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無愧於心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5-29 21:37      字數:2573
  重光小院中,謝嘉樹正坐在書案前凝神畫著麵前層疊如雪花的蝦片兒,小叔說他在丹青一道的天分不如音音,他總要笨鳥先飛,否則一旦音音正式開始和小叔學畫,他很快就無法再指導她了。

  燭光搖曳中,他神色專注,重瞳深深,顯然已全身心投入其中,蘭七悄無聲息走了進來,俯身見禮,“爺”。

  謝嘉樹筆下微滯,他怕壞了畫,忙將筆提了起來,置上筆擱,“何事?”

  “今天大太太去瞧大爺了”。

  謝探微將謝嘉木院子的護衛撤了大半,蘭七又輕功卓絕,見豐氏進來了,悄無聲息地潛到了窗戶外。

  豐氏和謝嘉木俱都情緒激動,說話聲音雖算不上大,卻也絕算不上小,將二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當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謝嘉樹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會將所有的過錯全部都推到仇不遂身上,還阻止謝嘉木求娶仇不遂,怔忪半晌方問道,“之後呢?大哥有沒有說什麽?”

  “沒有,屬下藏於窗外,能隱約看見裏麵的情形,大爺一直伏在太太懷中,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什麽”。

  沒有說,是知道反駁無用,還是,默認?

  謝嘉樹沉默半晌,方頹然道,“明天你去京城見音音,將事情從頭到尾和她說一遍”。

  蘭七應聲退下,謝嘉樹又提起筆,一下筆卻是將整幅畫都毀了,他換了張紙,再提筆,卻依舊下筆即錯。

  他有些煩躁地擱下筆,往外走去,他讀書向來不喜人伺候,綠蘿坐在穿堂裏守著一盞風燈做針線,身邊還圍了兩個二等丫鬟,正在繞線團。

  幾人見他出來忙站了起來,叫了聲爺,謝嘉樹嗯了一聲,繼續往外走,綠蘿忙問道,“四爺這麽晚了要去哪?”

  謝嘉樹沒應聲,綠蘿忙跟了上去,謝嘉樹本就心思煩亂,見她一副要跟著的模樣更是煩躁,冷聲道,“別跟過來”。

  綠蘿一愣,停住腳步,臉上就露出委屈的神色來,低聲辯道,“這麽晚了,四爺怎麽好自己一個人出去?”

  謝嘉樹沒有理會,大步往院外而去,他心神煩亂間並未注意方向,隻信步而走,待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是到了流雲苑前,不由又是失神。

  “怎麽?想音音了?”

  謝嘉樹回神,動了動僵硬的四肢,回身行禮,“小叔怎麽來了?”

  謝探微眉宇間滿是調侃,“我們謝家的寶貝疙瘩大半夜的不睡覺,滿宅子亂跑,我要是不來,你祖母非得用轎子抬我來不可”。

  謝嘉樹沉默,謝探微揚眉,“怎麽?真的想音音了?要不我明天遣人去接她過來住幾天?”

  謝嘉樹搖頭,“不用,我,我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

  謝嘉樹長吐一口氣,“小叔,我在想,人的一輩子很長,總會有情非得已之時,總會有力不從心之時,也許真的避免不了做那麽一件兩件錯事,甚至是一件兩件惡事,待到事情無可挽回,又該如何?”

  謝探微淡然一笑,“該如何?不過四個字,無愧於心罷了”。

  “無愧於心——”謝嘉樹輕聲呢喃,“那如果做不到無愧於心又該如何?”

  “隻要不執著於外物,不眷戀於虛名,總是能做到的”。

  “不執著於外物,不眷戀於虛名——”

  謝探微俯身疼惜摸了摸他垂下肩頭的烏發,謝嘉木那些醃臢事終究是影響到了他,“樹哥兒,你還小,有些事想不明白就不必多想,待你長大了就自然而然明白了”。

  謝嘉樹俯身行禮,“是,嘉樹記住了”。

  “你自幼身子弱,不可多思多慮,從今天起,每日多抄兩刻鍾的佛經靜心”。

  “是”。

  謝探微歎了口氣,拍拍他的頭,“我送你回去,早些睡”。

  ……

  ……

  蘭七的一番話讓謝嘉樹輾轉難安,仇希音聽了卻沒多大感覺,如果豐氏願意讓謝嘉木娶仇不遂,什麽都不做的坐視謝嘉木被放逐,那她就不是豐氏了。

  “舅母後來沒有說要做什麽?”

  “並無”。

  仇希音點頭,取了個荷包遞給他,“辛苦你跑一趟了”。

  蘭七並未推辭,接了俯身謝過,頓了頓,到底還是開口問道,“表姑娘何時有空閑?”

  “有事?”

  “無事”。

  仇希音噎住,謝府這些暗衛們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個個沉默寡言不說,偶爾說一句還能噎死人。

  “昨夜,四爺在流雲苑前站了許久”。

  仇希音愣住,半晌徐徐笑了起來,“我寫一封信,你幫我帶給他”。

  兩刻鍾後,仇希音將厚厚的兩封信並一隻荷包放入木盒中,交到蘭七手上,“一封是給表哥的,另一封和荷包是給小舅舅的”。

  她說著又取了個包裹交給蘭七,“這是給小舅舅做的衣裳,你一並幫我帶給小舅舅”。

  姑蘇一帶刺繡之工聞名大蕭,仇希音的太祖母本身就繡技出眾,又因著恐教壞了仇希音,見她在讀書上十分有天分又肯用心,便不大要求她。

  反倒是在女紅上,要求十分嚴格,不但自己親自教,還先後延請了好幾位江南最有名的繡娘教她,生怕她日後進了京,叫人嘲笑婦工不佳。

  上輩子,她進京後,根本無人管她這一點,她就徹底棄了繡技,再也沒拿過針線,以致於寧慎之與她成親多年都不知道她會針線。

  重生後,失而複得的欣喜感恩倒是讓她忍不住重拾了多年沒摸過的針線,她的小舅舅什麽都不缺,她亦沒有多少珍玩古畫可以贈他,所有的隻有這一片心意了。

  隻她一向事多,耽誤了這許久才勉強做出一套衣裳,一隻荷包來。

  蘭七躬身接過包裹,見她不再有動靜,不禁問道,“四爺的呢?”

  仇希音,“……”

  果然謝家的暗衛都是噎死人不償命的!

  她沒拿出來肯定就是沒做,又或是沒做好,問什麽問?!

  仇希音一時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半晌方憋出了一句,“還未有空閑做好”。

  蘭七皺了皺眉,似是不太滿意,不過終還是沒有繼續追問,俯身行禮退下。

  仇希音苦笑,揚聲吩咐,“黍秀,將笸籮拿過來”。

  謝氏、豐氏都是詩書大家,家中女兒多不學女紅婦德,反而如男子般學詩書禮儀,如謝家,連長幼排序女兒都是和男兒一起的,不像他家與男兒分開排序。

  因此謝家、豐家會針線的女兒極其少見,如謝老夫人、謝氏、謝嘉檸姐妹都是從不拿針的,隻不過豐氏卻是例外。

  她在懷上謝嘉木後,孕中無事開始學針線女紅,她對幾個子女極其寵溺疼愛,貼身衣裳幾乎都是她親自動手,謝嘉樹的更不例外。

  倒是謝探微,因為謝老夫人、謝嘉檸姐妹都不會針線,豐氏子女眾多,顧不到他身上,他的衣裳配飾都是出自下人之手。

  因此,重生以來,仇希音一直惦記著給謝探微做荷包做衣裳,卻從未想過謝嘉樹。

  被蘭七這般近乎質問的一問,才恍然想起,不管謝嘉樹有沒有親人為他做針線,她做的和豐氏做的,總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