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漁翁在側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9-13 18:34      字數:4436
  仇希音掃了她一眼,“果然在寧郡王府不是白待的”。

  阿右一點不怕她,俏皮吐了吐舌頭,“本來就是嘛!姑爺一大早就上門,定是有什麽急事,說不定連朝食都沒用的,正好姑娘陪姑爺一起用啊!”

  這倒是,說不定寧慎之在宮裏待了一夜才出來的,不一定有時間用朝食。

  “吩咐往水榭送一份朝食,”仇希音在梳妝台前坐下,聲音清淡,“叫郡王,沒規矩”。

  阿右咧了咧嘴,沒有再勸,嘰嘰喳喳問道,“姑娘,我們今天梳單螺髻吧,配上那支紅寶發箍,最好看啦!”

  仇不恃的死訊還沒有傳開來,小丫頭們還不知道仇府又要迎接一次葬禮。

  仇希音梳了個單螺髻,卻沒有戴紅寶發箍,而是在發髻旁別上了一朵初綻的梔子花,搭配式樣簡單的素衣素裙,瞧著比她發髻旁的梔子花還要清雅三分。

  寧慎之遠遠見了就覺一直沉重的心瞬間輕快了起來,勉強按捺住欣喜,不緊不慢起身迎到水榭與走廊的交接處,見她走近俯身長揖,“仇姑娘”。

  仇希音還禮,兩人並肩進了水榭,仇希音這才看到謝氏竟赫然在座,她猶疑不定看了寧慎之一眼,寧慎之安撫回視。

  仇希音沒太能弄明白他那一眼的意思,上前行禮。

  謝氏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仇希音摸不準她的意思,也不開口,寧慎之咳了咳,開口道,“仇姑娘,這麽早來打擾主要是想和你說清楚昨日的情況”。

  寧慎之說得輕描淡寫,比仇老太爺說得還要簡潔,仿佛謝氏傷的不是一國太子,而是什麽阿貓阿狗。

  謝氏在座,仇希音沒有多說,隻起身行禮道,“郡王大恩,我替仇氏一族謝過了”。

  寧慎之忙起身還禮,“姑娘言重了,事情既已解決,還望姑娘不要擔憂,放寬心思,保重身子,寧某告辭”。

  仇希音微愣,這就告辭了?寧慎之就是特意來和她說明情況,讓她不必擔心的?

  她一時沒有說話,寧慎之也就保持著俯身行禮的動作不便,她不知怎得就脫口問道,“郡王用過朝食了?”

  “——尚未”。

  仇希音掃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半點沒動,想來也是,寧慎之到仇府來,謝氏又在座,他總不可能一個人大刺刺地吃東西。

  仇希音聲音微軟,“郡王若不趕時間,我陪郡王吃些東西吧,一日三餐,朝食最是緊要,萬不能餓著了腸胃”。

  寧慎之頓了頓,再次行禮,“多謝姑娘美意”。

  仇希音陪著寧慎之用了朝食,寧慎之告辭,從頭到尾,謝氏都沒說一個字,仇希音越發摸不準她的來意,等寧慎之走了,試探開口道,“母親節哀”。

  謝氏起身,“時候差不多了,隨我去迎你四妹妹”。

  因為要偽裝蕭寅縱火的事,仇不恃的屍身昨天晚上並沒有迎回來,而是一清早仇老太爺帶著仇不耽去接了。

  謝氏還是仇不遂死時那般哀而不傷的模樣,有條不紊地操辦著仇不恃的喪事,誰也不知道她這般平靜的表麵上竟是能憑一時之怒親手重傷一國太子的暴戾。

  仇正深風塵仆仆趕了回來,第七天,仇不恃下葬。

  謝探微尚在南川未回,鳳知南懷著身孕不便,謝家沒有一個人前來,隻謝嘉檬隨著楚閬來了,仇希音沒有想到的是,謝嘉檸竟也來了。

  仇不恃是凶死,葬禮十分簡單,除了至親,其他要來送葬的,仇正深一概拒了,仇家進京時間短,除了謝家,算來算去也隻鄧家、花家和寧郡王府三門姻親。

  仇家在京城的墓地位於京郊,離京城還有一段距離,當天將仇不恃安葬好後根本來不及趕回京城,仇正深便包下了附近鎮上的客棧供眾人落腳。

  鎮上客棧條件有限,仇希音和花越昔共用一間房,她隨著謝探微遊曆三年,花越昔又經過那麽一場變故,對簡陋的住處用具都不挑。

  花越昔梳洗過後便道自己累了,先上了床,自蘇妃獲罪,她就隱隱有些懼怕仇希音,仇希音也不在意,說自己睡不著要出去走走,便帶著十九和秀今出了客棧。

  此時月亮已升至樹頭,淡淡的月色鋪滿人間,仇希音幾人從後門出了客棧,直到走出一段距離,蘭十九才點亮了手中的琉璃燈。

  仇希音走得不快不慢,直到仇不遂的墓前才停下腳步,蘭十九用劍在墓前的泥地畫了個圓,升起火,仇希音蹲下身子從秀今手中接過紙紮的小衣裳小帽子等慢慢往裏投,看著灰燼的火光完全熄滅,才緩緩站了起來。

  蘭十九低聲開口,“姑娘,二表姑娘來了,站了好一會了”。

  仇希音回頭看去,果然見謝嘉檸素衣白裙站在不遠處,竟是連個丫鬟都沒帶。

  兩人對視一會,謝嘉檸上前幾步,豎掌為禮,“三表妹”。

  仇希音還禮,“二表姐”。

  “我有些話要和三表妹說,還請三表妹退左右”。

  月色下,謝嘉檸臉色蒼白,雙眼卻灼灼發著光,仇希音點頭,蘭十九二人躬身退後。

  謝嘉檸沒有和她繞圈子,開門見山道,“姑母差點殺了太子”。

  仇希音挑眉,“我記得二表姐已經是方外之人”。

  謝嘉檸沒有理會她的譏諷,冷硬的聲音泛著隱隱的激動,“你性子冷淡沉穩,這次卻大張旗鼓給本該夾著尾巴做人的四表妹送這個送那個,仗著有寧郡王在後,硬生生壓得一國太子不敢動彈,就是要激得太子對四表妹動手!

  甚至我懷疑四表妹敢青天白日在野外沐浴,也是你的誘導,而當時她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多半也是你買通了她的丫鬟!

  所以,太子才會一步步走入你的陷阱,失手殺了四表妹!”

  她說到這目光更亮,灼灼地盯著仇希音,“我說得對不對?”

  仇希音坦然搖頭,謝嘉檸的聲音尖利起來,“你撒謊!你敢做,怎麽認都不敢認?你先是激得太子對四妹妹動手,姑母性子烈,又最是疼愛四妹妹,肯定會千方百計要給四妹妹報仇!

  而對一國太子動手又豈會是容易的事?這過程中,姑母定然會自取滅亡!這才是你最終的目的,你要姑母死!你要給四弟報仇!

  姑母一手毀了你和四弟的親事,又害得四弟雙目失明,所以你要姑母死!這才是你最終的目的!”

  仇希音麵色驟變,失聲喊道,“雙目失明?你說什麽?你說誰雙目失明?”

  謝嘉檸譏諷笑了起來,“對了,你還不知道,小叔和四弟可都處心竭慮瞞著你呢!生怕你知道了四弟瞎了,更是一心一意要嫁給四弟,毀了大好的前程!

  噢,對了,還有四弟那門熱孝裏的親事!謝家上下都跟著忙裏忙外,忙到最後竟然輸給了一場瘧疾!

  能嫁給謝家的重瞳子,豐家那個表妹就算是隻剩一口氣也會爬到京城,結果一場瘧疾就把她送回去了!

  三表妹,小叔和四弟一直都誇你聰敏穎悟麽?怎麽連這麽簡單的事都看不透?

  還是說,你隻是揣著聰明當糊塗,四弟瞎了,又有寧郡王在前,你正好順水推舟承了小叔和四弟的美意了?”

  仇希音努力地回想豐氏死後,她和謝嘉樹唯一的一次見麵,卻根本找不到絲毫端倪,心慌意亂下近乎本能地喝道,“你撒謊!表哥,表哥——”

  謝嘉檸輕蔑一笑,“這種事,你隻要去謝家弄一趟就能查清楚,我有撒謊的必要?不過,說起來也是巧,以前三表妹恨不得將謝家當自己家,一天見不到四弟都不行,自從四弟瞎了,三表妹倒是一次都不肯去了呢!”

  仇希音死死盯著她,想從她臉上尋出撒謊的痕跡,然而,沒有,謝嘉檸臉上有鄙視,有妒忌,有不甘,唯一沒有的就是心虛。

  她隻覺一股涼氣直衝腦門,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蘭十九和秀今遠遠見了,連忙奔到跟前,仇希音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沒事,你們退下”。

  蘭十九和秀今警惕掃了一眼謝嘉檸,又對視一眼,無奈退後。

  謝嘉檸臉上的嘲諷之色越濃,“三表妹,我又不是小叔和四弟,你不必在這做戲給我看,我今天來也不是要譴責你忘恩負義,見異思遷,隻是想跟你做個交易。

  我幫你瞞下你蓄意謀害四表妹和姑母之事,你幫我進寧郡王府,我們姐妹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亦是美事一樁不是?”

  “好”。

  謝嘉檸一愣,隨即警惕看向她,“我今天既然敢獨自前來,自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你不要想著玩什麽花樣”。

  仇希音慘然一笑,“我為什麽要玩花樣,你想進寧郡王府,隻要寧郡王答應,我自不會阻攔”。

  “他若是答應,我何必還要來找你?仇希音,看來你還沒弄清楚狀況,我要你幫我!”

  “我幫你?我怎麽幫你?”

  謝嘉檸聲音冷厲,“表妹就不必裝傻了,這世上誰不知道寧郡王為搏美人一笑,隨手就是一個尚書,一個庶吉士甩給了未來的老丈人和大舅子!

  現在寧郡王為了你,更是敢連太子重傷瀕死之事都敢瞞下去,不過就是多娶一房妻子,隻要你開口,他又豈會不肯?”

  “按你這麽說,寧郡王對我那般好,多娶一房妻子,這種委屈我的事,他又豈會肯做?”

  “你!”

  仇希音木然看向她,“有一件事,二表姐說錯了,四妹妹不是太子殺的”。

  “你還想狡辯——”

  “四妹妹是小珠殺的,小珠本就是我偷偷放到父親身邊的人,又被父親給了四妹妹,她去四妹妹身邊隻有一個任務,就是找到合適的機會殺了她,栽贓給太子!”

  謝嘉檸悚然心驚,下意識後退兩步,“你,你——”

  仇希音扯出一個笑,“二表姐怕了嗎?怕了就乖乖回去睡覺,看在表哥和小舅舅的份上,我會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謝嘉檸挺直脊背,“你這般心思毒辣,連嫡親的妹妹都不放過,就不怕寧郡王發覺了,厭棄你?”

  仇希音直直看向她身後,“你想知道,何必問我,問他不是更好?”

  謝嘉檸僵住,脖子動了又動,都沒能扭過頭去。

  寧慎之卻已經到了跟前,看都沒看謝嘉檸一眼,將手中拿著的披風裹到仇希音身上,低低叫聲燕燕兒。

  仇希音渾身一抖,眼圈瞬間就紅了,她忙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燕燕兒,”寧慎之又低低叫了一聲,“我送你回去,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表哥——”

  仇希音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卻還是帶上了哽咽。

  寧慎之目光沉翳,聲音卻越發柔和,“不怕,我會征集舉國之名醫,治好他”。

  仇希音用力搖頭,雙手捂住臉,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崩潰喊道,“十九!十九!”

  蘭十九和秀今忙飛奔上前,仇希音起身就要往蘭十九懷裏撲,“去找表哥,我要去找表哥”。

  寧慎之虛扶仇希音肩膀的手微微往前,觸碰到了實處,仇希音剛起身便一個踉蹌往下栽去,他順理成章一攬,便將仇希音抱進了懷裏。

  仇希音腦子裏混亂一片,渾身都在發抖,竟也沒有反抗,隻喃喃念著,“我要找表哥,去找表哥,表哥”。

  “不要急,我給你備馬,快一點”。

  他說著微微揚聲吩咐備馬,夜色中,他的聲音沉穩柔和,有著不可思議的撫慰力量,“來,喝點水”。

  溫熱的水灌進喉嚨,化作淚水從仇希音通紅的眼眶滑落,她卻慢慢止住了顫抖,混沌的大腦也清醒了些,從寧慎之的懷裏掙紮著立起身子,又盤膝坐下,腕間的碧璽佛珠滑入掌中,清涼冷硬的觸感讓她的神色也冷硬了三分。

  “郡王是什麽時候到的?”

  寧慎之垂下眼,似是怕驚著她般輕聲道,“我看你這麽晚隻帶了十九和秀今就出門,不放心”。

  所以是從一開始就跟著了!

  蘭十九警惕盯向他,“郡王好本事”。

  寧慎之默默受了這句挖苦,倒是秀今忍不住頂了一句,“郡王一個人跟,我們兩個人都沒發現,自己沒本事就別罵人家有本事!”

  蘭十九噎住,不說話了,仇希音神色越加清冷,“那想必郡王已經將我和二表姐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不知郡王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