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土豪
作者:三院老哥      更新:2021-10-24 00:22      字數:5487
  袁宗道找來報說有朋友拜訪,李自成作別幾人離去。

  艾毓初也沒空瞎扯淡了,匆匆去忙乎賑災之事。

  一場小聚會也就散了。

  李自成回到班頭公房,沈小西兒熱情的上前打招呼。

  沈老西兒在收了第一次贓物後回轉老家,榆林的買賣交給了大兒子沈一石。

  沈小西兒此次來訪,一是為躲“流賊”;二是想打聽什麽時候再做買賣。

  畢竟那家小當鋪是因為李自成才設的,老不開張的話也沒必要一直維持下去。

  李自成聽完後有些為難,“再等等吧,一時也沒下手目標。”

  沈小西兒眯縫眼一張,“班頭,兄弟倒是打聽到一個為富不仁的大財主……”

  ……

  當天後半晌,艾毓初的三座粥棚就立起來了。

  而且有他帶頭,樂捐人數大漲,最後共出糧三萬八千多斤,銀六百多兩。

  知縣王象兌笑得合不攏嘴。

  米脂一沒起流賊,二沒丟城,三餓死的人少,無過就是功。這就是政績!

  王象兌還親自表演了在鍋裏插筷子不倒,以示粥稠。

  烏泱泱的人頭湧動,饑民們端著破碗把粥棚圍了個水泄不通。

  李自成安排張成帶捕快維持秩序,不好好排隊的也別客氣,棍棒伺候。

  沒想到還在裏邊抓了一個賊。

  真是奇葩天天有。窮的都要領粥喝了,你能偷到啥?

  更奇的是他還真偷到三錢銀子。

  隻能說免費的粥就是好,不論貧富都想來蹭一碗。

  頭一天還算順利,第二天可不得了了。

  大清早城門還沒開,外麵就圍了成百上千人。

  王象兌得報,匆忙穿戴好登上城牆一看,我的天爺啊。

  他慌了。

  或許還有更多饑民正扶老攜幼在趕來的路上,可粥是有限的,放完之後呢?

  屆時上萬人聚在城裏,又沒了吃食,必然會引發騷亂。

  王象兌召集臭皮匠們一通商議,最後決定城裏隻留一口鍋,另外在北門和南門外十裏,以及無定河西艾東莊,三地各設粥棚一座。以分散饑民。

  李自成原本隻捐了一萬斤糧,五百兩銀子,得到沈小西兒報信後他把捐贈額翻了一倍。

  反正很快又要打土豪了,而且存糧太多起事後也不可能都帶走,還不如散了好。能活一命算一命。

  艾毓初真想不通李自成從哪弄來的糧,居然還都是麥子和大米。他隻能感歎半仙果然好本事。

  李自成不願出風頭,拒絕小艾在功勞簿上記名。

  那怎麽行?

  賑災是天大善舉,上報之後說不準皇帝都要下旨表彰。

  李自成拗不過,一時大意署名趙得勝。這下提前暴露假名,又要重新起綽號了。

  知縣王象兌端詳著花名冊直撮牙花子,趙得勝是哪個土豪?這年頭竟然還有做好事不留真名的?

  一般士紳但凡做些善舉,沒把牌坊蓋到天上就算謙虛了。

  延綏東路副總兵曹文詔也挺開心,米脂還是挺富裕的嘛,那他的糧餉是不是要再加三成?

  王象兌這才想起還有一尊大神沒打發走呢。

  他清楚,以眼下情況,不可能再從裏長手中摳出多少糧食。所以幹脆把賑災善款抽出五百兩孝敬給軍頭。

  曹文詔不大滿意,糾纏一頓,又多取了兩千斤糧,健騾若幹頭才罷休。率關寧軍往榆林征剿王嘉胤。

  老曹是大同人,早年在遼東從軍,曆事熊廷弼、孫承宗,積功升至遊擊。

  崇禎二年底,他隨袁崇煥入關勤王。

  三年初,拿了尚方寶劍的曹文詔率領參將王承胤、張叔嘉、都司左良玉等在玉田埋伏建奴,因鏖戰有功升參將。

  然後他從大塹山轉戰到遵化附近,又跟從馬世龍等攻下大安城以及鯰魚等關口。因為收複四城的功績,朝廷給他加官為都督僉事。

  六月,曹文詔被封為延綏東路副總兵,帶領關寧軍入陝征討流寇。

  李自成目送大隊離去,心裏有些忐忑。

  關寧軍個個頂盔貫甲,罩袍束帶,係甲攔裙,一看就不好惹。你說你不去殺韃子,跑來繳農民軍幹嘛?!

  唉!

  米脂縣這次賑災隻持續半個多月就結束了。

  雁過拔毛是肯定的,至於有多少錢糧落在老百姓肚裏,沒人在乎。

  李自成也懶得摻和,心意到了就好。

  現在革命軍的幾員大將勉強操練出來了,隨後招精兵四百餘,讓他們去教導。

  如果不考慮那些因為長期饑餓而造成的營養不良,古人的身體素質要比後世人好太多。

  惡劣的生活、衛生、醫療環境下,相當於以死亡率為代價對人口進行自然篩選。身體素質不過硬的根本活不到成年,剩者為王。

  光一個接生,用生鏽的剪刀剪斷臍帶,嬰兒就不知道要死多少。能挺過來的自然強。

  所以,兵源基礎相當好。

  李自成抽空再進城跟韓金兒鬼混幾天。那玩意兒可好玩了,戒不掉。

  這還咋幹大事嘛!老李一邊自責一邊樂在其中。

  一晃就是七月。

  月初,瞿式榖又來了一趟。

  李自成跟他深談幾天,瞿老漢還著重請教了一番樂理。

  這年頭會填詞的人無數,能做好曲子的卻沒幾個。不然也不會保留曲牌了,一支曲子能配幾百首詞。

  老朱家難得出一個人才,朱載堉創了十二平均律。但是囿於各種限製,他的理論流傳不廣。本人也在二十年前去世了。可惜!

  為什麽需要十二律?

  由於樂器製造與人的聽覺限製,不可能在音樂裏麵用無限多的音程,所以需要有所選擇,因此有了律製。

  又因為簡單音程較為和諧,會盡可能地將它們包含在律製之中。最和諧的幾個音程:1/2, 2/3, 3/4之中,其最小公倍數正是12。

  十二律就是一個八度分為12份,作為律製基礎。

  早在《管子》、《呂氏春秋》中就有了“三分損益法”。可以將它近似理解為五度相生律。

  但無論是五度相生、還是三分損益,都無可避免地出現兩個問題。

  五度相生不能生成八度。這在中國也成為“黃鍾不能還原”這一千古難題。

  五度相生所得出的等位音會出現細微差別。

  這兩個問題導致五度相生律不方便直接用於樂器製造,而需要加以一定改進。所以十二平均律很有必要。①

  曆代一直有學者試圖解決“黃鍾不能還原”——曾侯乙編鍾橫跨五個八度,中間三個八度有完整的十二音。

  比如南朝宋時期的天文數學家何承天。他在《立法製議》中首次提出十二平均律所對應的數列,可惜原書已經失傳。

  當時主流律製是通過多次損益而達到六十律,而何承天拒絕這種做法並發明了“新律”。

  何律是按照弦長差值所平均的結果,並非按照頻率比所等比計算的真正的十二平均律,但其明顯已經有了十二平均律思維,且其實際效果也已十分接近十二平均律。

  從南北朝到明朝,也有許多類似的對五度相生律進行改良的方式。

  比如宋代蔡元定的十八律,在以十二正律為宮時,可以在所有十二律中保持三分損益法七聲音階中特有的音。

  到了明代,其中集大成者要屬大明宗室朱載堉。

  由於八度弦長比為2:1,要將八度等分為12分,即需要求等比數列的公比x=2^(1/12)。先將純八度開平方,得到蕤賓1.414213562373095048801689;再將蕤賓繼續開平方,得南呂1.189207115002721066717500;再將南呂開立方,則得半音應鍾1.059463094359295264561825……

  距今七年後,法國人梅森會出版《和諧音概論》,在西方第一次提出了1.059463這個數字。而比他更早的朱載堉推算出的頻率比是更加精確的1.059463094。

  十二平均律是不是從中國傳到了歐洲?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李之藻在自己著作裏提及了十二平均律。他是填主叫徒,與利瑪竇交往甚密。

  利瑪竇在日記裏提到過朱載堉的曆法理論,所以,他有可能知道朱載堉的十二平均律。

  利瑪竇又和梅森是好友,因此兩人也有可能討論過朱載堉的理論。

  總之,老朱用81位的算盤,算出了2的十二次根,值得膜拜。可惜這些都被認為是“奇技銀巧”,沒有得到重視和推廣。

  尤其“十全老人”乾隆上位後,還專門組織人員聲討早已作古的老朱,將十二平均律斥為“臆說”。

  因為大家熟知的“中國風”是五音,老朱倡導七音自然是異端。然而黃鍾大呂還12音級呢。乾隆一個蠻子懂啥?

  他搞的宮廷雅樂靡靡不振,跟喪樂一樣,自己都聽不下去,大罵群臣無能。

  總之,三分損益律、純律、十二平均律,在中國同時存在,異律並用。南朝宋、齊時清商樂的平、清、瑟三調和隋、唐九、十部樂的清樂中,都是琴、笙與琵琶並用;五代周文矩《宮中圖》卷中的琴阮合奏,琴上所用應是純律;笙上所用當為三分損益律;琵琶與阮是平均律。

  所以,傳統玩到5的版本就是宮商角徵羽,玩到6、7的有清角、清羽、變徵、變宮啥的,比如清雅燕樂。

  再加上地域性民族性等原因,中國早有七音了,民間樂曲不少。司馬相如《鳳求凰》、古曲《流水》、不是沙寶亮的《暗香》等等等等太多了。更遠的還有賈湖骨笛。

  隻不過傳統以“雅音”為正音,對於不和諧音就有排斥心理,說其為“驕銀厲色之音”。

  比如《史記·刺客列傳》: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

  用變徵為主音的樂曲,聽起來就會顯得特別詭奇悲涼。於是“士皆垂淚涕泣”也就不奇怪了。

  所以天朝用12356五聲調式普遍較多。

  事事跟天朝學習的倭寇在這上麵正好相反,多用13467,所以樂曲基調普遍驚恐、暗黑。

  十二平均律是好,可是對於音樂這種與感官掛鉤的事物,如果隻停留在理論上,我們欣賞什麽?

  沒幾個人能看懂理論,當然難以傳播遠揚。所以更重要的是實踐。可是作好曲子難呀!

  正適合抄襲狂魔李自成。

  瞿式榖小住六日,帶著一堆書返回江南老家。

  陝西太亂了,他不敢多待。

  米脂縣就像台風中心,略安穩,四周卻是疾風驟雨。

  北邊的榆林不用說了,王嘉胤部幾萬人在那一帶打遊擊。

  南邊和西邊的綏德、保安(誌丹)、安塞、膚施(延安)、安定、甘泉等縣一樣遍地烽煙。

  七月底,榆林駐軍開往西北,擊占據黃埔川的王嘉胤;原農民軍王二部下白汝學率四五千人圍攻綏德。

  周邊官軍兵力被牽扯,李自成借機出巢北上。

  大隊車馬夜行曉宿,在山溝裏繞道,於五日後到達白田灣附近。

  前麵有個大土豪。

  高遠山祖上在淮揚販鹽起家,萬曆盛時資本不下三百萬兩。

  開中法敗壞後,高家逐漸回轉陝西。大買賣也不幹了,隻從寧夏花馬池弄點鹽,每年賺個一二萬零花錢。

  高遠山做為富三代,從小奴仆成群,錦衣玉食伺候著,被慣壞了,惡行累累也不必提。

  李自成要替天行道。

  晌午吃過飯,大隊開出山溝。

  這次不能夜襲了。

  幾百步卒訓練不周,人數一多必然產生混亂。另外高家宅院占地五六十畝,晚上進去也不好搜剿。

  分出幾十人守定各路口,李自成帶著三百多人直衝大宅。

  架梯強攻。

  高家護院近百,頗勇悍。雙方廝殺一場,李自成於後半晌攻克大宅。

  高財主月前已經帶著家眷躲去榆林城了,逃過一劫。

  戰後清點,己方陣亡十一人,傷三十五。

  死的裏麵有一個是李自成表親。

  顧不上悲痛,趕快把戰利品裝車要緊。

  因為東麵是波羅堡,西麵有響水堡,離得都不遠;北麵五十裏又是榆林城。大兵一出,李自成這幫“賊寇”就要嗝屁著涼。

  糧食裝了六十車,銀子二十車,綾羅綢緞十車,其他貴重財貨六車,牲口上百。大豐收!

  照例車隊先走,李自成在高宅蹲守一宿,天快亮時才撤離。

  這次繳獲實在太多了,除掉分給民夫們的好處,最後拉回大本營的還有七八萬斤糧,五十五萬銀子。

  爽翻了!

  八月初十,望眼欲穿的沈一石終於等來了李自成。

  “恭喜班頭旗開得勝!”

  “好說好說,屋裏坐。”

  袁宗道在一邊忙著端茶倒水。

  兩人先聊了些局勢。

  圍困綏德的農民軍已經被打散。

  早前已降農民軍頭領王二也因為當內應敗露,被洪承疇砍了。他還順便把苗登雲等大小幾十個已降頭目一齊斬首。

  王嘉胤反而攻占了府穀,稱王置官。

  他麾下右丞白玉柱、左丞紫金梁,部下將領一百多,士卒三四萬。

  沈一石感慨道:“也不知啥時才是個頭,咱安分買賣人最怕就是兵連禍結。”

  李自成笑,“是嗎?刀兵一起才是發財的好機會。比如介休的範永鬥。”

  “範永鬥?”

  沈一石略思索,“好像……沒聽說過。”

  “老範發家還要再等兩年,不出名也正常。”

  山陝地貧,所以多商賈,買賣做遍天下。

  他們財富之多,比江南那些土豪不遑多讓。

  其中很多人都是和蒙古貿易發家的。包括山西的範永鬥。

  到崇禎五年,皇太極帶著附庸科爾沁、紮魯特、巴林、奈曼、敖漢、喀喇沁、土默特、翁牛特、阿蘇特等部約10萬兵力,征伐插漢兒——令人菊緊的名字,還是改察哈爾。

  皇太極大勝,從歸化城南下,兵鋒直抵大同、宣化。耀武揚威。

  大同德勝堡明軍遣使貢獻,牛羊綢緞茶葉煙葉白糖冰糖糧食等等。皇太極也回贈了十幾隻羊。

  宣化守將也遣使議和——都是私下的。

  從此開始,邊關守將縱容張家口商人與韃子進行大規模貿易。那些商人尤以山西老西兒為主。

  (皇太極並不算清太宗的本名。譯名也可叫黃台吉、洪台吉。

  “台吉”疑似出於漢語“太子”音譯。明代蒙古人,凡是可汗、濟農一級的首領,生的孩子如果有自己的分封部落,都需要加尊稱“台吉”。

  後來該尊稱被濫用,稍大一些的有台吉尊號的部落首領,盡管他不是可汗也不是濟農,他的兒子也被被尊稱“台吉”。

  而黃台吉或者洪台吉,就比“台吉”略顯尊貴一點,疑似出於漢語“皇太子”音譯。

  起初能用此尊稱的,隻有可汗或者濟農的長子或者指定的儲君,後來濫用了。

  “黃台吉”為儲君的,土默特和衛拉特人比較常見。

  但這和滿清有啥關係?

  努爾哈赤時期的女真人,已經高度蒙古化,但到底和蒙古人是有區別的。所以為了更好地和蒙古融合,努爾哈赤稀裏糊塗地把孩子取名為“黃台吉”也就不難理解了。

  然而蒙古人的比較正宗的做法是,無論“黃台吉”還是“台吉”,都是尊稱,都用於名字後綴,沒人直接用這個當名字。有點類似突厥時代的“特勤”了。

  當時各種被突厥化的中亞民族後裔,也開始用“特勤”做名字後綴,逐漸讓“特勤”完全消失了原有意義一樣。

  (古代史書裏記載,突厥有個官號叫特勒,唐太宗昭陵六駿裏有一匹馬就叫特勒驃。然後現在考古搞清楚了,突厥那個官名,是叫特勤。特勒是特勤在多年抄寫過程中以訛傳訛搞出來的。史書還記有個叫闕特勒的人,現代已經發現了闕特勤墓的石碑。)

  努爾哈赤稱汗,一樣是效法蒙古製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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