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作者:韞枝      更新:2021-10-22 19:25      字數:4086
  風吹過麵頰,帶起了她麵上一陣不易察覺的紅暈,宛如桃花凝露。薑幼螢緊緊將那個小藥瓶攥在手中,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地蜷縮,默默跟著那太監往坤明宮走去。

  一路上,風吹得生冷,她的心亦是跳動得飛快。

  那藥瓶不大,裏頭隻裝了一枚藥丸,瓶身細長,幼螢一手就剛好能將瓶身攥住,有些寬大的袖擺輕輕垂下來,遮擋住了少女手心裏的異樣。

  那太監知道她是個啞巴,一路上便也沒怎麽和她說話。不一陣兒,二人便來到了坤明殿,守門的宮娥正好抬眼望來,看見她,朝她點了點頭,輕緩一笑,以示友好。

  幼螢彎了彎唇角,亦是回之一笑。

  那笑容夾雜著幾分羞赧,眼神亦是十分柔軟,看得人隻覺得心頭萬分舒暢,如同春風拂過,隻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乖巧文靜的姑娘。

  幼螢心裏知道,此時暴君正在上早朝。

  她要做的,便是趕在暴君下朝之前,將書房給打掃收拾好,然後候在這裏,等暴君下朝,伺候他因國事而操勞,感到疲乏的身體。

  或給他端些點心,或給他解下衣氅,再伺候他批閱奏折。

  肖德林同她隨意囑咐了句便離開了,一時間,偌大的書房內隻剩下了薑幼螢一人,靜的落針可聞。這些時日,幼螢已經摸清了暴君的生活習慣,每每下朝之後,對方第一時間便是趕來書房這裏。

  說到底,她心中還是有些欣慰的,這位小暴君脾氣差是差了點兒,但批起奏折、處理公務起來還是勤勤勉勉的,是一位心係天下百姓的好帝王。

  忽然,一道冷風吹來,吹得少女一下子回過神,揉揉鼻子,抬起頭來。周遭十分空曠、寂寥無人、她略一思量,終是抵不過素秋的威脅,飛快地將藥丸從瓶中倒了出來。

  圓滾滾、黑黝黝的藥丸,安靜地躺在少女掌心,她瞪著這枚藥丸,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地提了一口氣,顫抖著手指,將其放入了暴君的茶水裏。

  藥丸之於水中,緩緩消逝,無色無味,不易察覺。

  可用嘴服用,亦可用鼻……

  幼螢回過神來,麵色猛地一變。

  用鼻子……

  完了,她方才忘記屏住呼吸了!

  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日頭又漸漸升起幾分,幼螢知道,用不了多久暴君就要下朝了,再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回到殿中,端起這一杯被下了藥的茶水。

  眸色微動,她忽然有了幾分慌亂。

  外頭的肖德林,吊著嗓子,尖利地喚了她一聲,“幼螢姑娘,快過來,將前院掃一掃。這書房門口,淨是從屋簷子上落下的雪哩。”

  少女聞言趕緊走了出去,她抿著唇,一言不發地掃著門口的雪堆,許是她動作太慢,德林公公有些急了:“哎喲你快些,皇上馬上就要回來了!”

  這一聲傳報,讓薑幼螢的手猛地一抖,聽著從院外傳來的腳步聲,她心跳如雷,麵龐漲的通紅,忽然放下掃帚,飛快地跑進書房。

  糟糕!她差點忘了。

  茶水!那摻了藥的茶水!

  兩手捧著茶杯,少女腳下間更是健步如飛,匆匆地將茶水倒入院門口的那捧雪堆裏,而後又快速進屋,將杯盞擺回原位。

  做完這一切後,姬禮剛好抬腳邁入院門。

  他方下朝,身上的衣裳還未來得及換,肖德林朝她使了個眼色,少女低垂著眉眼,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為他將氅衣解下。

  她緊張地雙手發顫,呼吸亦是微微發抖。

  姬禮蹙了蹙眉,目中似有疑色,睨了她一眼。

  好在沒有看出什麽異樣,隻見著她那一對泛紅的耳垂。姬禮心中輕輕一嗤,怎麽,剛見到他,就害羞起來了。

  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到桌案邊,幼螢小心翼翼地跟上。為了掩蓋住杯中的水珠,她方才又匆匆往杯子裏倒了些熱茶。姬禮坐回書桌前,一邊看著桌上攤開的書卷,一邊自然地去握茶杯。

  她呼吸又是一提,忙不迭上前,趕在對方之前將茶杯奪了過來。

  緊接著,便是一道泛著冷意的眸光。

  方才動靜有些大,桌麵上撒了些水珠,幼螢緊咬著牙,在對方滿是涼意的目光下,伸出手指沾了桌上的水,寫道:

  茶水涼了,奴婢換盞熱的來。

  對方收回目光。

  她長舒了一口氣,將茶杯握緊了,用幹淨的水衝了好多遍,確認裏麵再也沒有殘渣後,才放心地去接回來一盞熱茶。

  回到書房,暴君果然批起了奏折,他批折子的時候很是認真,眉目微垂著,長長的睫毛垂下,隻留給幼螢一個好看的側臉。

  細風帶起他的烏發,將茶麵吹得波瀾不平,幼螢屏息凝神,恭恭敬敬地將茶水奉上。

  姬禮抬起頭,輕瞟了她一眼,嗓音有些冷淡,“放這兒吧。”

  不知是不是在早朝和臣子吵架了,他的麵色看起來不大好,有些陰沉。

  據她所知,暴君不光是對後宮的娘娘們看不順眼,更是看不順眼前朝那一批羅裏吧嗦的大臣們,每天的早朝內容,便是補覺和吵架,還有往大臣臉上砸折子。

  她還聽說,這位壞脾氣的暴君,曾經直將一位三朝老臣氣背過去,醒過來後,還一直要找柱子撞。

  即便前朝後宮皆有許多不滿,姬禮卻仍是我行我素,誰叫全大齊,隻有他這一位繼承皇位的皇子呢。

  也正是這一層原因,讓姬禮變得愈發肆無忌憚、無法無天。

  他脾氣不好,可以殺臣子,殺美人,更是隨意亂殺宮婢。凡是惹到他不開心的人,一聲令下,對方立馬變成刀下亡魂。

  也正是因為如此,即便相安無事共處了這麽久,薑幼螢還是十分害怕他。

  聽見那聲吩咐,小姑娘輕輕點了頭,又欲執起墨條為其磨墨。忽然一聲傳報,有臣子請求麵見聖上。

  來者是永安王世子,沈鶴書。

  世人皆怕姬禮,若要非說出個例外來,那便是眼前這位世子爺。

  幼螢不認得沈鶴書,從其儀表中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不凡。見了來者,姬禮麵色終於緩和了些,抬了抬手,讓少女給他倒茶。

  素手纖纖,襯著青白的瓷盞,沈鶴書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便看出幾分驚羨來。

  “微臣總是聽說皇上不入後宮,也是十分納悶,今日一見,原來是皇上金屋藏嬌呀。”

  姬禮正喝著茶,聞之,險些一口水噴了出來。

  緊接著便是一陣猛烈地咳嗽,竟咳得他的麵色有些發紅。見狀,沈鶴書眼中的笑意愈發深了,一下子竟帶了幾分玩味來。

  姬禮冷著臉,睨了他一眼,麵色不虞。

  “有事說事。”

  沈鶴書立馬正色。

  他看了一側的少女一眼,姬禮立馬會意,招招手,讓其退下了。

  周圍再無旁人,沈世子從懷中掏出一份卷宗,呈上。

  “皇上,請過目。”

  姬禮微微皺眉,隻見卷宗最上方標注了一行大字,正是先前忤逆犯上的懷康王世子。

  “這是什麽?”

  他懶得看。

  沈鶴書知曉他的性子,便耐心地道:

  “皇上,這是臣奉命前去調查的懷康王世子的卷宗。您可還記得,世子府被抄後,其家眷連坐,部分奴仆入宮為婢之事?”

  這件事發生沒多久,姬禮自然記得。

  見他點頭,沈鶴書又道:

  “可臣調查時卻發現,這其中,似乎有漏網之魚。”

  “漏網之魚?”

  姬禮將對方所呈上來的卷宗翻了翻,目光一寸寸劃過其上的人名,還沒看完,便聽沈鶴書道:

  “是,懷康王世子先前在煙南遊玩,看中一青樓女子,買回世子府為妾。而如今,這位妾室下落不明。”

  區區一個妓子。

  姬禮顯然未將其放在眼裏,可沈鶴書卻是個較真的。前者拗不過,隻好撒手讓他去查了。

  沈世子從他手中收回卷宗,點了點頭,片刻,又問:

  “若是查出那名新妾……”

  姬禮眼睛都未眨一下。

  “不必向朕匯報,當場殺了吧。”

  這才是他一貫的作風。

  ……

  薑幼螢守在殿門外,根本聽不見二人在議論什麽。冷風太烈,少女將衣領往上提了些。

  這些天,她一直穿著領子高的衣裳,就是為了掩蓋住那日姬禮在她脖子上留下的痕跡。她不喜歡穿高領衫子,那紅痕一消卻,幼螢立馬換了身行頭,而如今站在殿門外,她才明白過來領子高的好處。

  脖子盡量縮進低矮的領中,雙手也收回袖口,她輕輕跺著腳,試圖驅散嚴寒。

  剛一轉身,便看見從殿內走出來的沈世子。

  小姑娘連忙一福身,朝他問好。

  他眉目清俊,一雙眼中更是帶著款款的笑,再度見到她,男子彎了彎唇,而後輕輕一點頭。

  沈鶴書的身上,帶了一種與生俱來的儒生氣,整個人看上去亦是清雅大方。他穿了一身青衣,烏發用墨帶隨意一束,幾縷青絲落在眼側,鳳眸一挑,竟還有幾分風流。

  幼螢知道,這位沈世子,是真風流。

  柔臻姐姐先前曾歎惋過懷康王世子,說他是出了名的假風流。末了,又提了一嘴沈鶴書,聽得薑幼螢眼中也有了幾分向往之意。

  能書,善畫,嗜琴棋。

  樣樣都會,樣樣皆精。

  如今一睹世子真容,她肅然起敬。

  令幼螢萬萬沒想到的是,那樣有名望的一位才子,性子居然是出了名的隨和。她原以為,那些雅士都是清傲的,都是孤冷的,而今迎上對方雙目,竟讓她的神思微微一晃。

  他不似高山上,那一捧純白無瑕的雪,更像是照化冷雪的,那一抹和煦的暖陽。

  沈鶴書剛離開,殿內便傳來姬禮的聲音。幼螢快步進殿,給他倒了一杯水。

  走到他身邊時,眼前忽然一晃。

  突如其來一股無名的燥熱感,隻一瞬,便遊走在少女的四肢百骸。

  讓她的右手忽然一軟。

  手中的杯盞險些摔了,幼螢匆匆扶了一把桌角,再抬頭時,正對上姬禮那雙神色莫辨的眸。他的瞳眸極為烏黑,像是有暗夜藏匿於其後,那般逼仄的壓迫感,讓少女的右手僵了僵,立馬跪下來,不敢再直視他。

  走個路都走不好?

  姬禮皺起眉頭瞧著她,身形盈盈,伏在地上,仿若無骨。

  一小截素白的手腕裸.露在袖外,瑩白又纖細,看上去像是稍一用力,便能將其折斷。

  他抿了抿唇,方欲出聲,忽然看見她微低的領口。

  薑幼螢今日還是穿了件淡粉色的裙裳,身形微伏,那裙裳也是低垂而下。少女斂目垂容,鴉青色的披肩發被其輕輕攏在耳後,隻露出那瑩白圓潤的耳垂,和耳垂之下素淨的肩頸。

  再往下走……

  眸光輕輕一顫,少年的麵色,忽然變得十分不自然。

  ……

  窗牖未闔,穿堂風輕輕落在薑幼螢麵上,她自然不能窺看到暴君此時內心中的想法。

  更不知為何,對方忽然坐直了身子,背過身也轉過麵去。

  周遭忽然寂靜下來。

  她伏在地上,安靜得像一朵還未盛開的小桃花,嬌豔,粉嫩,卻又青澀。

  姬禮的身子僵硬得如一把拉滿的弓。

  他徑直坐在那裏,身前是被攤開的書,清風徐徐,被爐香熏得帶了些暖意,如一張無形的大手,輕輕翻動那桌上的書頁。

  輕輕地,將他的身子撫動得躁動起來。

  滿屋寂靜,他隻聽見周遭不知是誰的呼吸,還有那突突的心跳聲。

  竟是劇烈猶如春裏雷。

  一瞬間,姬禮想起來沈鶴書一邁進屋時,所說過的話:

  “微臣總是聽說皇上不入後宮,也是十分納悶,今日一見,原來是皇上金屋藏嬌呀。”

  金屋藏嬌。

  嬌。

  他轉過頭,忽然伸出手,捏住了她雪白的下頜。

  少年眸光晦澀,喉結微微一動。

  手指輕輕劃過她的下頜,像逗弄小貓兒一樣,喚她:“過來。”

  話調有些陰沉:“可是太後讓你勾引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