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何日忘之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8-06 20:12      字數:4407
  仇太夫人嗬嗬地笑,“這孫子孫女兒各有各的好處,寧郡王這般本事,自然不喜歡這閨閣婦人的小玩意兒”。

  還未打完的牌被推到了重來,仇希音一邊打一邊低聲和寧慎之解釋規則,一牌打完,仇希音問道,“郡王會了嗎?”

  寧慎之啊了一聲,她打牌摸牌時白皙纖細的手指翻飛如彈奏最美的古曲,手背上竟還有軟軟的、淺淺的窩,看的他恨不得握在手心,一個一個戳個遍,哪裏能聽到她說什麽?

  仇希音沒有多說,打第二牌時又仔細說了一遍規則,這次寧慎之不敢走神,待她再問時,忙說自己會了。

  仇希音便起身讓他,自己則坐到他身後的錦凳上。

  圈椅上兀自還殘留著仇希音身上的溫度,身後是仇希音輕到幾乎於無的呼吸,鼻尖喉間皆是獨屬於仇希音的獨特書墨香味,寧慎之渾身都繃緊了,隻覺屋子裏一下就燥熱了起來,額頭也隱隱見了汗。

  所幸他從小練刀練槍,手上功夫不錯,碼牌抓牌雖不熟練,卻也沒出什麽大錯,隻出牌考的卻是腦子。

  他腦子裏全是漿糊,哪裏還能記得剛剛勉強記進腦子的東西,輪到他出牌時,隨手拿起一張牌就要往外丟。

  仇希音咳了一聲,他動作一頓,忙將牌又放了回去,看了一眼家中的牌,勉強凝神靜心,這次他勉強看清了自己有哪些牌,可惜出牌的規則卻是一條都記不起來了。

  寧恒之不耐煩道,“快出牌啊!兄長不會,仇三你教他啊!”

  仇希音咳了咳,溫聲道,“郡王你不要慌,很簡單的,葉子牌最重要的就是要叫自己的牌越來越整齊,所有的孤張,邊張先打就行了,比如那張三條,前後不靠,隻孤零零的一張,就可以先打”。

  寧慎之如蒙大赦,將三條丟了出去。

  榮和長公主怒,“小點力氣!這是打牌,不是打仗!我這副牌打了三十多年了,別給我丟碎了!”

  寧恒之幸災樂禍大笑,寧慎之默默忍了,待再輪到他打牌時,他倒是還記得仇希音說的孤張,又丟出了一隻九萬,卻忘了摸牌。

  仇希音忙提醒他,他摸了牌回來,卻正好是一張九萬。

  他下意識回頭看向仇希音,仇希音淡定開口,“又摸回來一張,不能打了,拿回來”。

  寧慎之便伸手去拿,寧慎之伸出折扇壓住他拿牌的手,“哎,落子無悔啊!”

  寧慎之回頭去看仇希音,仇希音冷笑,“無悔就無悔,我就不信你靠賴皮能賴得贏”。

  寧恒之不幹了,“哎,仇三,你怎麽說話的?這叫見光死!見光死!你自己要悔牌,要賴皮,還敢說我賴皮!”

  榮和長公主一巴掌拍到他腦門,“仇三姑娘是客,年紀又小,你就不能讓著些?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仇希音掩唇笑了起來,上輩子在榮和堂時,寧恒之最喜歡找她的茬,和她拌嘴,每每被榮和長公主看見了,榮和長公主就會這般拍他一巴掌,罵他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寧恒之不敢和榮和長公主耍橫,隻恨恨瞪了仇希音一眼,又繼續打牌。

  仇太夫人看看寧恒之,又看看嘴角笑意不減的仇希音,無聲歎了口氣。

  寧慎之牌不熟,忘了摸牌,忘了出牌,忘了碰牌,甚至忘了胡牌都是常有的事,但所謂生手拿大牌,身後又坐了個最會算牌的仇希音,磕磕絆絆打著,竟然不多會就贏了一大堆碎銀子。

  寧恒之瞧著架勢不對,問道,“仇三,我怎麽瞧著你是會算牌的?”

  他就沒在她手上胡過一張牌!所以三人中他輸的最多!

  仇希音驚訝反問,“難道你竟是不會算牌的?”

  寧恒之氣結,董錦兒欽佩道,“原來仇妹妹你會算牌啊!怪不得大舅舅的牌越打越順”。

  仇太夫人笑道,“她從小就是個鬼精的,隻要她給我看牌,我老太婆就從來沒輸過”。

  正說著,仇希音開口道,“別扔,杠”。

  寧慎之忙將差點丟出去的牌放了回來,仇希音再次開口,“從後麵摸一張”。

  寧慎之摸了一張,看了看,眨了眨眼,似是有點不敢相信。

  仇希音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牌往桌子上一拍,朝寧恒之挑眉一笑,“杠上開花,六十四番,寧二爺,拿銀子吧?”

  細膩柔軟的觸覺倏然劃過,寧慎之腦子空白了一瞬,半晌才如夢初醒推倒了牌。

  寧恒之憤憤付了銀子,瞪了仇希音一眼,憤憤道,“祖母,我也要仇三給我看牌!我一個月的俸祿都輸沒了!”

  榮和長公主和稀泥,“哎,你兄長不會打,你又不是不會”。

  寧恒之抱住她的胳膊,“祖母!我俸祿少嘛!兄長可是書上說的兩千石,兩千石!他還領著郡王的俸祿!就該他輸才對!”

  “生手拿大牌,二爺今天想叫郡王輸怕是不容易,”仇太夫人站了起來,捶著自己的腰,“算了,不打了,我這荷包可受不住了,正好老腰也受不住了!”

  仇希音忙起身扶著她慢慢在房間走動,一邊為她揉著腰。

  榮和長公主也站了起來揉腰,一邊不停用眼睃兩個孫子,可惜寧慎之還坐在牌桌前,大有坐個日久天長的意思,寧恒之更是過分,竟湊到了仇希音麵前追問她怎麽學算牌。

  榮和長公主,“……”

  真是分分鍾都想朝兩個孫子丟一千零一個白眼!

  還好董錦兒瞧了仇希音一會,終於後知後覺的也學著仇希音扶著榮和長公主為她揉腰,榮和長公主一口氣這才順了些,笑道,“時候不早了,擺膳吧,今天高興,正好莊子上剛送了今年新釀的荷花酒,大家一起喝幾口”。

  仇太夫人這才想起來,“恃姐兒呢?還在摘荷花?”

  她這是想把人家府上的荷花摘禿嚕了嗎?

  ……

  ……

  仇不恃聽說蘇妃送了蕭寅兩個美貌宮女,哪裏還能待得住,直奔東宮去了,連聲招呼都沒打。

  仇太夫人聽說了,自是氣了個仰倒,榮和長公主勸了半天,神色才緩了下來。

  榮和長公主和仇太夫人這幾年私交頗不錯,寧恒之活潑話多,又有仇希音刻意湊趣,加上清香甘甜的荷花酒助興,席間氣氛極好。

  榮和長公主趁著酒興道,“老姐姐,不如晚膳也在這裏一起用了?鳳薑那孩子來信和我說,三姑娘給人畫像畫得特別好,趕早不如趕巧,待會用過午膳,你們去客房歇一晌,下午勞三姑娘給我老太婆畫個像”。

  寧恒之一聽也來了勁,忙道,“我也畫,我也畫,我和祖母一起畫一張,我要躺祖母腿上!”

  榮和長公主笑罵,“你都多大了!還躺我腿上,看你兄長不捶你?”

  仇太夫人謙遜了幾句,見榮和長公主心誠,不好推辭,應了下來。

  榮和長公主便笑著看向寧慎之,“寧郡王下午有沒有空閑?若有便陪我老太婆和於終一起畫一張像,我聽鳳薑說三姑娘給他們一家子畫了一張,可好了”。

  畫像?

  寧慎之微一愣神的功夫,榮和長公主便不滿道,“沒有空閑也給我抽出空閑來!你敢不來,以後就別再叫我祖母!”

  寧慎之忙起身行禮,“孫兒不敢”。

  榮和長公主嫌棄擺手,“坐下坐下,木頭樁子樣兒,看著就來氣!”

  她都這麽給他搭梯子了,他都不知道往上爬,就是隨他那個不解風情的娘,絕對不是隨她!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雖然寧慎之說出這句話後,仇希音麵無表情地說自己已定下親事,絕無更改,又借病,同在一個屋簷下,都沒再見他一麵。

  但她想,從他扮做鳳薑深夜窩在她院中的梧桐樹上的那一刻起,很多都不一樣了——

  不,應該說,從他病重前往江南的那一刻,一切就都不一樣了,他已經不是上輩子那個冷酷狠厲的攝政王,而她也不再是那個一心追求畫道,不聞窗外事的仇希音。

  仇希音沉沉一覺睡醒後,先是驚訝自己在寧郡王府都能睡得這般香甜,隨即便是釋然,上輩子,他臨死前,聲聲句句都是求她原諒他。

  重生以來,她從未起過什麽向他報仇的念頭,她以為自己早已經原諒他了,可直至此刻,她才知道,她是真的放下從前種種了,她不再怕他,也不再視他如種種的禍因,她想她可以坦然的麵對他了……

  因著這份釋懷坦然,下午在給寧家幾人畫像時,她甚至開口寧慎之道,“郡王想要畫成什麽樣的?是要威武一點,還是斯文一點?”

  寧慎之半晌都沒動靜,她抬頭看去就見他直愣愣地看著自己,臉上是一貫麵無表情的冷漠,她卻無端看出了其中的受寵若驚和不敢置信來,她不由失笑,又低頭去調顏料。

  殊不知,她這一笑落在寧慎之眼中更是驚雷一般讓他混沌了多年的靈台陡地清明起來。

  “大師,有一人,我視她若心頭血,若掌中寶,她卻還是怕我、厭我,恨我——”

  “施主如何視她如心頭血,掌中寶?”

  ……

  “施主答不出是已然知道自己做錯了,愛她所愛,憂她所憂,無歡喜心,無得失心,則因果自鑒”。

  愛她所愛,憂她所憂,無歡喜心,無得失心,則因果自鑒——

  這輩子,他趕在她之前保護她想保護的人,殫精竭慮掃清她可能遭遇的危機,她還是怕他、厭他,恨他,他竭盡全力勉強控製住自己的言行,卻還是做不到無歡喜心,無得失心!

  她輕輕一笑,他便覺得整顆心都飛揚起來,隻想永遠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裏,哪裏也不許去,誰也不許看,隻看他一人,隻對他一個人笑……

  無歡喜心,無得失心,他想,他大約永遠也做不到的……

  寧慎之懷著這般甜絲絲的憂傷,在送走仇希音幾人,將董錦兒的貼身丫鬟拘來問清楚,再叫來董錦兒時,態度便溫和了許多,“錦姐兒,我寧郡王府與謝四公子議親的表姑娘是池陽公主,仇四姑娘弄錯了”。

  董錦兒呆了半晌,才聽懂了他的意思,不敢置信看向他,顫抖著幾乎不成聲,“不可能不可能……”

  寧慎之並沒有不耐煩,等她情緒稍稍穩定了些,方又開口道,“錦姐兒,你如今在我寧郡王府,以後要麵對的算計還會有很多,你要學會辨別。

  但是不管別人怎麽算計,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就都不用怕。

  比如這次,就算與重華訂親的是你,你也不該與他私相授受,更何況還是經一個不知底細的丫鬟的手?”

  董錦兒沒想到他連那個都查出來了,驚得慌張撲地跪倒,“大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回去便遣丫鬟將那塊不知來處的玉佩送到止止堂,至於你的金釧,我會盡力找回來,若是找不回來——”

  董錦兒更加害怕,難道那個杏兒都是在騙她,騙走了她的金釧,拿了塊不知道是誰的玉佩哄她說是謝四公子的,要是她的金釧落到了個潑皮無賴的手裏,鬧上門來……

  寧慎之見嚇住了她,開口,“送表姑娘回去,貼身伺候她的兩個丫鬟都賣出府去,重新補上”。

  董錦兒打了個寒噤,賣,賣了!明明她們什麽也沒做!

  她下意識看向高坐主位的寧慎之,還沒接觸到他的目光,就又嚇的趕緊低下頭去,順從讓丫鬟扶著退了出去,剛一出門,她勉強忍住的淚水就嘩啦啦的掉了下來,隻她卻根本不敢發出聲音,抬起頭努力睜大眼睛,不行,她還不能哭,不能哭,她已經犯了大錯,惹了大舅不高興了,她不能再惹他不高興了……

  ……

  ……

  仇太夫人回了仇府便命人將杏兒帶過來,不想杏兒早幾天就借家中有親戚病故請了休,仇不恃嫌晦氣,讓她在家多待一段時間,到現在都未回仇府。

  遣人去杏兒家找時,杏兒的家人卻說杏兒根本就沒回來過。

  仇太夫人大怒,將謝氏叫了來,令她一定要將杏兒找回來,謝氏領命而去。

  謝探微和鳳知南的親事還未公開,仇府中她隻告訴了花老太太和謝氏,謝氏總不至於借自己女兒的手去惡心自己的弟弟,整個府中有那個動機,有那個能耐的隻有花老太太!

  心思不正的人到老了心思也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