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再添疑惑(二)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5-11 08:47      字數:2151
  謝探微看了看仇希音,停在碧紗櫥的月洞門外,雖說是嫡親的舅舅,但仇不遂將近及笄,該避嫌的還是要避嫌的。

  仇希音點頭,微微放重腳步,叫了聲二姐姐,床上的人毫無聲息,她又微微拔高聲音叫了一聲。

  床上躺著的人猛地翹了起來,仇希音嚇了一跳,忙穩下心神,撩起帳子,剛一掀開,就和遽然轉臉的仇不遂對了個正著。

  仇希音嚇得倒抽一口冷氣,短短兩天沒見,仇不遂幾乎脫了形,麵色慘白,隱隱發青,顴骨高高聳起,雙眼深深陷了下去,這般直勾勾盯著她,直如僵屍一般。

  謝探微聽見動靜,顧不上避嫌,忙三步做兩步跨上前,見了仇不遂這副模樣大驚失色,“遂姐兒,你——”

  見到謝探微的一瞬間,仇不遂死寂無神的雙眼突然爆發出璀璨的光芒來,猛地伸出手,精準抓住謝探微的手腕,叫了聲小舅舅,眼淚便源源不絕從深陷的眼窩滾落下來。

  她應是許久沒說話了,聲音粗啞暗沉,直如驢子拉動石磨一般,叫得謝探微心頭發酸,伸手拍了拍她幹枯毛躁的頭發,沉沉歎了口氣。

  仇希音將螺帳掛上雀登枝的鎏金帳鉤,急急問道,“二姐姐,快別哭了,我們進來一趟不容易,你有什麽話快跟小舅舅說”。

  仇不遂轉頭看了她一眼,淚眼朦朧中皆是感激,哽咽道,“音音,你先出去,我和小舅舅說會話”。

  仇希音知道她定然不放心自己一個小孩子的,順從退了出去,同時喝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自己則站在門口的走廊上仰頭去看種在屋前的櫻桃樹。

  這時候櫻桃花早已謝了,連櫻桃也掉得差不多了,隻有零星幾個掛在枝頭,被太陽曬得幹癟癟的,看著就可憐巴巴的,一如此時被關在琴語院的仇不遂。

  仇希音想起上輩子謝探微乍然得知她與寧慎之訂親時驚愕憤怒的表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時候她大多借住在謝家,知道自己的親事也不比謝探微早多少。

  剛得知的時候,她的確是不滿的,上輩子,寧慎之少年執掌錦衣衛,期間逼死庶弟,遠嫁庶妹,氣死父親,居庸關之變後更是以弄權震懾天下,名聲著實不好,她也曾遠遠見過他幾次,隻覺他冷漠又陰沉,讓人一見就心生懼怕。

  她那時候剛剛及笄,跟在謝探微身邊,所見的不是談吐風雅,心懷坦蕩的君子名士,就是恭謹守禮、勤奮博學的謝氏學子,寧慎之與她所接觸到的人完全是兩個極端,讓她一聽就覺恐懼不喜。

  而天天在她眼前晃的謝氏學子中的異類寧恒之無疑更是加劇了這種不喜,有個那般的弟弟,寧慎之又能是什麽好人?

  可婚姻大事,她也知道自己根本無從置喙,她再不滿意,親事已經訂了下來,她根本反抗不了。

  寧慎之那樣的大人物,想必也沒有多少時間留在後院,她嫁過去,約莫也就是相當於謝老夫人之於謝昌,豐氏之於謝探幽。

  兩人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平日相聚之時少,有交集之處更少,最多不過就是一起教導孩子罷了,她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不會因嫁給寧慎之而有多大的改變。

  她那時候年輕識淺,平日見到最多的就是謝探幽與豐氏之間的相處,覺得世間不和的夫妻最多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寧慎之再名聲壞,也是出自名門,榮和長公主又素有賢名,她又有父親和謝氏在後,他再怎麽也不至於虐待她,甚至像市井小民般毒打辱罵妻子。

  因此不滿之後,她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親事,隻是對和媽媽絮絮叨叨在耳邊念叨這門“天大的好親”十分不耐。

  她沒有想到,謝探微聽說這門親事後,竟會有那麽大的反應,竟立即縱馬去了京城與仇正深和謝氏理論。

  他向來懶散,能坐牛車就絕不會坐馬車,能坐車就絕不會騎馬,那一次卻不顧天色將暮,騎馬趕去了京城。

  謝探微三天後才回了謝氏書院,風塵仆仆,俊朗的臉上滿是哀痛與無力回天的頹喪,多年來,她是第二次見到他臉上出現那樣的表情。

  第一次,是在謝嘉樹死時。

  她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的這個未婚夫怕是十分不妥!

  “音音,我去見了榮和長公主,長公主隻同意你臘月嫁過去後,先在她身邊伺候,待三年後能擔起寧郡王府的主母重任後,再與寧郡王圓房,正式結為夫妻”。

  謝探微這般對她說著,她聽著卻覺心直沉入湖底,謝探微雖隻寥寥兩句話,卻至少說明了,一,他去找了仇正深和謝氏,結果無濟於事,於是,他無奈之下隻能去求見榮和長公主。

  二,他去求見榮和長公主,本意是要去求得榮和長公主退親,寧慎之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被訂下親事的女方長輩這般打上門打臉,榮和長公主竟然沒有當場解除婚約,甚而賜罪,反倒做出了那樣的讓步,其中因由何在?

  她默了默,問道,“榮和長公主還說了什麽?你有沒有見到寧郡王?”

  謝探微沉沉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疲憊道,“音音,你父親明天就接你回去備嫁,你要記得,出嫁後比不得在娘家,更比不得在我身邊,萬事皆要謹慎,少言少事,不懂不會的就去問榮和長公主,應付不來,一定要寫信和我說”。

  她聽著他的話,不知不覺間淚水就流了滿臉,除了她那位大為不妥的未婚夫,她意識到了更為重要的事情——

  嫁人了,她就再也不能留在她的小舅舅身邊了,甚至遇到了難事,也隻能給他寫信,而不是來見他!

  謝探微看她流淚,眼眶也微微發紅,重瞳越發的明顯起來,映襯得他的神色越發的憂傷。

  謝探微憂傷的表情深深的烙在了她的腦海,貫穿了她嫁給寧慎之的十三年,她的小舅舅,早就預見到了她嫁給寧慎之必然會有的悲慘下場,她卻沒有預見到她嫁給寧慎之會給他帶去的災難……