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桃代李僵(一)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7-08 20:09      字數:4527
  天快亮時才回屋睡覺的謝嘉檬睡到中午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見天色透亮,頓時大驚,喊道,“芋頭芋頭!什麽時辰了?二伯母還叫我今天去陪客!”

  芋頭轉過屏風,打起帳子,“姑娘別急,表姑娘早上來了一趟,奴婢說姑娘一夜沒睡,表姑娘便說她去和二太太說,讓姑娘好生歇著,還吩咐奴婢們不許打擾”。

  謝嘉檬這才放了心,又猛地想起來,忙道,“快快,我要起來了,去打聽打聽那位楚大人在不在小叔那裏”。

  謝嘉檬洗漱好,隨意吃了點東西,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頭就回來了,稟告說,楚閬剛從重光院出來,想是剛和謝探微一些用了午食,現在回了客院休息。

  謝嘉檬忙道,“快,請他去重光小院,就說是四弟請他一敘”。

  謝嘉樹傷好的差不多了,已經回了重光小院。

  小丫頭忙應著去了,謝嘉檬自己也急急趕了過去,剛巧在重光小院影壁後的涼亭中趕上了楚閬,她緩了緩氣息,揚聲喊道,“楚大人”。

  楚閬詫異回頭,隨即一張正氣凜然的臉上就浮出意味深長的笑來,俯身抱拳,“見過謝姑娘”。

  謝嘉檬還禮,“楚大人是去見四弟?”

  “謝四少爺見召”。

  謝嘉檬朝小丫頭使了個眼色,“我正巧有事要請教楚大人,要耽誤一會,你去和四弟說一聲”。

  小丫頭應聲而去,謝嘉檬指了指涼亭,“楚大人,我們去那裏坐一會如何?”

  楚閬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進入涼亭,謝嘉檬將自己懷裏抱的畫鋪展開,“聽聞楚大人才高八鬥,不但文章做的好,琴棋書畫亦是樣樣皆精,我昨日畫了一幅畫,還請楚大人不吝指教”。

  楚閬見她神色鄭重懇切,一時又有些摸不透她的來意了,難道真的是來請教丹青之道的?

  他不動聲色打量了她一眼,當真仔細看了起來,半晌道,“你這畫是你小叔指點的?”

  謝嘉檬點頭,“小叔的畫雖比不上他的書法出名,但也是很好的,至少謝家弄裏就小叔畫得最好”。

  楚閬指著她的畫的竹子道,“你看你的用筆,多是中鋒,明顯是受你小叔書畫同源思想的影響。

  隻你卻與你小叔不同,他於琴棋書畫之道大多依仗天分,而你則多用苦工”。

  謝嘉檬佩服點頭,“小叔也和我說過,我天分不及他,他來指點我其實並不妥當,隻我也尋不到更好的師父”。

  楚閬見她神色認真坦誠,不覺一笑,“這世上有天分者畢竟少數,後天勤學苦練,隻要得法,未必就不如天資絕佳者。

  繪畫之道,用筆需大量的勾、擦、暈、染,故用筆應比寫字靈活,側鋒應要比中鋒多才是,你先從這裏改進,再看後效”。

  謝嘉檬連連點頭,“芋頭,快,你去四弟那裏借筆墨過來,我來試試,哎,楚大人,你別忙著走行嗎?我一邊畫,你一邊和我說”。

  楚閬微微一笑,當真起身站到她身邊,仔細指點她用筆,半個時辰後,謝嘉檬驚喜看著自己剛落成的畫,連聲道,“楚大人,你說的真有用!小叔總是說我的畫缺少靈氣,我瞧著這幅比我之前所有的畫都有靈氣!”

  楚閬點頭,“你以後再多在這個方麵用功,會畫得更好”。

  謝嘉檬歡喜笑了起來,又想起來,“楚大人,那你以後還來我們家嗎?或者我有不會的,能不能寫信問你?”

  楚閬目光玄妙起來,點頭,“自然”。

  謝嘉檬更歡喜了,笑靨如花,“那就太好了,楚大人,你真是好人!”

  楚閬失笑,自他中了探花,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他是好人,“你沒有聽說過我?”

  “聽說過啊!小叔和我說起過,還有二姐姐,二姐姐昨天還和我說起過你呢!說你頗善畫道,小叔都誇你呢!”

  楚閬一驚,“二姐姐?你是謝三姑娘?”

  謝嘉檬點頭,“是啊!我和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外人常會認錯的”。

  楚閬眸色頓深,“原來是這樣,你二姐姐是怎麽和你說我的?”

  謝嘉檬哪裏能想到他話中的深意,一點不設防道,“二姐姐說你琴棋書畫都極好,特別是畫道,經常有人請你去斷古畫的真偽,連小叔偶爾拿不準的時候也要去問你的”。

  “這樣,還有呢?你二姐姐除了昨天提起過我,還有沒有其他時候提起過?”

  謝嘉檬仔細想了想,道,“還提起過一次,說你很厲害,苗首輔勾結周禦史想害死寧郡王,就是你識破了苗首輔的陰謀詭計!”

  她說到這起身朝楚閬深深一福,“楚大人,多謝你!寧郡王很好的,多謝你救了他”。

  楚閬挑眉,看來這丫頭判斷好人的標準有點奇怪啊,怪不得說他是好人。

  楚閬怕她起疑,轉而問道,“那你小叔是怎麽說我的?”

  “噢,小叔隻提起過一回,說那個姓楚的一枝花什麽熱鬧都要去湊,我正好聽見了,問小叔是什麽熱鬧,小叔不肯告訴我”。

  謝嘉檬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番楚閬,疑惑問道,“小叔為什麽叫你一枝花?”

  楚閬,“……自然是因為我生得好!”

  謝嘉檬恍然,隨即又更疑惑了,“可你還沒有小叔生得好!”

  楚閬,“……”

  果然和姓仇的那小丫頭是嫡親的表姐妹!

  “也沒有寧郡王好看,沒有大哥好看,沒有四弟好看,沒有姑父好看,也沒有表弟好看——”

  眼見著謝嘉檬還掰著手指頭還想繼續往下數,楚閬忍無可忍打斷她,“夠了夠了,我隻是一枝花,他們都是一園子花,我自然比不上!”

  感覺一輩子都不想再見這個呆丫頭了!

  謝嘉檬正要說話,就聽一道兀自帶著幾分童稚的聲音急促響起,“三姐姐!”

  卻是謝嘉樹。

  謝嘉樹走得很急,蒼白的小臉上泛起朵朵紅雲,謝嘉檬急忙迎了過去,“四弟,大夫吩咐你不能輕易出屋子的”。

  “我午睡剛醒就聽說你和楚大人——”謝嘉樹頓住聲音,戒備看向淺笑走近的楚閬。

  他雖說已經好多了,卻還是被家人勒令在房中養病,輕易不許出門,他睡著了,丫鬟們根本不敢造次叫醒他。

  楚閬挑眉,“謝四爺命人喚楚某來說話,自己卻軟床高臥,這卻是何故?”

  謝嘉樹掃了謝嘉檬一眼,見她麵露驚慌,不動聲色道,“謝某在病中,剛才不自覺睡著了,下人不敢驚擾,卻是怠慢楚大人了,還望楚大人海涵”。

  楚閬挑眉,“好說好說,不知謝四爺喚楚某來有什麽事?”

  謝嘉樹極快道,“我新得了一幅古畫,想請楚大人來鑒定一二”。

  謝嘉檬立即來了精神,“啊,四弟你什麽時候得的古畫?我也去!”

  謝嘉樹,“……不如三姐姐去請小叔一起來品鑒一番”。

  謝嘉檬道,“芋頭,你快去!”

  謝嘉樹,“……”

  楚閬噗嗤笑出聲來,忙又握拳擋住翹起的嘴角。

  謝嘉檬卻渾然不覺,笑著招呼,“楚大人,您這邊請,四弟,我和你說,楚大人很厲害的!剛剛楚大人一眼就看出來我畫畫時用筆不對,小叔都沒看出來呢……”

  ……

  ……

  楚閬從重光小院出來回客房時,恰在後花園與謝嘉檸和仇希音迎麵碰上,楚閬忙避到一邊俯身行禮。

  仇希音二人亦停下腳步行禮,“楚大人”。

  楚閬又行了一禮,目光從謝嘉檸身上一掠而過,嗯,雖說姐妹倆長得一模一樣,但神態氣質差別很大,姐姐沉靜溫婉,至於那傻丫頭,之前是他不認識,這認識了,就算一百個人都跟她長得一模一樣,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本來這一行禮過後,仇希音二人就該從他身邊走過去才是,不想,謝嘉檸忽地開口道,“久聞楚中丞口舌如箭,不想眼神也是不遑相讓,怪不得行走於刀鋒之上亦能保全自身”。

  經苗衍道一案,楚閬名利雙收,已升為正四品禦史中丞。

  謝嘉檸這話說的太不客氣,楚閬斂了笑,仇希音詫異看向謝嘉檸,“二表姐?”

  謝嘉檸哼了一聲,抬腳便走,仇希音看看她又看看楚閬,更加莫名。

  前麵謝嘉檸喊了一聲,“音音!”

  仇希音朝楚閬屈了屈膝,追著謝嘉檸走了。

  楚閬目送著二人的背影遠去,謝家這位二姑娘可完全不像是謝嘉檬口中那般會跟自己的妹妹誇讚他的模樣啊!

  那麽,到底是謝二姑娘有問題?還是謝嘉檬說了假話?

  不用想,楚閬就做出了判斷,至於謝二姑娘到底有什麽問題,他一個外人自然不可能摸清人家內宅裏的彎彎繞繞,但是,他可以問嘛!

  楚閬快步回了客房,簡單寫了幾行字,封好,叫來侍從,“快,立刻送回京城,明天一早我就要回複”。

  侍從領命而去……

  ……

  ……

  第二天一早,楚閬就收到了回信,大大的一張信紙上隻有三個字,“不可娶”。

  楚閬盯著看了半晌,點燃蠟燭,將信紙置於其上,慢慢看其燃盡方吩咐侍從收拾了。

  不多會,侍從來報,“謝太傅有請大人”。

  楚閬笑了起來,昨天滯留在謝家的姻親全部離開,謝老太傅該得空處理自己的事了,而那位謝二姑娘若真有什麽打算,想必,他們很快就會碰麵了。

  楚閬信步出了客院,剛進前花園就遠遠看見謝嘉檸手中挽著籃子,恰站在客院通往外書房的必經之路上。

  走近了些,楚閬就看見謝嘉檸正垂頭把玩著籃子裏的迎春花,似是在等什麽人。

  楚閬刻意放慢腳步,果然不多會就見謝嘉檬匆匆跑了過來,謝嘉檸迎上幾步和她說起話來。

  楚閬見她們人到齊了,這才不緊不慢上前見禮。

  謝嘉檬見了他很是高興,開心道,“楚大人,我昨天照著你教我的法子練了半宿,越練越得心應手,今天一早我就去找音音了,音音說我的路子是對的,進步很大呢!”

  謝嘉檸戒備看了楚閬一眼,冷聲道,“楚大人好本事”。

  謝嘉檬渾然不覺,興奮道,“是啊!楚大人很厲害的!人家說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楚大人就是那樣的!楚大人,你以後要多來我們家頑啊!”

  楚閬微笑揖手,“多謝謝三姑娘盛讚,楚某慚愧”。

  謝嘉檸拉著謝嘉檬退開幾步,“阿檬,我們走”。

  謝嘉檬朝楚閬笑著福了福,“楚大人,我們還要去給祖父送花,先告退了”。

  楚閬笑道,“那倒是巧了,我也要去拜見謝太傅,不如一起?”

  “好啊!”

  謝嘉檸擰眉瞧了瞧謝嘉檬,“阿檬,你先走,我與楚大人說幾句話”。

  謝嘉檬向來聽謝嘉檸的話,乖乖走了,楚閬目送著她走遠了,笑問,“不知謝二姑娘想與楚某說些什麽?”

  謝嘉檸抿了抿唇,冷聲道,“我不管你是存了什麽樣的心思,離我三妹妹,離謝家遠一點!”

  楚閬也不生氣,疑惑道,“離謝三姑娘遠一些?難道不是謝二姑娘和謝三姑娘誇讚我精於畫道,謝三姑娘才會來尋我討論畫技的嗎?”

  謝嘉檸麵色更冷,“楚中丞的大名誰不知曉?也隻有阿檬才盡撿著別人的好處聽”。

  楚閬更疑惑了,“我的大名?我什麽樣的大名?我記得楚閬在高官貴勳之間雖然名聲不怎麽好,但在民間還是不錯的啊!

  整個京城的百姓,包括謝家弄的夫子學子們,誰不知道我楚閬不畏權貴,專門為民除害的?”

  謝嘉檸呸道,“你休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不過就是換個方式踩著別人往上爬罷了!”

  楚閬輕佻一笑,意有所指,“看來謝二姑娘很了解楚某人啊!”

  謝嘉檸大怒,揚手就朝楚閬打去,楚閬伸手捏住她手腕,猛地一搡,謝嘉檸連退好幾步,跌坐在地,痛呼出聲。

  站的稍遠的丫鬟大驚,忙跑上前扶起她,“姑娘,你怎麽樣?”

  謝嘉檸扶著她勉強站穩,瞪向楚閬的目光幾欲噴出火來。

  楚閬拂了拂衣袖,意定神閑,“謝二姑娘,你若是以為我楚某人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君子,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謝嘉檸更怒,“你!果然我沒有看錯!”

  楚閬漫不經心掃了她一眼,“讓我來猜猜,你此時雖然疼,雖然生氣,心裏肯定在偷偷高興,待會兒定要先我一步趕去和謝太傅告狀,說我言辭無狀,惹得你怒極動手。

  謝太傅或許會氣你言行衝動,或許還會罰你,但你卻能因此逃過與我的親事,總是劃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