稽之言!毛羽健落職回家的事你怎麽不知道?”

  “那種小人物我理他作甚?曉得什麽是蝴蝶效應嗎?說了你也不懂。反正至少五六年內,世事如常不會有大的變化,該發生的事情仍然會發生。”

  “嘁!我信了你的邪!”

  “深之兄,明年陝西各家反王將會再次大規模入晉。竇莊將被圍攻三次,皆被你打退。你還帶兵出擊,斬殺了不少流寇。但是,別忘了你是從雁門關偷跑回來的。

  山西按台乃以離伍冒功參揭,你將被流放海寧衛。一去就是十年。

  深之兄,你空有一身抱負,就此付諸東流。人一輩子有幾個十年?你就甘願大好年華蹉跎?”

  張道濬深思片刻,開口道:“我受撫台宋公之邀,回鄉督造佛郎機。師出有名,何人能參?”

  李自成笑道:“你是閹黨還是東林黨?你在朝中為官多年,黨同伐異、互相傾軋不曉得?好好想一想,你有沒有得罪過誰?”

  其實閹黨也好,東林黨也罷,隻是個概稱而已。雙方並沒有勢如水火,各自內部也並不是鐵板一塊。所謂黨爭近乎於扯淡。

  天啟年間“眾正盈朝”,還有浙黨、宣黨、昆黨、秦黨、晉黨、西江黨、楚黨、齊黨等等,黨與黨互撕,黨內也互撕。

  都是為了個人利益罷了。

  比如錢謙益,東林大佬。因為被溫體仁彈劾問斬,老錢就托關係去找前朝閹黨大佬馮銓和當朝大太監曹化淳幫忙脫罪,然後就回老家去等柳如是長大了。

  比如被劃定為東林黨魁的葉向高,卻稱讚魏忠賢“即滿腹詩書者不能道,奈何以不識字自謙哉!”。

  魏忠賢重修西山碧雲寺,老葉為之撰記,內中頗有稱頌;還有“餘在閣每以正言相規勸,忠賢多唯唯,凡有傳諭至閣,其不可行事,餘輒執爭甚至拂衣欲去,忠賢亦不恨也。”

  這兩幫人關係很融洽嘛!

  《東林點將錄》裏,頭一號是托塔天王南京戶部尚書李三才。這位毀譽參半的人物家財上百萬,還盜用皇木營建私第。可老李自己一臉懵逼,我咋就成東林黨了?太可笑了。

  楊漣等人想扳倒魏忠賢,找上了黃宗羲他爹——同為東林的黃尊素,但是老黃不願意陪他玩。

  還有阮大铖,東林裏綽號天究星沒遮攔,老師是天閑星入雲龍高攀龍,好兄弟是天雄星豹子頭左光鬥,東林黨沒跑吧?可老阮跟魏忠賢關係很不錯。

  還有許多被扣上東林帽子的人和閹黨過從甚密。

  所以黨爭什麽的,跟意是形態無關,跟政見無關,不外乎是權力和利益之爭,互相傾軋。

  那幫人各自趴在帝國病軀上茹毛飲血,然後調動資源互相攻伐。

  一個實體最大的損耗就是內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了就有了政織。

  鎮治鬥爭或內或外,鬥來鬥去,不過是妥協或者我多你少的遊戲。瓦罐裏的蛆蟲!

  風聲雨聲餓殍聲,聲不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先摟錢。

  閹黨是家犬,東林是野狗。

  天啟六年東林書院被拆毀,雖然在崇禎二年又詔複,但東林黨已經名存實亡了。同年又崛起了個複社,以東林後繼自任。

  它的成員主要是青年士子,將來共計有近3000人之多,聲勢遍及海內。隨著複社成員相繼登第,聲動朝野,而許多文武將吏及朝中士大夫、學校裏的生員,都自稱是張溥門下,“從之者幾萬餘人”。

  比如,崇禎四年,中進士者共347人,其中62人為複社成員。

  ……

  張道濬跟短毛賊又不熟,自然既不承認是閹黨也不承認是東林黨。

  他隻說:“身為錦衣衛,能不得罪人嗎?”

  李自成提醒,“比如巡按禦史馮明玠?”③南明弘光帝起用他為廣西道禦史,後事不詳。

  “馮明玠?他和文震孟、毛羽健同年進士。”④文震孟狀元出身,爺爺文徵明,9年病亡。

  “對了,就是他。同年還有盧象升,汪喬年,這且不說。還有個郭竹征,山西平陽兵備道參政,前個月我還跟他打了一仗。”⑤

  “馮明玠……弄死他易如反掌。”

  “嗬!你行啊!”

  “我好歹是錦衣衛出身,從一品的都督同知。”

  “弄了馮明玠還有張明玠王明玠,你都被遣戍雁門關了你弄的過來嗎?別忙乎了。老馮後麵有人,他將來會巡按山西,然後因建奴入寇應對不力被皇帝削籍。你要是跟我北上殺韃,說不準倒是可以救他一命。”

  “我救他馬!”

  “嗬嗬……可惜你虎落平陽遭犬欺,朝中無人為你說話。你交好的楊維垣、高捷、袁弘勳、史褷、王永光等等自身難保,全沒指望。也別指望你的府台宋統殷。他會被我打的屁滾尿流,然後被皇帝罷職下獄。”⑥楊列閹黨貶官,南京陷被殺;高祖父高拱,孔有得反,高以失陷屬邑被罷官;袁剛被撤職,重孫袁枚;史同袁;王吏部尚書,剛年邁致休。此四人都有閹黨名聲。

  “啊?”

  “之後許鼎臣會接任山西巡撫,他和王肇生倒是給你報功了,但是不管用。

  此外還有你的一群老鄉三次向朝廷上《沁水鄉紳士民為張道濬請功免罪公揭呈狀》。

  名單有孫鼎相、韓肫仁、劉用寬、尚寧一、孫如玉、王廷瓚、王文仕、王同春、張賀、竇複儼、李異品、高顯光、劉衢、竇如幹、丁繼統、張報韓、張佐韓、景星晟、張國瑛、張瑆、孫如璧、韓瑁、張國瑞、王廷璽、竇如玉、王道生、竇複初、王道昌等等等等。

  要麽是致仕在家的,要麽是些童生秀才舉人,要麽是你親戚,沒啥大人物,自然沒卵用。”

  “……”張道濬納悶不已,想不通短毛說這些胡話有啥意義。

  他搓著下巴問:“你記這些名字花了不少工夫吧?”

  李自成下意識地點點頭,“確實用了好些天。為了把你納入麾下,翻了幾十本書。”

  “翻了幾十本書?”張道濬不解。

  李自成立即轉口,“深之兄,你文韜武略齊備,本應是一等一的人物。然而命運這個老東西,他是一最不公平的孫子。你命途多舛,滿腹經綸得不到施展。實話說,你這一生比茅元儀都要慘的多。”⑦

  茅有名作《武備誌》等。他曾助袁崇煥固守寧遠,升任副總兵,又治舟師戍守覺華島。毛文龍死,他受遼兵嘩變之累被遣戍漳浦。十二年清兵南下,茅上疏要勤王,為兵部尚書張鳳翼所劾,反令“還伍待勘”,押回戍所。後悲憤縱酒,鬱鬱而死。

  “老張,我二十六歲起兵,一年間已經打下一片天。你呢?三十五歲了,你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麽?活的有意義嗎?你啊,到現在都沒看清方向。你活得太失敗了!三十五歲了,你什麽都沒做,什麽都做不成!好好想一想吧!”

  李自成還是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因為他曾是都督同知啊。

  大都督府是統領大明軍隊的最高行政管理機構,內分前後左右中五府,每個都督府都有各自轄區。

  “土木堡之變”,大批五軍都督府的都督等高官在戰場陣亡。時任兵部尚書的於謙為了便宜行事,將原先由五軍都督府對軍隊的管理權和指揮權劃歸兵部。自此,五軍都督府的權力被極大削弱。

  到了明朝中後期,五軍都督府“不過守空名與虛數而已”。文官集團徹底架空了武將勳貴集團。

  左軍都督府是五府之一,除開左、右都督外,張道濬這個都督同知最大。他盡管沒啥實權了,起碼轄區內衛所指揮使之類認識的多,將來能起的作用不可估量。

  張道濬本人也確實有些才幹,而且為官多年,曾身居高位,見識不凡。雖說是個官場老油條吧。

  “西虜入新平堡……(張)陰走上穀偵之。則漢虜爭市,殺其使致變也。”

  “袁崇煥主表餌之計,以西僧唁建州。禦史毛羽健右之。(張)公言之強,引去。十月,薊鎮陷,長安戒嚴,公投袂起,引二十騎反首X舍而東。至真定,值禦史劉芳;至良鄉,值吏部郎中龔世法。俱趨朝,聞警卻行。宿涿州,又晉人入援宵遁。庚午元日抵彰義門,餒甚,啖菜羹,恨不飲老上之血。”

  (張是個“掃把星”,投誰誰跑,一仗沒打。)

  “以建儲遷都指揮使,拜左軍都督同知,治德陵。(張)請旬日奏上(完工),同事悚慄。寶城輦黃土,每丈費十有八金。公語少司空沈演、太監孔有源曰‘左阜之土可移也’。事聞,以宗伯徐光啟、博士楊邦慶遣視,如公言,省費巨萬。”

  (鋪一丈黃土墊道要十八兩銀子,大明哪裏窮了。)

  “公遇事風生,好言大計,故於人多隙。”

  ……

  除了張本人的原因外,李自成看在他爹的麵上也要挽救一下他。

  他爹張銓當初巡按山西,痛陳加派弊害,“謂竭天下之力以救遼,遼未必安而天下已危。請停止剝削,聯絡人心,以固根本,不可驅之使亂。”

  多少還有點良心吧,天啟年也死在遼東了。

  在老奴進攻沈陽前,不斷派人偽降以為內應。駐守沈陽的總兵賀世賢等沒有詳細查驗一概收之為己用,多達三千人。巡按張銓等人勸阻經略袁應泰不可輕收降夷,但是袁不聽。唉!①

  袁應泰解釋說:“知否西夷(蒙人)之逃荒者烏慮千百萬,如流之東不可禦,走我我不收即走奴矣。奴一旦而收此千百萬眾,是一旦而益千百萬精兵也,勢益強矣。【隻今奴眾未滿萬人也】,我已弗能當若此,若更益千百萬精兵,其為我難可言哉!向所以亟竭力收之,一段苦心,不欲更借寇兵益強彼而弱我也。”(滿洲太君不滿萬?[發呆]不好這樣貶低自己吧?)

  老袁當然也做了防備,“查其無它,可用以戰,方始發各營。”“各收壯夷丁一千名分配各隊,是每漢丁五十人,夷丁五六人也”。

  當時幹旱與嚴寒造成蒙古牲畜大量死亡,引發蒙古諸部饑荒。逃過來的人太多了,何止上萬,哪能一一查明白?

  同時投奔努爾哈赤的蒙人也多,他開了倉放了糧。後來被吃窮了,於是老奴對他們說“留藏種子,以備本年耕種,不再發給爾等新糧。無牛之人,以馬、騾、驢耕之。”

  蒙人有很多不願種地,吃飽後就逃了……

  大明這邊袁應泰下令遼東各地給蒙古降人發放月餉,“壯者人二兩,老弱妻子人五錢”。

  督餉遼東的戶部郎中傅國和巡按張銓反對,“本奉命以度支金錢養兵,未聞養夷”。

  還有理由——“今之投降西夷(蒙人)也,即非東夷(建奴)與我敵者。西夷又以逃荒故,皆奄奄欲死之眾,非實控弦能作難者。即收之,不過如秦救晉饑耳。

  彼非投降,我非收降,本與東局風馬牛不相及也。即來者果是東夷,心亦不可知已,不可概不察所來,漫漫收之,開門揖盜。

  況為西夷之逃荒明明者?我自奉命剿東夷,而何以收西夷之逃者為收降也……今民力已竭於加派,內幣亦匱於頻發,天下方瓶罍交罄,肌骨層剝,是何等時,而以養兵不足養夷,是割我民之臂以喂鷹也……”

  袁應泰又與各官員商議:“權以皇賞之三百萬餉夷也。”

  各官員“皆不敢應諾”,並加以反對,“皇賞有命曰‘有功者賞’。就食之西夷何功乎?各道亦何敢專予賞?”

  沒等他們爭辯明白——

  沈陽賀世賢出戰失利,想回城已經晚了,內應鼓噪,城內大亂。尤世功到西門救援賀世賢,結果被辮子軍擊潰亦戰死。①親曆者傅國《遼廣實錄》說賀世賢詐入浙營導致渾河之戰浙兵戰敗。應該不大靠譜。應該是“同時有參將何世延者,降奴,遂訛為世賢雲。”

  當時川浙援兵正在半路,沈陽被破後張銓要他們撤退回遼陽。但是眾將領意見產生了分歧。(遼兵浙兵川兵互有矛盾,不齊心)

  裨將周敦吉力言:“我輩不能殺賊救沈,在此三年何為?”①周原為四川永寧參將,奢崇明叛亂有他的原因,先論死後派遼東效力。

  於是“石柱兵先進,渡渾河,諸營繼進”。然後……韃子轟開川兵陣型用的火炮、炮手來自剛拿下的沈陽。

  令人痛惜!

  之後幾十年,論明軍和金兵的戰鬥力差距,不如說戰意差距,幾乎再也沒有主動出擊,更別說以少打多的情況出現。甚至發生過幾十個金兵攆著幾千明軍跑的事情。

  韃子天生戰力超強?當然不是。

  早期“每驚傳官軍至,則呼諸酣睡盡起,齒上下擊如啄木,麵慘淡無人色。四馳偵探,實無一官軍也。”

  ……

  李自成又道:“大明局勢你比我清楚,崇禎是什麽人你更比我清楚。革命軍的事業必然會成功,你仔細考慮考慮。對了,你妹子張鳳儀原本也會在後年戰敗身死。言盡於此,再會!”

  李自成起身要走,張道濬急忙把他拉住。

  “短毛,把話說清楚!”

  “有什麽好說的,我掐指一算,後事皆知。若想逆天改命,你懂的!”

  “聽球不懂!”

  “多說無益。咱閑扯兩句,袁崇煥家裏抄出多少銀子?”

  “你是有多閑?不去忙你的造反大業?”

  “趙某是大統領啊,哪能事事親力親為。不然麾下養的一百零八員大將白吃飯麽?”

  “吹逼!”

  “袁崇煥到底有沒有遺腹子?是不是叫袁承誌?”

  “我哪知道?”

  “你不是錦衣衛出身?”

  “抄家的事又不歸我管。”

  “那你總知道些什麽吧?”

  “袁崇煥家裏抄出九千二百個銅錢,餘物折銀一千兩;東莞老家金銀細軟被他弟卷跑了,不清楚有多少;田產房屋魚塘折價五千兩。還搜出了鹽本,鬧了多少萬銀子就不知道了。”

  “就這麽多?毛文龍在皮島囤積的人參貂皮不是堆成山?袁崇煥抄走後都去哪了?”

  “我哪知道,你自己查去。”

  李自成也沒啥好問的了,話說到這裏就差不多了。

  至於張道濬能不能“迷途知返”,隻好聽天由命。

  “那就這樣吧!”李自成一按桌子站起來,拱手,“再會!”

  “不見!”張道濬手按腰刀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