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仇人現身(二)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7-29 20:15      字數:4365
  仇不恃又羞又惱,厲聲喝道,“聽到了沒有?再不動手,就賣了你們!”

  那兩個丫頭這才連滾帶爬的,一個抓住賴嬤嬤,一個勉強鼓起勇氣去打她耳光,隻那打耳光的聲音怎麽聽怎麽沒有秀今打得聽起來痛快。

  仇希音也不急,笑吟吟看向仇不恃,“這老東西敢當著我們姐妹的麵就敢說我挑撥你,離了你身邊去貴妃娘娘那裏還有什麽不敢說的?

  四妹妹,一筆寫不出兩個仇字,前兩天大伯丟臉,別說兩個姑姑了,就是我們都不敢出門。

  我們姐妹間再怎麽鬧都好,又怎麽輪得到一個外頭來的老東西插嘴?

  四妹妹啊,今天這事過了,你可要好好想一想,身邊的人該怎麽用了”。

  仇不恃咬唇看了看賴嬤嬤,低聲咕囔,“太祖母也提醒過我不要多接近她”。

  可每次蘇貴妃見她都會問她賴嬤嬤伺候得好不好,又總和她說賴嬤嬤的好處……

  仇希音裝作沒有聽見她的嘟囔,話音一轉,“不過,當務之急是要想一想打過之後該怎麽辦,賴嬤嬤畢竟是蘇貴妃的人,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仇不恃頓時醒悟過來,忙擺手道,“快快,住手住手!”

  又抱怨仇希音,“都怪你!現在我要怎麽跟貴妃娘娘交代!”

  果然仇不恃永遠是仇不恃,太祖母再費心教導,也不過就是教出了個空殼子。

  仇希音衝她一眨眼,口氣輕快,“四妹妹,闖禍不要緊,要緊的是闖禍後要學會找撐腰的!”

  仇希音的模樣俏皮又精靈,沒了往日麵對她的冷淡自矜和若有若無的蔑視,仇不恃有些恍惚,好像,三姐姐原來也不算太討厭……

  ……

  ……

  從在娘胎裏就不對付的姐妹二人在遇到強敵時出乎意料的配合默契,仇不恃在出了仇正深的書房後都是懵的。

  她下意識看向仇希音,仇希音又朝她眨了眨眼,“怎麽樣?聽我的沒錯吧?”

  “可是,可是為什麽?”

  賴嬤嬤是蘇貴妃賜給她的教養嬤嬤,就算犯了錯,也該由她向蘇貴妃說明,再由蘇貴妃處罰,怎麽也輪不到她們兩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出手教訓,為什麽父親不但沒怪罪她們,還出言安慰,甚至還許諾給她重找個得力的嬤嬤?

  來之前,仇希音叮囑她,“我負責說明情況,你隻要在旁邊哭,等我說完,說一句,我不知道,我害怕,再繼續哭就行”。

  她雖然一直在哭,卻也認真聽了,可從頭到尾,仇希音說的都是事實,除了隱瞞了她打過人後害怕指責她的事。

  仇不恃想到這又偷偷瞧了仇希音一眼,她怎麽會這麽好心?而且父親為什麽不生氣?難道父親就不怕惹怒蘇貴妃嗎?

  仇希音抬了抬下巴,表情和語氣都從剛剛俏皮精靈變成了鄙夷不屑,“說你笨你還真笨!我都說了打狗看主人!”

  她將“主人”二字咬得很重,仇不恃瞬間就福至心靈,“你是說——”

  仇希音打斷她,“四妹妹,這世上可不是什麽話都能說出來的”。

  仇不恃卻沒有因為她打斷自己的話不高興,激動得雙頰緋紅,雙眼晶亮,瞧著越發漂亮的跟個雪娃娃似的。

  仇希音是說蘇貴妃這個主人都沒什麽好怕的,那個賴嬤嬤就更沒有什麽好怕的!

  父親根本不怕蘇貴妃!

  她打了賴嬤嬤,父親都敢給她撐腰!

  那她以後還要在蘇貴妃麵前誠惶誠恐的幹什麽?

  貴妃貴妃,說得好聽,到底也不是皇後,品階上也比自己這個未來太子妃低半階,她怕她做什麽!

  仇不恃這麽多年來,隻怕過謝老夫人和蘇貴妃,而明顯的,蘇貴妃比謝老夫人更加可怕,她看到她就有種想掉頭就跑的衝動,可從現在起,她不怕她了!

  仇不恃的心思幾乎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仇希音不動聲色的看著,意味深長開口,“妹妹可要記著我說的話,闖禍麽,隻要找準了靠山,又怕什麽?妹妹可是皇上親口點的未來東宮正妃”。

  仇不恃隻覺本來還有些混沌的靈台陡然清明了起來,是啊,她是皇上親口點的未來東宮正妃!

  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她未來的公爹,一個是她未來的夫君,他們喜歡她,她難道還怕一個蘇貴妃不喜歡她?

  仇不恃在腦海中搜索了半天,終於想出了“醍醐灌頂”這四個字,對,就是醍醐灌頂!

  她覺得仇希音這番話對她來說就是那個灌頂的醍醐!

  她這樣想著又警惕起來,瞪向仇希音,“你今天怎麽這麽好心?”

  仇希音回之以輕嗤,“誰好心了!隻是不想你蠢死!你死了我有什麽好處,還得為你守孝好幾個月不能出門!”

  仇不恃氣得指著她點了好幾點,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跺著腳跑了。

  仇希音麵無表情地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嗯,這一生氣就說不出話來,隻會跺著腳跑的優點要繼續保持,蠢的優點更要好好保持啊!

  ……

  ……

  從仇正深那裏回去後,仇希音就將自己關進了房間,坐到書桌前開始仔細回憶寧慎之死前的種種。

  她上輩子是個萬事不管的性子,對外界所知的來源隻有偶爾謝嘉棉來探望她時閑話提及一二,謝探微死前她為營救他曾多方打聽消息,另外就是寧慎之在謝探微死後,曾有一段時日一改平日的寡言少語,努力地想要說服她,謝探微真的不是他殺的。

  他和她擺事實講道理說利弊,雖然還是十分符合他性格的話語簡潔,卻也讓她簡單了解了一些她從不關心的國家大事。

  那時候,她精神恍惚,一心求死,很多時候寧慎之說話,她根本聽不見,隻偶爾能聽見一點。

  還有就是寧慎之死前絮絮叨叨和她說了許多,他死後,謝嘉棉也曾和她說了許多,隻當時她亦是神思恍惚,許多都是入耳不聞。

  她努力回想著曾經聽到的點點滴滴,一條一條的記錄下來,最後總結出幾點:

  上輩子在謝探微死前後,寧慎之地位已然不甚穩當,朝中清流直臣前仆後繼請他徹底還政於蕭寅,而朝堂之外,也一片寧慎之把持朝政的質疑之聲。

  謝探微之死直接的導火索就是一個叫白正煥的禦史一頭碰死在金鑾殿的金柱上以抗議寧慎之不肯還政於蕭寅。

  白正煥的死引發了朝內外一片不怕死的抗議之聲,朝堂之內包括仇正深這個寧慎之的嶽父,朝堂之外包括謝探微這個寧慎之的妻舅,於是天下人越發認定了他失道寡助,眾叛親離。

  於是,寧慎之責令仇正深回府閉門思過,又令寧恒之去捉了謝探微下獄。

  當時,寧慎之一直和她說謝探微橫死獄中,不是他下的令,是有人借機生事,叫他腹背受敵,好渾水摸魚,謝嘉棉也這般勸她。

  當時,她根本不信,她當時根本看不到寧慎之的處境,隻認定了他還是那個一手遮天的寧慎之,謝探微又是關押在他的老巢鎮撫司,別人又豈有那個本事將手伸進鎮撫司,絲毫不引人注目地殺了謝探微?

  退一步說,就算不是他動的手,若不是他將謝探微拿進了鎮撫司,他人又豈有機會?

  隻重生以來,她曾無數次回憶當時的情景,卻慢慢信了寧慎之的說辭。

  謝探微當時已是大蕭文人領袖,又是謝氏書院的山長,寧慎之處在那樣的質疑反對浪潮之中,抓他下獄還有威嚇文人士子之用,殺了他,卻絕對隻會引起更激烈的反抗。

  寧慎之或許應該對謝探微的死負有主要責任,但動手的絕對不是他,那又是誰?誰又會有那個能耐將手伸到鎮撫司去?

  到底是誰給寧慎之下的毒?寧慎之認定了是她下的毒,她自己卻再清楚不過,不是她,那又是誰有那個能耐將手伸到攝政王府去?

  賴嬤嬤到底是誰的人?上輩子她一直以為賴嬤嬤是仇不恃的人,直到臨死前才猛然發覺不對勁,發現她另有主子。

  這輩子,仇不恃明明確確告訴她,賴嬤嬤是蘇貴妃賜給她的,那當初,賴嬤嬤到底是奉了蘇貴妃還是蕭寅的命給她灌打胎藥的?

  孝成宗於女色上沒有什麽愛好,上輩子,鄧文雅沒有進宮,孝成宗自始至終就隻有蕭寅一個兒子,蘇貴妃也一直做著她不是皇後,卻比皇後還風光的貴妃娘娘。

  她狠辣刻薄,有蕭寅和蘇家做靠山,行事向來肆無忌憚,隨心所欲,仇不恃她尚能將她罰在烈日之下曝曬至暈倒,如果是她動的手,那碗藥多半會是毒藥,而不是打胎藥!

  想到蕭寅,她不由捏緊了手中的筆,蕭寅拜在謝探微門下於謝氏書院求學兩年,和她十分熟稔。

  他在琴棋書畫方麵沒有什麽天賦,卻十分喜歡看書,勤學好問,常去尋謝探微請教問題。

  謝探微懶得應付他這般笨鳥先飛的,常將他扔給她,他也不覺得受到怠慢,認真向她請教,又認真向她道謝。

  他應是覺得總是麻煩她不好意思,所以總是會從皇宮帶許多珍本古籍給她看,小聲叮囑她,“不能讓人瞧見了,這是不許帶出宮的,被人發覺就糟了”。

  他來謝氏書院時,她九歲,他離開時,她十一歲。

  三年後,他和仇不恃定親的消息昭告天下的那一天,他又一次出現在謝氏書院,帶著滿身的塵土和滿臉的病容將一匣子珍本慎而重之地交給她,對她說,“你的及笄禮,我不一定能去,正好今天路過書院,先送給你”。

  在她的印象中,蕭寅一直是那個不遠千裏給她送來一匣子珍本的認真而溫和的少年,即便他後來成了大蕭之主,她成了攝政王妃,他對她的態度也從未發生過變化,就像他對她的稱呼——小師姐。

  那個總是一臉認真叫她小師姐的溫和帝王真的會是殺她孩子的罪魁禍首嗎?

  一瞬間,仇希音忽地就失去了再寫下去的力氣,她擱了筆,也不叫秀今伺候洗漱,散了頭發上了床,努力地想自己和寧慎之成親後與蕭寅僅有的幾次交集,寧慎之的話卻不期然在腦海中響起——

  “燕燕,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也沒有證據,可我查了這麽長時間,有那個能耐,有那個機會在我眼皮子底下,在容宣眼皮子底下殺了謝探微的,隻有你父親!

  隻有他,容宣才會因為我的緣故降低戒心,甚至在某個他以為沒有幹係的時候給你父親方便,隻有他最有機會在錦衣衛裏安插、收買人手!

  那個動手的錦衣衛十分謹慎,動手之後就地自絕,沒有留下線索,可有目共睹,他曾受過你父親的恩,平日對你父親更是十分敬重。

  燕燕,你光會罵我不擇手段,卻不知道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清流名臣不擇手段起來更加卑鄙無恥……”

  仇希音使勁揉著隱隱作痛的頭,父親,父親,不會的,父親他絕不至於的,如果那個認真的溫和少年不可信,父親也不可信,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她可以信任依賴的……

  ……

  ……

  第二天一大早,仇希音就被薑嬤嬤叫了起來,昨天晚上她想得頭疼,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在神之眼的作用下,竟還是睡得極好,夢都沒有做一個。

  薑嬤嬤指揮著一屋子的丫鬟將仇希音打扮妥帖,便催著她往養德院去了。

  穿著伯夫人朝服的仇氏已經到了,身邊侍立的姑娘是鄧盧的庶女鄧文麗,今年也是十四歲。

  不多會,仇不恃也過來了,她明顯沒有睡好,雖然用了厚厚的粉,眼下的青黑卻還是一眼可見。

  她身邊跟著個麵生的丫鬟,叫小珠,是仇正深一大早送去她院子的,叮囑她以後出門都要帶著。

  三個姑娘都穿著款式相同的丹碧紗紋大袖衣,牙白曳地百水裙,戴著相同的赤金卷須紅寶石簪。

  隻不過仇希音裙子上繡的是兩支荷花,一朵盛放,一朵含苞,仇不恃裙子上繡的則是芍藥,而鄧文麗裙子上繡的則是薔薇。

  仇氏笑道,“娘娘好巧的心思,這般穿著可不就是三朵鮮花兒?”

  仇老太太還在為昨天的事生氣,聞言冷冷盯了仇希音一眼,“走吧,不要誤了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