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法會批命(二)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8-21 20:10      字數:4446
  仇希音拿出一疊厚厚的一百兩銀票,看得就坐在她身邊的寧恒之直瞪眼,低聲問道,“你怎麽有那麽多錢?”

  仇希音莫名,“你沒有?”

  寧恒之,“……”

  感覺一輩子都不想再跟這死丫頭說話!

  一出《未生怨》唱完,小沙彌們也紛紛拖著沉重的布袋回了高台之後,寧慎之嫉妒嘀咕,“這短短半天時間,掙的銀子,我一輩子也不一定能掙得來”。

  自從進了順天府開始掙銀錢養家後,寧恒之深深懂得了銀錢的好處。

  鳳知南提醒道,“你一個月俸祿五兩,還是京兆尹看在表哥的麵上多給了,光音音給的就夠你掙一輩子了”。

  寧恒之,“……”

  真是夠了!

  不就掙得少點嗎?犯得著是個人就來諷刺他?

  這時,蓮生又領著兩隊僧人上了高台盤膝坐下,他身邊伺候的小沙彌提著隻鑼,敲了三聲。

  場中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皆不自覺挺直了脊背,蓮生大師要挑人批命祈願了!

  小沙彌揚聲喊道,“按往年規矩,蓮生大師會替在場的三人批命祈福,請大家打開平安符,其中有蓮生大師親手畫的蓮花的,請上台來”。

  場下頓時騷動起來,寧恒之咕囔,“往年不是這麽選的啊,”說著打開了手中的平安符,裏麵空空如也。

  他斜眼一瞄,就見仇希音手中捏著的平安符上畫著一朵盛放的蓮花,鮮妍清美,躍然於紙上。

  寧恒之正要說話,仇希音忽地一把攥起了平安符往他手中塞去。

  寧恒之,“……”

  發生了什麽?

  仇希音朝他一笑,低聲道,“欠我個人情”。

  四周眾人皆在拆平安符,竟是無一人發覺他們的小動作,唯有鳳知南眼風微動,卻沒有再多的動作。

  寧恒之攥著平安符想了想,認真點頭,亦壓低聲音道,“仇三,正好我有想問的,否則我絕不會占你的便宜,這次算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你隨時找我討”。

  仇希音點頭,這時後圍一陣騷動,一個清脆的女聲驚喜喊道,“我有蓮花!我有!”

  立即有維持秩序的衛兵上前,那陣騷動立即平息了下去,少女心有餘悸的掃了掃四周滿麵貪婪的人群,小心翼翼跟著衛兵往高台而去。

  少女上了高台,噗通跪到蓮生麵前,蓮生合十還禮,“女施主請起”。

  那少女卻不肯起來,仰頭滿目癡迷的看著他,“蓮生大師,我想求您將袈裟賜給我!”

  寧恒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蓮生顯然也有點懵,下意識道,“姑娘,貧僧的袈裟並不能佑護姑娘,姑娘不如去廟裏請一尊菩薩”。

  少女猛地搖頭,“我不要大師佑護我!我就想要大師的袈裟,不行,大師將鞋子賜給我也行!”

  蓮生,“……”

  台下活潑的少年郎們已是笑成了一片,李首輔大聲喝道,“成何體統?還不趕下去!”

  少女慌亂喊道,“不要趕我下去!蓮生大師!我隻是想要您的一件貼身之物!我沒有敢多想的!”

  蓮生白皙的臉已悄然染上輕粉,他將腕上纏繞的念珠解下,送到那少女麵前,溫聲道,“姑娘,貧僧實在不方便將袈裟贈予你,這串念珠已隨貧僧數年,常年浸染香火,望能護姑娘無病無災,平安終老”。

  那少女捧著念珠痛哭失聲,連連叩頭,“多謝大師!多謝大師!”

  少女哭著在眾人嫉妒的目光中下去了,那可是蓮生大師戴了多年的佛珠,肯定有了靈性的!

  不算這個,有那眼尖的瞧的清楚,那串佛珠可是最上等的紫檀木所製,拿到市麵上千兒八百的肯定要值!

  寧恒之站了起來,喊道,“第二張在我這!”

  一時前後左右的目光全都看了過來,寧恒之十分得意,故意慢慢走到了高台上,問道,“你真的什麽都知道?”

  蓮生低頭合十,“大多不知道”。

  寧恒之笑容一僵,將手中的平安符扔到他麵前,“算了,小爺不跟你玩這些佛語虛語的,我問你,我兄長的親事——”

  他話音未落,台下寧慎之便厲聲喝道,“於終!閉嘴!”

  寧恒之噎得滿麵通紅,不服氣看向寧慎之,“我拿到的平安符,我就是想問這個!”

  寧慎之麵色如冰,“問大蕭境內有無天災”。

  寧恒之瞪著他不說話,兄弟倆一人在台上,一人在台下互相瞪眼,寧慎之加重口氣,“寧恒之!”

  寧恒之憤憤一跺腳,敗下陣來,不甘不願問道,“問你哪,大蕭有沒有什麽天災!”

  “阿彌陀佛,寧郡王與寧二爺心係百姓,實乃百姓之福”。

  蓮生說著閉目打起座來,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看台上多是權貴官員,又或是其家眷子女,對何處會有天災十分關心,倒是沒有等得不耐煩,外圍的百姓卻明顯躁動了起來,立時便有衛兵前去維持秩序,場中再次安靜下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日頭已升到了頭頂,蓮生終於睜開了眼睛,虛弱開口,“河間府,地動,十月十七,南寧府,海嘯、地動、海寇——”

  他尚未說完忽地猛地噴出一口血,往前栽去,寧恒之大驚,忙伸手扶住,哎哎的直叫喚。

  呼喊蓮生大師的驚叫聲此起彼伏,寧慎之站了起來,厲聲喝道,“都不許亂,還有一個持蓮花平安符的留下,其餘人,散!”

  “遵提督令!”

  洪鍾般的應和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騷動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在輕甲長槍的衛兵環伺下緩慢有序的從東市散往各地。

  仇希音雖擔憂蓮生,卻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添亂,在百姓散去後,和鳳知南幾人不緊不慢離開。

  當天下午,蓮生就由寧慎之親自送到了仇府,仇時行和仇太夫人親出了大門迎接。

  寧慎之拱手道,“蓮生大師為國為民,皇上本欲留大師在宮中養傷,隻蓮生大師掛念老先生和太夫人,堅持要來仇府,寧某隻得送他前來,叨擾府上了”。

  仇時行與仇太夫人連道不敢,寧慎之看了眼仇太夫人身邊,仇希音並未迎出來,垂眸行禮,“那蓮生大師便交給老先生和太夫人了,寧某告退”。

  仇太夫人將他那一抬眼,又一垂眸的動作瞧在眼裏,脫口道,“寧郡王進來喝杯茶吧?”

  寧慎之眼前微亮,隨即又垂下眼睫,“府上此時定然忙亂,寧某過兩日再來探望”。

  ……

  ……

  蓮生再次在仇府住了下來,蕭寅又恢複了時常拜訪探望的狀態。

  很快就進了十月,仇正深傷愈,百般推脫不得,授了工部尚書一職,上任第二天,孝成宗便授之為欽差大臣,以容宣輔之,前往河間府疏散民眾。

  此時離蓮生所批算的十月十七正好還有半個月。

  同時謝家傳來消息,豐家九姑娘剛上路三天便染上痢疾,臥病不能起,又聞必經之道河間府不日地動,已然打道回府。

  左右已趕不及在豐氏的熱孝成親,再趕來京城亦是無用,隻能等到三年後,再論大婚之事。

  仇希音聽了抑鬱不樂,謝嘉樹須守足母孝三年,閉門謝客,不說仇家與謝家已然斷交,便是之前,她也沒有常去看望的道理,如果豐家九姑娘嫁過來,至少也可以稍解謝嘉樹的傷心孤寂。

  蓮生見她悶悶不樂,問及原因,仇希音自不會瞞他,據實以告,蓮生搖頭歎氣,半個月過去,他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卻沒有回小相國寺的意思。

  河間府離京師不遠,他預測出那般的災禍,寧慎之自要將他留在京城,以穩人心。

  河間府富饒,百姓眾多,這般強行遣離,勞民傷財,若是到時候沒有地動,朝廷自也需要領罪之人。

  仇希音對蓮生會批命算運之事仍懷有疑慮,上輩子,蓮生根本沒有這樣的本事。

  可他說的河間府及南寧府之禍,確實上輩子是發生了的,她記得非常清楚,十月十七,河間府地動,連帶著京城都有震感,死傷無數,好在寧慎之應對得當,並未引起暴動疫病。

  可不過短短三個月時間不到,南海發生史無前例的海嘯,引起地動,海寇趁亂而起,整個南寧府化作人間地獄。

  剛出正月,孝成宗又暴病而崩,張太後悲傷之下緊隨而去,太子登基,蘇家爭權,寧慎之內憂外患。

  那一年,她正好及笄,寧慎之趕在國喪結束後迫不及待迎她進門,與當年他迎娶苗靜雅的原因約莫也沒有多大區別。

  上輩子,仇正深靠著自己的能力才幹一步一步從一個小小的翰林爬上了禮部尚書的位子,朝堂內外權力和影響力都極大,而不是像這輩子,兒戲般先接了孝成宗扔給他的少傅,現在又在漫天非議中從寧慎之手中接過了工部尚書的位子……

  “音音在想什麽?”

  仇希音笑了笑,“在想蓮生哥哥怎麽突然就入了佛門,還有了這麽大的神通?”

  蓮生笑道,“我亦在想”。

  仇希音眨眨眼睛,“那蓮生哥哥以後都不再回江南了嗎?”

  蓮生溫和一笑,“世間萬事自有因果,也自有因果到來的那一天”。

  仇希音撇嘴,“算了,我不與你打禪機,我將剛剛的曲子再彈一遍,你幫我瞧瞧還有哪裏不好”。

  ……

  ……

  時間一天天過去,不但河間府,京城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仇太夫人和仇老太太天天燒香祈福,求佛祖庇佑仇正深此去順利。

  在這種風雨欲來的氣氛中,十七那一天終於到了,蓮生如常給仇時行、仇太夫人和仇希音準備了豐盛可口的飯菜,與仇時行、仇希音討論學問書畫,陪著仇太夫人一起研究藥膳養生,一如之前的無數天。

  用過午食後,仇希音揉著吃撐的肚子歎著氣睡下了,蓮生要再在仇府待一段時間,她說不定能長得像和媽媽一般胖。

  仇希音一覺睡醒就發現上午還明朗的天氣暗了下來,風刮得窗前的芭蕉嘩嘩作響,空中到處都是鸚鵡嘎嘎亂叫亂飛的聲音。

  仇希音揚聲叫秀今,進來的卻是慧中,笑道,“姑娘見諒,秀今那丫頭怕鸚鵡擾了姑娘睡覺,拿了根竹竿子趕了一中午鸚鵡,現在還在外頭守著呢”。

  仇希音心頭溫軟,由慧中伺候著洗漱換衣,慧中道,“姑娘,劉商遣人來說,那天接了蓮生大師佛珠的姑娘,寧郡王遣人和西城指揮使打了招呼,想搶奪她佛珠的人都被西城兵馬司的人威懾住了,我們倒是不必再浪費人手護著,讓奴婢來問姑娘,能不能撤了”。

  仇希音愣了愣,“寧郡王?”

  慧中笑道,“奴婢也覺得不敢相信呢,寧郡王那是多大的官兒啊,管的可都是國家大事,沒想到這樣的小事,他竟也願意伸手幫一把”。

  仇希音沒有接話,慧中又道,“姑娘,奴婢瞧著府中上下的人都在往蓮生大師住的客院探頭探腦呢,連夫人都忍不住遣人去瞧了一眼,也不知道這河間府什麽時候地動”。

  仇希音想了想,道,“找件出門的衣裳”。

  慧中訝道,“外頭瞧著馬上就要下雨了,姑娘要出門?”

  仇希音點頭,又道,“讓劉商把人手撤回來吧,蘇家那邊有沒有消息傳來?”

  “還是老樣子,楚大人一次找了由頭要結交蘇六爺,被擋了回去”。

  仇希音失笑,“他如今是聲名狼藉,這京城還有誰敢同他結交?”

  仇希音換上湖水染煙色的廣袖上衣,下著白色曳地煙籠梅花百水裙,慧中手腳利落的給她梳了個單螺髻,為她戴上貓眼石發箍,又在發髻上簪上一對梅花寶結,問道,“對了,姑娘,你那對貓眼石的珠花呢?怎麽不見姑娘戴了?”

  仇希音道,“我年紀大了,不適合戴了”。

  慧中噗嗤笑出聲來,“姑娘還未及笄呢,就說年紀大了,那這發箍豈不是更不能戴了?”

  仇希音愣了愣,道,“你說得對”。

  謝嘉樹已然訂親,母孝結束就要迎進表嫂,這發箍,她不是不能戴,卻的確不適合再天天戴了,免得惹人口舌猜忌。

  仇希音雙手摘下發箍,道,“找個匣子好好裝著,放到庫房裏去”。

  慧中愣愣噢了一聲,忐忑問道,“姑娘,奴婢是不是說錯話了?”

  仇希音搖頭,“沒有,你說得很對”。

  慧中不安瞧了瞧她,自去尋匣子裝發箍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